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今晚是第二次拥抱,她主动走向他。

人与人的相遇没有道理可循,既然要不顾一切地靠近,结果只能是冰与火相互碰撞,冰融或者焰熄。

他身上那种游刃有余的淡然,与一贯擅长的沉稳冷静,在她心间融成一丝一缕的温柔,织成她记忆的网。

至于他骨子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说出口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在漫长时光里究竟会向她走来多少步,谁也不知道。

但就是这种温热的若即若离,像在暖阳底下晒着的薄纱,柔软得几乎透明,被风一吹缓缓飘摇,她忍不住伸手去碰。

植物有向阳的本能,这时的她也像其他人一样,不由自主地频频回首,为他止步,情绪在心头游转,似山谷回声。

港口晚风习习。

陆哲淮觉得这姑娘多少有点孩子气,不仅耍赖似的待在他怀里,手还在他腰后作乱,这里点两下,那里戳一戳,完全没什么戒备。

全然把他当成一个无论怎么拨弄,都不会有余杂念想的正人君子。

其实从她跟他回家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信任就全部给了他。

而他也的确在回应这份信任。

她主动拥抱他,什么小动作都能说来就来,而他能做的,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又或者,手指穿过她细软的发丝,带着偏爱的意味轻轻揉一会儿。

至于别的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此刻不会轻易去做,因为难以给一个确切的诺言。

某些既定轨道正在偏离,关于她对自己的意义,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盛栀夏。”

“嗯?”

陆哲淮不知在想什么,声线低沉,热气洒在她耳畔:“你是真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潜台词似乎是,她什么都不怕,拥有无所顾忌的天真。

盛栀夏不以为意,指尖顺着他硬挺的肩背轮廓缓缓上移,停在某处,圈圈绕绕,用极慢的速度写下自己的名字。

在他身上。

生病之后她的生物钟乱了两天,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

清晨五六点,盛栀夏好不容易刷手机刷困了,往枕上一躺又觉得胃里空荡荡,于是纠结半晌仍是起了床,穿着睡裙披条毛毯,下到一楼寻点吃的。

其实也不饿,就想垫点东西,否则得了胃病又得折腾。

房子又空又暗,她借着月光摸到开关,打开客厅某盏侧灯,把光线调成最弱一档。

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扫视几圈,忽然意识到空腹喝冰不太好,又轻手关上。

等会儿。

她又打开,冰箱门后果然贴了张纸条:[别喝冰的,转头看柜子]

字迹行云流水,连笔锋都带着俊逸舒朗的气息,与某人如出一辙。

盛栀夏关上箱门照做,一晃眼,看到厨房壁柜上摆着一排常温牛奶,最边上的篮子里还放了一袋新鲜烘焙的榛果甜甜圈。

她仰头静了片刻,伸手各自拿下一样。

看来他很清楚她的生物钟已经不对劲,半夜才能感觉到饿。

厨房区域有个小吧台,光线照过来正好落在这一片,于是她直接把东西放在台面,拧拧拆拆,坐在高脚凳上小口吃起来。

这个角度正好对着旋梯,她微微仰头喝着牛奶,眼神漫无目的落向远处,直到视野里出现一个人跟腱细长的脚踝、匀称流畅的小腿,以及位于宽松的运动短裤上方——那条界限分明的人鱼线。

