第15章 第 15 章

浮光寺在昌京的北郊,去那儿首先要越过中环线上对称的古皇城,再沿着华灯已谢车流涌动的绕城高架冲上近乎与天比高如龙脊一样的盘旋公路上,然后看到落单的灰鸟被车笛惊起扑棱翅膀扰得孤零零的古木上唯一的那几片黄叶都掉落,陈粥才最后看到山脚香客虔诚,山间雾凇冰凌倒挂。

沈方易说可以开车来她学校外面接她,陈粥想到阿商说的他那辆开出来仿佛就轰轰烈烈烧着钱的车,拒绝了。

陈粥说自己会打车去那儿的,只是等她到了之后才知道,半山腰因为风雪,已经拦了上山的路,车子只能去山脚下,要上山只有一条湿漉的小路可走,到了山脚下的香客纷纷摇头,转身又只能驱车折回。

但陈粥却觉得,她不该被弃承诺。

北郊的山区比市区冷些,陈粥缩在白色过膝大衣里,站在小路的路口,往前伸了一步,脚下立刻传来冰冻的枯木树枝和落叶破碎的声音。

她试探了一下脚下的雪有多厚。还行,稳妥些,小心一点应该能上去的。

“陈粥——”

陈粥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才听到声音,转头,看到山脚平地上杂乱折回的人群中,一身黑色的沈方易靠在车门上。

“沈方易?”

陈粥看到人,几步从山上小路快跑下来。

沈方易在车里等了一会,他原以为陈粥到了会给他打电话,出来抽烟的时候一瞥,才发现有个不要命的小姑娘真打算走山路上去。

他没叫她之前,她眉头紧锁,看着地面,小心地一步步挪动着,他叫了她的名字之后,她转过头来,眉眼突然就明亮起来,甚至加快脚步,从半道上一路跑下来。

她颠颠簸簸,横冲直撞,像是一只在冰面上刹不住车的可爱鸭子。

沈方易在那一刻,突然想到,就这小姑娘的平衡能力,要真带她去滑雪,她估计能摔哭,那还挺有意思的。

“沈方易,你快让开!我刹不住了!”陈粥脚下的步子越来越乱,她顾不得稳住自己,慌乱地挥着手,让站在山路下面的沈方易让开。

沈方易不但没让开,反而走过来,站在山路的尽头。

一直插着兜里的双手在接到她的一瞬间微微张开,以一种怀抱的姿势迎接。

陈粥最后撞进他的怀里。

他的身体因为她从高处冲下的撞击微微往后退了半步,手臂被身体连带着往下,手掌刚好落在她的头上。

小姑娘勉强到锁骨的头发充盈着他的手掌。

陈粥抬头,对面的人低头看着她笑:

“山上可是一点信号都没有,你要是一脚掉下去了,你这辈子,就见不着我了,你可真敢。”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陈粥的错觉,他在轻柔地薅着自己的头发。

她知道她现在以一个很暧/昧的姿态,陷在他的怀里,但是她不想躲开,也不想后退,更不想管现在脸上的绯红。

她只是眩晕的想,沈方易说的对,她要是一脚下去了,这辈子,就再也没有看见他的机会,这可不划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从山上冲下来不稳导致还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她身子战栗的厉害。

随即脖子上团了块灰白色的羊绒围巾,像是那种他手里烟草灰燃尽掉落一样的灰色调,还带着余温。

陈粥抬头,沈方易脖子上空荡荡的,那刚刚紧紧与他贴合的围巾正系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给他缠绕的动作还未停止,身子微微倾斜,眉心皱在一起,“你们小孩子天生都不怕冷是吗,光着个脖子就往外蹿。”

陈粥试图踮起脚尖,但离他的身高还差蛮多,她有点泄气,但依旧不满到:“沈方易,我不是小孩子。”

“嗯、”沈方易给她系好了围巾,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从头到尾地打量了她一番,语气带点笑意,“倒是长高了不少,脸上那点婴儿肥也没了,不可爱了。”

