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风入怀

几天后,温菱亲自把辩护意见送到检察院。

在经过传达室时,温菱抿了抿唇,又再折返,从车里把黑色雨伞拿出来。

她在伞身贴上便签纸,写了邵南泽的大名和科室,放在储物箱上显眼的位置。

这样即使邵南泽看不到,其他人看见了也会拿给他。

案子的书记员是陆子昂,温菱把材料交给他。

两人正低头认真核对着案卷材料,忽而有人打开办公室的门走出来。

那人伸手叩了桌角,袖口处有淡淡的细线。

温菱眼风没忍住,瞥了一眼邵南泽。

兴许是在办公室里,邵南泽并没有穿制服,只是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衣领背面,绣了一颗精致的五角星。

更显随意慵懒。

“案件沟通会什么时候开始?”

声音简洁明亮,从容不迫,却叫人心里一颤。

温菱皱眉,假意看着手上文件,脑海里肆意翻飞,混沌一片。

陆子昂匆匆忙忙抬头,再看一眼时间:“马上就来。”

温菱不明就里,狐疑地看向陆子昂。

待邵南泽走后,他才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地说:“温律师,之前忘记告诉你,这个案件的主办换人了,改成邵检了。”

邵南泽平时只做大案要案,这种醉驾案件根本就不流经他的手。

谁知道负责这个案件的林检刚好做阑尾炎手术住院治疗,手里的案子有时限,拖不了多长时间,只能分出去给了其他人。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分的,鬼使神差地,这宗醉驾的案子落在了邵南泽手上。

更难得的是,他也不嫌弃,照单全收,认认真真地看起了卷宗材料。

温菱皱眉,喃喃:“……真没想到是这样。”

“温律师,这边开会。”

今天本来就是定好的沟通会的日子。

温菱在心里默然喟叹,拿着文件夹进了会议室。

温菱准备了PPT和报告,打开幻灯片开始阐述自己的辩护意见。

会议室里只有她、陆子昂和邵南泽三个人。

陆子昂用速录机专心致志地记录,她拿着激光笔,在讲到的地方停顿,用笔标注PPT的位置和重点。

温菱有点紧张,甚至有几次念错了几个字。

而邵南泽,手上慢条斯理地翻阅着纸质文件,时不时抬起头看她一眼,从头到尾没有发表过任何反驳的意见。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温菱把自己的意见讲完,背后渗出了细密的汗。

邵南泽把意见书阖上,默不作声抬起眼,眼里是浩瀚无边的深邃,但隐隐有水波流动。

四目相对间,温菱有点心虚地低头。

她总觉得今天自己发挥得并不好,像是学生考试,不小心背错了重点,怎么回答都不得要领。

辩护意见是给检察官看的重要文书,原本负责案件的林检是女性,温菱尝试从女性的角度阐述。

比如客户是一名顾家的男性,昼出晚归都是为了工作照顾家庭,又比如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家四口需要养活,如果因此留案底,很有可能会导致家里失去重要经济来源。

可一旦主办换了人,这篇辩护意见就变成了四不像。

她根本就不知道邵南泽有什么软肋,按照她的想象,他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事而生出恻隐之心。

邵南泽一直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如同其他律师揣摩的,邵检喜好不明,心情难辨。

她猜不透他,也开始理解为什么其他律师对上他的时候会如履薄冰了。

趁着她讲完的空档,邵南泽抽空到门外抽了根烟。

只留给会议室里的人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深沉背影。

温菱权当他是在思索案件,一边懊恼着自己今天发挥不佳。

陆子昂整理完会议记录递给她,安慰道:“已经很不错啦,难得邵检今天听得认真,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你。”

好与不好,不是她和陆子昂评判的,但她也不想多此一举去问邵南泽。

传闻中想和他套近乎的律师,案子的结局都很惨淡。

邵南泽不是一个徇私情的人,更何况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私人感情,除了大学时候的那一次荒唐过往。

温菱拿了资料准备打道回府,走下楼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裴琳打来的。

外头日光正盛,她拿着文件夹,挡了一边的脸,伸手去掏手袋里的车钥匙,一边用耳朵夹住手机。

“这周末你回家吗?”

恍惚间,温菱才想起今天仿佛是周五。

她眯着眼思索了会,悠悠然吐出一句:“我要加班。”

“周末还加什么班,什么工作天天没日没夜的干?”