她登时呆住,一口牛奶卡在喉咙里,差点咽不下去。

彼此隔得很远,但她已经感觉到空气中浮现的暖意,隐隐约约,是温沉的木调香。

他似乎刚刚洗过澡,胸前那片有淡淡绯红,一层很浅的水雾晕在他腹肌纹路之间。

住在一起这段时间,她发现他可能有点洁癖,早晚要洗两回澡。

另外,她知道他起得很早,但没想到这么早。

可能也是因为近期要处理表弟那件糟心事,他一直没怎么睡。

陆哲淮也在这时看过来,温然与她对视几秒。

在她强行错开视线时,他抄着兜不急不缓地下楼,向这边走来,经过客厅时从沙发背上拿起一件浅色开衫,漫不经心穿在身上,系好衣扣。

脚步声渐近,盛栀夏一时回神,喝下最后一口牛奶,淡定自若地放下玻璃瓶。

陆哲淮止步于吧台对面,伸手试探玻璃瓶的温度。

“不是冰的。”盛栀夏主动说。

她藏住不为人知的心思,隔着纸袋捧起三分之二个甜甜圈,慢吞吞咬着。

陆哲淮收回手,很慢地眨了下眼,视线在她泛着微光的耳钉边缘淡淡逡巡,漆黑眼眸中逐渐泛起一层松散意味。

其实她骨子里还是温和柔软的模样,没那么多复杂带刺的想法,胆大也只是偶尔的事。

也不知她平日里上哪儿学的小计谋,勾起他来一套一套的,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反过来,却在他面前红了耳垂。

暖调灯光晕在她脸庞,描摹侧脸边缘那些细小的绒毛。

她低敛着眼眸,眼尾微微上扬,睫毛翘起羽翼弧度。

眉梢虽然含着仍未褪去青涩稚气,但一双眼眸已经显出含情的柔媚。

盛栀夏觉察出他落在自己眉眼间的目光,一时忘了上一口咬下的甜甜圈是什么味道。

正沉默着,忽然听见一声模糊低沉的笑。

“原来你喜欢吃纸袋。”陆哲淮说。

“......”盛栀夏低头一看,还真咬到了一丁环保纸,边上都缺一小口子了。

但就这么一点,小得难以察觉,她也无所谓,还能坦然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现在不都亚健康么,总得吃点不一样的,补充微量元素。”

说完,陆哲淮忽然伸出食指,在她嘴角轻轻揩了一瞬,带下一丁微毫大小的纸片。

盛栀夏无言片刻,抬眼,撞上他温和又不乏探究意味的眼神。

陆哲淮微微俯低上半身,距离忽而拉近,她看见他衣领微垂,锁骨边缘盛着模糊暗影。

他一手撑在吧台上,另一手捻着指尖碎片打趣她:“微量元素还在这儿待着,你打算怎么补充?”

阴影落下来,类似雪松的气息萦绕鼻尖。

盛栀夏静静看着他,难以自控地陷入他那双含情眼,呼吸慢了几分。

像一场心跳博弈,他总是占据上风。

可她不想轻易认输,无论现在,还是模糊不清的未来。

俗话强调知己知彼,而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确猜不透,但她可以一次又一次的试探。

下一秒她眼睫微敛,勾起一个慵懒又清甜的笑,说:“那你让你回到它该待的地方?”

说完,她嘴唇微张,慢慢地,贴近他修长的手指,嘴角只差几厘米就能碰到他的指尖,温热的呼吸浅浅洒落,在他指腹边缘打着转。

一双眼眸水波滟潋,未经妆点的嘴唇像冰水久浸的软桃,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清透的红,与未能尝到的甜。

陆哲淮眸色微沉,粘着纸片的手指逐渐收拢,另一手在她额头轻弹一下,轻斥里温柔未减:“这儿装的什么心思?”

盛栀夏退回安全距离,撑着下巴,也学着他置身事外的淡然模样,无谓且有恃无恐:“不太知道,你告诉我吧。”

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总想挑起他的情绪,勾起他的知觉,探一份不同以往的温度。

陆哲淮什么也没说,最后一丝温沉目光抚过她眉眼。

距离完全拉开,他慢条斯理绕过吧台,走向厨房区,将那片碎纸弃进厨余箱。

他承认,方才那一瞬间,他曾心生杂念。

不知不觉,窗外晨曦初露,暖光徐徐洒落。

“陆哲淮,又过一天了。”她说。

月底掀过那几天,转眼就是七月。

黎珣终于给盛栀夏打电话,准备接她回家。

过了这么久,她确实该回家了。

黎珣给她打电话时已经是晚上,说自己距离这边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

于是盛栀夏随意收拾了一下,发现也没什么要带走的东西,给手机充了会儿电就直接到院门口等着。

陆哲淮从吃完晚饭之后便一直待在书房,她也不想打扰他,只给他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要走,另外合计了一下近期费用,转给他一个整数。