“沈方易!”陈粥提高声音表达气愤。

沈方易轻笑,“走吧,上车。”

“不是说不让开车上去吗,山上的路都封了。”陈粥跟在沈方易身后。

沈方易给陈粥开好门,“是不让他们开车上去。”

陈粥抬头看沈方易,他依旧说的风淡云轻,游刃有余。

而后陈粥才知道,山上的路并没有风雪积压。

普通人想上山,得像她这样,一步一步跨越困苦和寒冷。崎岖山路,湿滑危险,一般人断不敢用生命赌一个神佛庇护。

而沈方易上山,山寺香火营营,寺庙僧人路过礼佛作揖,甚至还有一两件清闲禅房小院以供消遣。

陈粥跟在沈方易后头,到了主持安排的休息处的时候才敢大声说话,她捧着杯热茶摇摇头,“沈方易,你是神佛转世吗,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往常一年来一回,大抵主持见我觉得眼熟。”

后来陈粥才知道,捐赠募集,他永远是其中出资最大的无名氏。

陈粥后来问过他,他是不是信奉神佛,他说没有,只是在这世上坏事做多了,花钱买个渡死后亡灵的钱。

陈粥问:“是因为拐骗过很多无知少女吗?”

他笑笑,禅院里熏香袅袅,他盘坐在菖蒲席上围炉煮茶,“那倒只有你一个,更何况,我想对你做的坏事,可不是这个。”

陈粥完全没过脑子,下意识地问道:“那是什么?”

茶炉里冒出来汩汩的水声,氤氲的白色雾气混着普洱的淡香,他点燃手里的一根长烟,草叶燃尽的的青烟摩挲着神佛的慧眼,他在青白相间中叼着烟,嘴角浮现无端的笑意,似是意有所指:“阿弥陀佛,神佛在上。”

陈粥反应过来,真怕脏了菩萨的耳。

……

只不过现在的陈粥,断不会想到沈方易往后是个日日开荤腔的登徒子。

两人的关系还停留在:陈粥看着窗外大雪,回头新鲜地招呼沈方易去堆雪人,沈方易笑着说小孩子的爱好他就不沾染了。

陈粥觉得他无趣,自己捡了庭院里的两朵落梅,几根树杈,撺掇了几个雪球,在光秃秃的几根文竹下面,堆了个半人高的雪人。

沈方易也没有躲在屋子里,站在白皑皑只露出灰瓦的长廊上,他的手机从进来到现在,就一直响个不停,最后一个电话进来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盯着屏幕了一会后,长按着键,像是关了机。

陈粥半个雪人才出了个雏形,她手里还捧着钵雪,她在远处看到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可以做一个有光阴可以虚度逃离人间的窝囊学生,但沈方易,大抵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在这儿虚晃白日吧。

长廊里的人走了过来,看到发愣的陈粥,于是站在柱子旁,岔个腿,朝她抬了抬头:“哟,霸/凌雪人呢。”

陈粥回头。

雪人的脸现在还是个不规则的方形,她找不到黑色的煤炭,用的两个树杈代替,这样看起来它的眼睛只是一条线,头上还顶着两朵红梅花,半个身子扭曲地融化在地里,活像个呼喊救命的残损品。

陈粥蹲下去,把手上的那捧雪转移到雪人的左边,把它身子凹陷下去的地方填起来,勉强扶正后,煞有其事地介绍到:“你胡说哦,你看,我明明善良有爱。”

沈方易没反驳她,眯着眼站在青天白日的雪地里抽烟,就靠着那长廊柱子,见院子里的人信誓旦旦地花时间打造改善那相貌丑陋的雪团子,原先见她还耐心,只是天寒地冻的,做个精细的雪娃子出来也是个费时费力的活,没过多久,她就找了草垛,把那残次品糊涂一盖,就当没这回事了。

沈方易站在那儿,哂笑一声,生出点白日悠哉时光可废的心得来。

山间暮色很快就席卷而来了。

浮光寺夜里最是好看,沈方易说吃过晚饭之后,再送她下山。

面前的人把外套脱下,只剩一件浅米色的羊绒毛衣,跟坠落到洋河里的芦荡花一样的绒色,融在窗外白色的雪光里,多出点秋日高照的暖意来。

桌上已经摆置好米饭时蔬,沈方易给陈粥挪开凳子,方便她入座。

“沈方易,你这个人还是有些美德在身上的。”

沈方易笑笑,“嗯?怎么说?”

