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开始往回走,回到温菱读大学的时候。
那一年,她十八岁。
法学作为A大的王牌专业,入学分数线难度堪比登天,尽管温菱是以文科状元的身份入学,在班里仍旧不算是拔尖的。
军训完后,全班在阶梯教室开了第一次见面会。
班主任让每个同学上台作自我介绍,省状元甚至满分状元比比皆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光辉履历,洋洋洒洒,个个口才了得。
直至一名彪悍的女同学颤颤巍巍地站上讲台,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
起初,其他人都以为她只是紧张,谁知道她吞了吞口水,嗓音微微发颤。
“我……我叫孙萌萌,我选的是法学专业,我不要做法医啊啊啊!”
众人吃惊了一两秒,随即哄堂大笑。
有同学憋着笑:“孙同学,我们是法一,法学一班的意思,不是法医班。”
“没人让你真的去做法医。”
“真的吗?好险!”
孙萌萌抚了抚胸口,涨红了脸,“我差点就要在底下填转专业申请表了,呜呜呜。”
“你还想转哪里去?法学一班就是你永久的家!”
“孙萌萌真是反差萌!”
豪爽的性格,彪悍的动作,加上这几句病娇的嘤咛,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反差萌”的外号由此产生。
紧张的气氛被孙萌萌一搅和,顿时热乎了不少。
班主任特地上台大手一挥写了“法学一班见面会”,又说:“这样就不会有人弄错了。”
孙萌萌也是真的紧张,下台了仍旧手脚冰冷。
她抓着室友温菱的手,不忘提醒她:“下一个就是你了。”
温菱点头,落落大方地上台。
和来自大西北的孙萌萌相比,温菱是典型的南方人长相。
瓜子脸,杏眼莹然,眼波流转间,额头的碎发不经意间落下来。
底下的男同学顿时紧张起来,有些还在默默地交头接耳。
“话说这是咱们班最漂亮的一个!”
“啧啧,站上台就是大气!”
温菱漆黑的眸子徐徐略过底下的同学。
阶梯教室有扩音效果,底下的骚动传到她眼里,仍然丝毫不慌。
她不动声色把一边的头发捋到耳后,嘴角漾出一抹微笑。
“大家好,我叫温菱,来自江南水乡,高中就读于J市S中。我读法学的原因很简单,从小受律政剧的影响,想做一个知法守法的好公民。”
话音未落,半阖着的门被人在外头用脚轻轻地顶开。
门锁老化,推开时发出了吱呀声,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门口离温菱最近,她没有转过身,也能听见那人仿佛从喉间溢出嗤的一声。
很轻很淡,但她听见了。
似乎是在嘲笑她说的原因……?
温菱转过身,看向那个人。
午后阳光从窗外斜斜地洒下来,映着那人仿佛是嵌了一圈淡淡的金边。
他慢条斯理勾着唇,眉眼间神采飞扬,可嘴角溢出来的笑意又带了一点桀骜不驯。
眸子里那点儿神采,是不属于坐在这里的乖巧学生的。
肆意而轻狂,甚至有点儿离经叛道。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他。
他仿佛已经习惯了众星捧月,丝毫没有感觉为难或者尴尬。
那人慢条斯理地看向站在讲台上的温菱。停留的时间有点长,看得温菱眉头一紧。
那目光说不上让人难为情,但总归有点局促。
板面上头写着几个字,邵南泽轻轻挑眉:“法学一班?”
随即笑晒,“走错教室了。”
……原来他是在漫不经心的看向板面。
温菱长吁一口气。
邵南泽长腿一伸,长手一掩,门又再度被阖上,仿佛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但那一瞬却像一枚石头被投向了波心,底下的人顿时炸开了锅。
方才只是男同学因为温菱而躁动。
此时,女同学们也不淡定了,纷纷打听:“刚那人是谁?我入学这么多天怎么就没见到这么好看的?”