温菱站定了,才说:“我还有事,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

电话那边,裴琳的口气不容置喙:“这个周末是皓皓生日,你必须得回家一趟。”

“欧嘉皓生日和我有什么关系?”

“温菱,我不管你怎么想的,皓皓他都是你亲弟弟。”

温菱不以为然:“同母异父的。”

“这么多年了,你心里的隔阂还这么深?”

“…………”

“你欧叔叔对你也不差吧?”

“…………”

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早已习惯裴琳弄出来的这些糟心事。

可一旦疮疤被挖开,还是有点刺痛。

欧志铭是对她这个继女不算差,可那是他们的家,不是她的家。

每当走进那富丽堂皇的别墅,就会再一次提醒她,裴琳因为贪慕虚荣而改嫁,还有温立崇事业上太窝囊留不住老婆孩子的事。

在裴琳选择了富商欧志铭之后,温菱回过一次以前的家。

温立崇已经完全失去了以前的清峻朗逸,只会喝酒,脸上胡茬丛生。

见她回家,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问她:“菱菱,你是不是想和爸爸一起生活?”

温菱摇了摇头:“我只是回来拿证件报名考试,我还要回学校晚自习。”

“一定是因为我很失败,所以你妈不要我,连你也不要我。”

裴琳当时毫无悔意地说,她是为了女儿的人生,才大胆选择另一种生活的。

当时才十几岁的温菱无法理解她的选择。

现在想来,简直就是鬼扯。

裴琳其实只在乎她自己,不然不会把离婚的原因全压在女儿身上。

正这么想着,突然间手臂一紧,有人托着她的手腕往里一带。

温菱恍然间从邵南泽的左侧被拉到右侧,不经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雪茄味,手指相触,传来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心神荡漾。

大学时候的那场荒唐在温菱眼前一闪而过。

男人扇骨一般的掌型穿过她的脖颈,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

柔软的唇。

流转的眼眸。

……

她靠在他胸前,仰起头看见他喉结上下翻滚,胸膛起伏,心跳猛烈。

在意识几乎溃败的时候,她的头发勾住墨绿色耳钉。

他浅笑一声,伸手帮她取下。

尽管过了好几年,她仍然忘不了邵南泽手指的温度。

而此时。

散慢的阳光打在男人身上,光线勾勒出宽肩窄腰,橘色光线给他覆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耀眼得令人挪不开眼。

邵南泽完美的侧脸渐次在眼前清晰起来。

有的人好看,是那种帅得过分张扬的好看,反而给人一种邪肆多情的感觉。

温菱心口一窒,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刚从拐角处疾驰的轿车从身边呼啸而过,距离她的身位只有分毫。

司机打开车窗破口大骂,温菱仍然心有余悸。

原来她刚刚顾着打电话,不知不觉走到了马路边上,连红绿灯过了都不知道。

邵南泽放开她的手腕,神色平静:“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温菱站定,胡诌:“想案件的事。”

她不想说,他也就不问,只是没来由地叮嘱:“过马路小心点。”

“谢谢邵检。”

温菱礼貌地回应,说话间口吻疏离。

两人从斑马线开始分道扬镳。

温菱的车子停在对面小区,而邵南泽只是想去对面的便利店买速溶咖啡。

自从工作以来,邵南泽不知疲倦地办案件,老早就把之前养尊处优的那一套丢了。

不知怎地,今天的黑咖啡喝起来格外地苦。

回来的时候,途径检察院门口的传达室,有其他科室的同事叫住他,好奇地问:“邵检,这把黑色雨伞是你的吗?”

不仅厚实,还沉,伞身上有金色标,logo是迈巴赫。

邵南泽在单位一向低调,车子不轻易开到单位,只开了一辆看起来像帕萨特的大众辉腾当代步车,一般不会有人去考究。

他走过去,低头瞥见上面黄色的便利贴,写了他的名字和科室。

是她的字迹。

邵南泽蓦然顿住,忽而有点懂了,不动声色把伞拿走。

温菱似乎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从还雨伞的迂回方式就能看出来,她一直小心翼翼避免和他产生联系。

就像刚刚在马路边上分别,她脸上异常平静,从他身边走过,说谢谢的时候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过路人。

这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他,他们早在很久以前,就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