陈粥坐上凳子,双手沿着凳子把自己往桌子底下下塞:“Ladies first。”

沈方易不紧不慢地拾起自己的筷子,“我还以为是尊老爱幼呢。”

陈粥原先夹着一片素肉的手停在半空,她看向对面的人,不满道:“沈方易,你怎么总把我当小孩子,从民法角度上来说,我早就是完全行为能力人了,能够对自己做的所有决定,负全部责任。”

沈方易悠哉哉地抿了一口杨梅酒,眼神落在梅子酒澄澈的底色中,依旧不紧不慢地回他,“在我是完全行为能力人的时候,你才九岁。”

“十岁!”陈粥纠正到,“我比你小不了那么多。”

杯中酒色涤荡,沈方易抬头看她,笑盈盈地接纳她这种为了一岁争执到脸红耳赤的样子,“原来你知道我年岁?”

陈粥心虚:“我刚刚在车上的时候,看到了你的驾驶证……”

沈方易:“那我的户籍住址背下来了没有,知道去哪儿找我不?”

陈粥低头,不理他,专心往嘴里扒饭,嘴里嘀咕:“狡兔三窟”

沈方易不与她计较,用公筷给她夹了些新鲜的绿菜叶子,陈粥刚开始还能接受,点点头也就吃了,到后来沈方易越夹越多,陈粥有些抗议,她委婉地表示她不怎么爱吃菜叶子,沈方易却越发猖狂,半盆蔬菜都往她饭碗里倒,说山寺里的青菜补充营养,最适合她这种青春期尾巴上的青少年。

陈粥撂挑子不干了,嫌弃地把青菜划在一旁,干扒饭,“菜叶子不好吃,我说很多遍了沈方易。”

沈方易放下筷子,用手支撑着脑袋看她,眼神里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浮着一层芦苇荡黏密的绒花,他用混着酒气的声线缓缓地说到:“小粥,我醉了。”

陈粥原先扒拉饭的动作微微一滞,他明明说的是他醉了,可是语气口吻却像是深情的恋人,他说他醉了,好像是在说所以他变的固执、变得不会见好就收,变得反应迟钝,变得混沌暧/昧。

外面黑的只剩寺庙石壁上亮起的长明灯,悬挂的鸣钟在这一刻响起,深幽的禅房里进不了梵文祷告,只剩阵阵的茶香冲淡着雪夜的厚重,试图在温暖的房子里催开一朵春日的花。

陈粥是没有信心能在雪夜里驱车下山的。

“就、就喝了这么点。”陈粥身体僵在那儿,抬头看了看他的杯底,心里估摸着:“你酒量、酒量应该不错。”

沈方易依旧垂着头看她,掀掀眼皮,“昨晚的酒才刚散。”

“昨晚、昨晚很晚吗?”陈粥问到。

“还好、凌晨回的。”

“啊!”陈粥是有些歉意的,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不过七点,再回想起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的确是像极了宿醉后的沙哑。

“抱、抱歉——”陈粥下意识道歉。

风从微开的窗门吹进来,吹动头顶上的灯。

沈方易在昏摇曳的灯光里兴师问罪:

“这么懂礼貌乖巧会道歉,倒不像是那个拿了我电话又放了我这么多天鸽子的人。”

陈粥在这事上,没有找到借口,她只能耍赖:“我年纪小不懂事嘛。”