“长得好帅,简直惊为天人。”
因着军训,所有男生的头发都剪短了,因此A大一直有开学初以男生头发长短看年级的传统。
可那人明明剃着板寸,仍然剑眉星目,鬓若云裁。脸上线条明利,眉眼像层叠的山峦,下颚线优越得刀刻一般,骨线优渥得让人既羡慕又嫉妒。
温菱转过头,继续自己的演讲,心里却陡然感觉到不平静了。
刚刚只觉得天气干燥,现在却感觉到热气翻滚。
空气粘腻,好像连放在讲台上的手指都出了汗。
手肘间碰到讲台的地方黏糊糊的。
还有……还有什么呢。
脑海里仿佛只留下了那声很轻很淡的嗤笑声,还有那人挑起的眉眼,不羁的嘴角。
温菱随意不评论别人,可他长得是真好看,男生女生都觉得帅气隽逸的那种好看,还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肆邪。
温菱讲完自我介绍走下台。
她是记得他的。
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认得她呢?
他会吗?
记忆倒回从前,仿佛她还埋首在高中课桌层层叠叠的书堆里,再抬起头,斜着看过去。
目光余角四十五度角的位置,窗边恰好有人走过。
白色运动服像是晦暗深海里唯一的光点。
穿运动服的男生不动声色从窗边走过,肩膀宽阔挺拔,眉眼是少见的好看。
他穿衣服和别人不一样,同样都是运动服,总能穿出散漫的邪肆感,手指纤长,扇骨和白玉般,只拢开五指,就能罩住一整个篮球。
经过时,他甚至漫不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支撑着球。
篮球在他指尖肆意旋转,嘴边偏偏还要勾勒出一抹邪气笑意。
班里有同学扯了窗帘,小声嘀咕:“不是吧,都临近高考了,还有人出去打球?”
“谁啊?”
“好像是理科班的邵南泽。”
“有啥办法,理科第一,谁都拉不下他。”
“真就狂呗!”
…………
纷飞的思绪忽然被人打断,孙萌萌从身后冒出头来,拍了拍温菱的肩膀。
“菱菱,我们去饭堂吧?”
孙萌萌和温菱一个班,又被分到一个寝室,自然走得近。
两人没几天就混熟了,经常一起上饭堂吃饭。
从阶梯教室走出来时,恰好有一大班人也鱼贯从隔壁教室走出来。
两波人渐次汇集到一起,又陆陆续续地搭电梯下楼。
孙萌萌在那个班有认识的人,恰好走在温菱和孙萌萌前面,还特地转过身和孙萌萌打招呼。
温菱问:“你认识?”
孙萌萌和她咬耳朵:“他们是法学二班的人,多半和我们一样在开见面会。”
温菱哦了一声。
“刚刚你发言的时候,推开门的也是他们班的人。”
“你怎么知道?”
孙萌萌性格直爽,属于有一说一。
肚子里藏不住话的人,在外面自然交游广阔。
她暗自笑道:“这还不简单,打水的时候聊天说起的呗,他们班里很多人和我们住同一栋宿舍。”
温菱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到前面的人神态夸张道:“你刚有没有听邵南泽的发言?太夸张了吧!”
“说是选择法学是因为不想学数学,可又想读有一些思想深度和逻辑的学科,好像除了法学也不剩下什么了。”
“他狂什么狂啊?A大法学分数线很高的好吧!”
“搞不好是因为数学学得不好才读法学的呢?”
“人家确实有狂的资本,我看了入学分数,他在我们系里排名第一。”
“我去!”
A大入学时有个极其变-态难的入学考试,说是摸底各个学生的学习情况。
和高考不同,试卷内容简直五花八门。
常识、逻辑、语数英和其他科目全部混在一起,如果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兴许连题目是什么都看不懂。
就连在高中被称为学霸的温菱,也只不过勉强拿了个B+,换算成分数就是80多分。
她这个分数,即便是在班里也是名列前茅的。
没想到最高分居然被邵南泽给拿了。
温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但她很快把这种被邵南泽影响的心情给摁压下去。
刚好饭点,饭堂里人山人海。
打菜的几个窗口全都大排长龙。
孙萌萌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拉着温菱打完饭,又抱着餐盒四处打转找空位。
转了两圈,好不容易在一处靠窗位置找到两个空位。
孙萌萌把餐盒放在桌上,正要招呼不远处的温菱,才侧过身,身后就有人粗鲁地把她推开,一下坐到了凳子上。
眼见自己找的位置被人捷足先登,孙萌萌气得够呛,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地吼开了。
“有没有礼貌啊,怎么抢别人位置呢?”