前院壁灯散逸暖光,她低着头,在灯下静静等着,时不时徘徊几步,百无聊赖。

初夏虫鸣淡淡,她发了会儿呆,下意识转身抬头,陆哲淮就在这时推开三楼露台的玻璃门。

他指间夹着许久未碰的烟,另一手将手机扣在耳边,正在打电话。浅色居家服融在夜色中,伴着轻烟缭绕,莫名散发一丝沉郁。

不知道他打了多久的电话,或许连她发的消息都没来得及看。当他视线一晃看见她在底下站着时,眼底还闪过一丝疑虑。

盛栀夏舒朗地笑了笑,对着露台方向摆弄了一通没什么章法的手语,说她待会儿就要走了,提醒他记得看消息。

她的笑意拂去一层夜色,似乎只有那一隅带着明媚的暖亮。

陆哲淮一时了然,想将电话挂断,但听筒里很快传出娇嗔:“喂,你到底在没在听,我说你后天记得到机场接我。”

“自己打车。”他平静道。

那边更加不满:“不是吧,你这什么态度,小心我跟伯母告状。”

陆哲淮拿着烟的手按了按眉心,沉声:“随你。”

下一秒,电话挂了。

孟予沁“喂”了几声,手机拿下来一看,一口气差点被噎住。

不远处一帮人玩卡牌游戏玩上头,越赌越大,直接往桌上扔钞票和银行卡。

唯有台球桌这边还算安静,友人扔下球杆走过来:“又挂你电话了?”

孟予沁无话可说,手机往沙发角落一扔:“这还用问。”

友人挑了挑眉,在她身边坐下,凑到耳边:“让姐教教你吧,这种呢,就喜欢热情主动的,你往他身上一挂,再软糯糯地叫声名字,我就不信他招架得了。”

孟予沁无语笑了:“得了吧,就没见他多看哪个女的超过三秒。”

友人咂咂嘴,老神在在——

“现在不看不代表以后不会看,准岳父盯着他呢,不信他敢跟两家人作对。更何况,他表弟那颗雷炸完,以后还会有更多雷,说不准的事儿。”

“毕竟这年头的舆论跟机关枪似的,掩得再深的关系网都能给你打烂扒碎,唯一的应对方式是‘禁止造谣’,但又有什么用?信的总比不信的多,最后还得闹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自己想想,到了关键时候,那边不是还得靠你们家拉一把?大家都得顺势而为。”

孟予沁烦躁地闭了闭眼:“算了,没什么好想的。”

“大家都是棋子罢了。”

...

远远听见车辙声,盛栀夏最后对着露台挥了挥手,转身错开视线,不疾不徐走出院门,上了黎珣的车。

陆哲淮早已把烟摁灭,温沉视线静静垂落,在夜色中看着车辆远去。

今天格外暖和,已经有夏天的感觉,但盛栀夏关上车门往驾驶座扫去一眼,黎珣居然穿了一件高领绒衫。

她忍不住揶揄:“你什么季节?”

黎珣打着方向盘,笑了笑:“早上觉得凉才穿的,懒得换了。你身上这件是他给你准备的?”

盛栀夏低头看一眼,身上穿的是陆哲淮给自己买的吊带裙。

至于原来那条小黑裙,已经落在他家了。

但车子已经绕了出来,也不好掉头,她只好等有时间了再去拿。

“嗯,都是他准备的。”盛栀夏回答完,忽然意识到这人在转移话题,眼神倏地一变,转头打量她,“那渣男没欺负你?”

黎珣慢了半拍:“没有。”

盛栀夏狐疑,伸手在对方领子上扒拉一下,昏暗中果然出现一片吻痕。

她感觉自己要瞎了,立刻嫌弃地松开,转头扔下一句:“擦点药活血化瘀吧你。”

黎珣抿抿唇,好像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开车。

回到公寓之后盛栀夏才明白,吻痕还不算魔法攻击,沙发边沿那块水渍才是魔法攻击。

“你们——”她僵在茶几边上,眼神盯着那一块,感觉整个屋子都不对劲了,“你们在沙发?!”