她这服软的态度想必在他那儿是很受用的。

“得,我年纪大,我让着您。”沈方易轻易绕过她,从兜里掏出一根烟,侧头衔过,手指抿开火,一刹那,蓝焰跳跃,他贪欲似地深嘬了一口,像是深情地吻着恋人。

他摆下火机,双手交叉在一起,随烟草无聊又颓败的燃尽,笑着继续刚刚的话题:“知错就改,以后,是能成大事的人。”

那一刻,陈粥醉在他深情如冬夜灯火的眼里,一瞬间想起她今天在驾驶座上看到他的出生年月。

那是一个躁动不安却遍地都是机会的年代。

铺天盖地的下海经商潮流席卷而来,贸易往来的外汇汇兑差异下造就了第一批商贾富豪,彩电才刚刚普及华夏不久,联想还只是IBM的代理经销商……陈粥不知道,生于那个时代的他是否真切地感受过那个时代的诡谲风云,但他身上,从来就有那些黎明前夕躁动的波澜缩影。

陈粥抬起下巴,眼神对上摇曳灯光下的人,“沈方易,你再等等我吧,我再长五岁。”

她明明知道,她们的距离明明就不是年岁,但她还是这么说了。

或许等她二十四岁了,她就有一个能够匹敌的条件了呢,比如光鲜的工作,比如自给自足的经济条件,比如独立又清醒的人格,又比如懂得拉扯和把握男人的技巧……

也好过她现在什么都没有,空有一身年轻的面庞吧。

沈方易只是笑着说:“那我就是三十二岁。”

陈粥也跟着笑,她突然像是老友重逢一样,寒暄地问到:“沈方易,这一年半不见,你过的好吗?”

他吞吐云雾,抖落淬火:

“不太好,一潭死水。你呢?”

“我也是,一谭死水。”陈粥听完后亮起眼珠子,趁他说过那句他醉了,开着占他便宜的玩笑,“所以你看,我们是不是很般配。”

少女的脸上驮着两坨红,明明没喝酒却让人生出点她微醺迷糊的娇憨。

她问他他们是不是很般配。

沈方易在那刻,大概是因为甜腻却后劲十足的杨梅酒上了头,他心里没经过他大脑同意就想说是,他们的确很般配。

利用小女孩的懵懂无知,贪一时青春欢享,的确是有些不知耻了。可他自觉嘲弄,什么时候他的道德感变得这么高了。

陈粥原以为这谈话会以她最后一个小玩笑落幕。

谁知她刚起身的一瞬间,就听到身后的人开了口:

“陈粥,不如,你跟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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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先生》

她随家迁到西贡的堤岸华人区,穿过腐朽和破败的街道,跪在佛陀脚下,婆罗门下众生百相,她在迷雾中看到他施斋礼佛,长身玉立,不染浮光。

她看出了神,目光停留之际被父亲拉回,父亲告诫:“那是先生,不得无礼。”

杂乱的街口,酒徒斗殴后还留下一地碎片。

她从长夜中看到他黑色的车停在路边,她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往前颤抖地敲了敲他的车门。

玻璃窗摇下,她对上他的眼,用笨拙的越南语青涩地哑着嗓子问到:“先生,您买花吗?”

说话间她余光看到坐在他身边般配的如画报电影明星一样光艳的女人,迟钝地改了口,“好花、配好姑娘…”

林肯车里伸出一节白皙的手,抽出他黑色西装外平整的pocket square ,接过她递出来的玫瑰,缠起那毫无章法野蛮生长的倒刺,温柔地放在她掉色的帆布包上,用浪漫的法国强调优雅地回道:“送给你、好姑娘。”

车子消失在雨夜,那花被她压在抽屉里,伴随她长到十八岁。

再后来,她缠绕进他的人生。

不死不休

强强CP《风车茉莉》:

姜药咬着戚存的肩头,狠狠地留下半抹牙印。

戚存吃疼,推开她,慢条斯理地穿上白衬衫,“行啊姜药,商场上的仇来床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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