“你怎么说话的?”
对方长得娇滴滴的样子,说话声音嗲嗲的,却不甘示弱道,“谁先坐了就是谁的不是吗?”
孙萌萌一拍桌子,怒目而斥:“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谁先过来就是谁的!”
“座椅上写你名字了?反正我坐了,你说怎么着吧?”
对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把孙萌萌气的脸都红了。
她这爆脾气一点就炸,差点要开骂。
幸好温菱刚好走过来,拉了她的手臂。
“萌萌,算了,那边也有位置,我们去那边吧。”
对方颐指气使,从鼻尖闷声哼出一声。
“……早这样不就行了。”
孙萌萌被气得差点又要掉过头,被温菱拉住,一顿顺毛。
“别气了,不过就是吃饭的位置,另外找就是了。”
“才不是,那个新闻系的赵馨愉,你是不知道她。”
温菱笑着:“你怎么连人家学院和名字都知道?”
“她和我们住同一栋,上回我去打水后来气呼呼回来,就是和她吵了一架……”
温菱另外找的位置不算远。
孙萌萌坐下后不久,恰好对着赵馨愉,目光一瞥,睁大眼,差点没忍住。
“不是吧!赵馨愉的男朋友竟然是他?”
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温菱的位置恰好被人挡住,囫囵问了句:“你说什么?”
“我说赵馨愉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绿茶,你瞧,男朋友来了之后,就假装拧不开瓶盖了,刚刚推开我的时候那力气可大得……”
孙萌萌拿筷子撩拨着自己餐盒里的肉丸子,一边绘声绘色地形容,不忘指着自己的腰,“我这儿都隐隐作痛!”
温菱发笑。
“人家不过是抢了你的座位,怎么整得和仇敌一样?”
女人之间的第六感太清楚不过了,孙萌萌就是看赵馨愉哪哪儿都不顺眼。
“之前哪里能在饭堂见到她啊,还不是见着现在大家下课了都涌到这里来了,偏看上我找的位置在窗边,靠近门口,谁来了都能看到那里,还不是想显摆,显摆她找了一个那么帅的男朋友!”
孙萌萌简直嗤之以鼻。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邵南泽那么好看一男的,怎么就看上赵馨愉了?”
温菱被她这句话吓得一激灵,登时转过头去寻他们的位置。
她侧过身看,果然看见赵馨愉旁边坐了一个男的。
邵南泽懒散地坐在位置上,一只手撑在座椅,另一只手支着放在桌子上,手指修长干净,手背像白玉扇骨,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
饭堂的桌椅紧凑,他长腿一伸,颇有点儿散漫不羁的意味。
这个人,就是这么坐着,也能成为饭堂一景,难怪赵馨愉怎么也要把他拉到这儿来了。
路过的人时不时地张望,偷看一眼。
邵南泽依然神情放松,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像是等得百无聊赖,他蹙眉,低头和赵馨愉说了句什么。
赵馨愉忍不住撒娇卖乖,身体不经意往他那一侧倾过去。
看她口型,仿佛是在说:“再等等我嘛。”
他从兜里拿出一包烟,不动声色地躲过了这场默然的投怀送抱,更显痞坏。
再起身,看样子是打算到饭堂外透气。
赵馨愉连饭都没吃,拿着小包蹬蹬蹬地跟了出去,可惜腿没人家长,一路小跑。
就在邵南泽即将走出饭堂的一瞬,温菱恰好抬眼,目光被他捕捉到,不经意接触。
温菱一怔,想收回探寻的眸光已经来不及。
他背着光,脚踩在台阶的最高处,扬起下颚,忽而朝着她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眸光漆黑,那双盯着她的眼,仿佛能看到她心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5-20 23:12:55~2022-05-31 22:4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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