黎珣在玄关换鞋,换完淡定自若地从她身边经过,开冰箱拿了瓶饮料,没有回答她。

她转身看了对方半晌,兀自点点头:“黎珣你可以。”

说完立刻掏出手机准备叫保洁。

“不用折腾,根本没做。”黎珣轻飘飘扫来一眼,关上冰箱,“是他来这儿之后我把水杯撞倒了。”

盛栀夏滑手机的手停了下来,震惊与烦躁来回切换,此刻只剩无语。

凭什么,就不该让那个渣男踏进这里一步。

实在烦得很,她连手机都想摔了:“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不知道。”黎珣垂眸倚着冰箱,拧开汽水,却一口都没喝,“玩玩吧,反正也结不了婚。”

盛栀夏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看着她,隔了许久,听见她没什么情绪地说:“他不会娶我。”

成年人的感情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爱与欲的纠缠。

但这一缠就是好几年,起初不过几根线,最后却缠成复杂的结。

盛栀夏也想尝试理解对方,但她这个年纪,经历的也就那么些,根本找不到理解的点。

她能做的,只是把沙发收拾收拾,用吹风机吹干那片水渍。

毕竟很多事情只有亲历才能懂。

那年她第一次体会到感情中某种酸涩的滋味,是在波士顿一栋临河的地标大厦。

黎珣乐队里有个公子哥过生日,位置订在顶层的观光餐厅。

全景窗外一片盛大夜景,但盛栀夏无心观赏。

她心不在焉喝着气泡水,听餐桌众人讨论那件关注度居高不下的“派对施虐案”。

大家都说那名服务生真是倒了血霉,遇到一群人渣。

但包括黎珣在内,没有一人知道她曾帮“人渣”拍过照,那“人渣”还是她暗恋对象的亲表弟。

好歹是亲戚,陆哲淮极有可能竭尽全力,帮表弟摆脱罪责。

但那样的话,他在别人眼中跟人渣又有什么区别。

虽然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模样,但她还是存有一分微小期许,希望对方不会沾染灰暗。

盛栀夏捻着吸管戳戳杯底的柠檬,忽然想起来,她和陆哲淮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联系。

他似乎很忙,毕竟表弟那件事情至今还在折腾。

但下一秒,她的视线越过一排餐桌,锁定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于是她明白,他在忙的事情原来不止一件。

孟予沁束着低马尾,一件抹胸缎面裙风姿绰约。

“我订的位置不错吧?”她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的人。

陆哲淮双腿交叠靠着椅背,衬衫纽扣散漫地解开一颗,衣袖挽至小臂。

餐厅提供杂志,他随意挑一本,慢条斯理翻阅着,语气淡漠:“就两个人,也值得你大费周章。”

孟予沁差点给他翻个白眼:“还真是老样子,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

陆哲淮不以为意:“想听好听话,你找错人了。”

“最近心情不好啊?”孟予沁哪壶不开提哪壶,以为他正苦恼着,便借用友人的话术开导他,“Jacob又不是主谋,不一定要监.禁,何况视频里只有一小部分,其他的不是没有直接证据么?用不着担心,一切交给律师。”

陆哲淮神情寡淡,手中杂志翻了几页,又漫不经心将它放回桌上。

“监.禁是他唯一的下场。”

孟予沁一口红酒卡在嗓子眼儿,差点呛着:“不是吧,大义灭亲?”

陆哲淮不予回应。

孟予沁放下酒杯,看他也没有陪她用餐的意思,便在手提包里找了找,拿出两个小盒:“戒指做好了,要不要试试?”

陆哲淮不为所动,孟予沁也毫不客气,直接扯过他的手,“试试嘛,好歹是我亲自飞巴黎取回来的。”

另一边,映入盛栀夏眼帘的,是女人拉过他的手,为他戴上一枚银戒。

而他也并未推脱。

黎珣见她发了半天呆,菜肴一口没动,在一旁敲她脑袋:“想什么呢?”

盛栀夏收回视线,眼底像倾倒一瓶墨。

“明天就带我回国吧。”

“不想在这儿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本文没有恶毒女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