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极短,后面附的图画却多,幅幅画得栩栩如生,连脸上滚下汗珠几粒也数得清楚,更别提那些污了纸张的情状——其实也有东西遮挡,只是欲说还休之意,看了没有不懂的。
李素织丢开书,扶住额头平缓着呼吸,薄汗打湿了里衣。
她生来就有一个怪症,书必要看到最后才释手,不管是什么书,从无例外。
要不是不曾与赵奕讲过,她差点要以为这人窥伺着自己一举一动,连这个也知道,才故意拿了本书给她看。
但如今赵奕给了她这本书,要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自己先前想的确实太过简单,他要的如果是这些,她一点也给不出。别说花荫、草地,就算是山洞、温泉,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素织悄悄起了给赵奕纳妾的念头,这样便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还和以前一样就是了。又想到那日他在书房发的脾气,摁着牛头强喝水终究不易。
细指捻着雪灰色挑花手帕,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周全法子,这事比她遇过的事都难出太多。
银屏进来之时,耳房里静得很,帘边案上玉壶春瓶里插的白芙蓉蔫了大半,八宝勾莲纹香炉的青烟也断了,糊上麻纸的窗户开了条细缝,风打缝里钻进来,吹得垂帐扬扬飘飘。
再往里一看,便见到一个坐着发呆的少夫人,清清冷冷,捧着一杯不知何时泡的茶,不冒热气了都没反应。
“您怎么一个人呆在里头,也不叫个丫鬟站着,换茶递帕的也没个人!她们也是,不知道看着些!”银屏走过去,伶俐地关上窗,从少夫人手里端走冷茶,绕了一圈没找到热的,认命似的重新捅炉烧水。
李素织慢慢回过神来,见她背对自己蹲着扇起炉风,心中一暖,“生人在眼前不自在,不怪她们。你去了这一遭,表妹们可还好?”
银屏抽空回了下头,“都问您的好呢!忍冬小姐还说知道您忙,就不过来打搅了。叫您别以为是她觉得东院哪里不好。”
这哪里是不打搅她,明摆着不想撞上赵奕,免得闹出尴尬事。
看来曹家女儿们倒都是不愿为妾的心气,侯夫人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她其实挺喜欢这些表妹们,俏皮生动,做个伴儿并不赖,尤其是曹忍冬。但转念一想,也觉得她们为妾委屈,毕竟是世家出身的女孩儿,再落魄,心里的傲气不见得少。
水咕嘟咕嘟烧开,银屏泡了一杯滚滚的信阳毛尖,汤色碧青透亮,塞到她手里,“过一会儿再喝,烫嘴。先暖暖手。”
李素织一边听了她的,一边笑了说:“换我也来使唤使唤你,找人暗中问问侯府姨娘们的事,新的旧的……就算是二十年前,也别查一查就轻易丢开手。”
正拿黄铜水壶浇花的银屏脸色一变,擦了擦手过来,语气十分肃正,“少夫人是担心夫人用对付她们的手段对付咱们?”
“想什么呢?哪里就到这步田地?”李素织不由失笑,指尖贴在杯壁,感受着一点烫意,“不过是有些事疑惑了,想看看有无端倪可找。”
银屏暗舒一口气,她方才脑中闪过无数听过见过的后宅争斗手段,还担心自己到时候应对不佳,拖了少夫人后腿。
可她还是疑惑,“我们在府里根基不深,不说夫人,世子也比不上。少夫人为什么不去问问世子?或者命我去找问泉。”
去问他究竟是谁人之子吗?
李素织不动声色,吃咽了一口茶,“不是什么大事,查得出最好,没有也无妨。他没必要知道。”
银屏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顿时心领神会,“您担心世子日后变成侯爷这样,想查侯爷是如何变坏的?”
听说侯爷年青时为人还不错,对夫人也十分宠爱,只是不知怎么就会做那些荒唐事,正经人家姑娘听了都会羞死过去。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当下就发起誓,“少夫人放心,我定叫人细心查访!”
李素织一脸怪异,却又不好打下她的兴头,只含糊说:“隐秘为要,别叫人察觉。”
一直到深夜,银屏都没回来,李素织等她等得快在椅上睡过去,身旁小几上茶剩一半。
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抱起,那人怀抱温暖,她下意识往里钻,却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锈味。
李素织睡眼惺忪,借着手帕遮掩,掩口打了个小哈欠,慢悠悠抬头,看到一身青黑飞鱼服的青年,一愣,睡意去了一半,“怎么是你?”
赵奕双眼微微一狭,“夫人在等谁?为夫去替你找来。”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会找到那个人,然后做些什么诸如套了麻袋打杀的事。
“错了,你先放我下来。”李素织后知后觉,想到他送的书,只图离他十万八千里远,轻轻敲了敲他手腕。
赵奕扫了一圈屋内,一直把她抱到偏硬的酸枝木梳妆台面才放下。
美人身上的百蝶穿花褶裙散开,裙摆下一双浅绿绣鞋,精致秀气,面上绒球颤巍巍立着,还有一抹皎白袜痕露出。
或许是意识到他在看,怯生生往里缩。
出于女子本性,李素织莫名觉得不对,更加想下来说话,推他的幅度大了些,“有什么话说就是,上这里做什么?”
孔武有力的男人圈住腰不让她走。
赵奕知道掌下的肌骨是怎样的莹润,贴得很紧,质问的话早已变了味,“就在这里说。织织还没告诉我,在等谁?”
美人垂头,来不及回答,眉心先紧紧锁了一下,要不是还顾忌着礼节,怕是会溢出一声痛呼。
赵奕悄悄松了几分力,但也难保还是留了指痕在她腰际,半骗半真,“说了就让你走。”
李素织只觉自己想得不错,赵奕这样的人,平常人是无福消受的。她自认平常,受不住也正常,只想着服了软,叫他别再这般,再和他把事说开。
于是压下许多心惊,抵住他的硬肩,说了声“银屏”。
“不对”,赵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捉下她的手,轻柔吻了一口手背,“再说。”
薄唇压下的触感十分清晰,李素织夺回了手藏到身后,不自觉地,呼吸都被他带热。
她悄悄向沁着凉意的菱花镜面躲,只想着离他远一些,还固执地与人讲起道理,“并无欺骗,确实是在等她。”
却不知有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赵奕笑意一深,跟着她往后,像一张大网,罩得人无处藏身。
他渐渐低下了头。
故意让人以为是偷香,最后却凑在她耳边,挺鼻蹭着粉颊,悄悄呢喃,“那我呢?难道嫂嫂等的……不是昨夜那个你叫夫君的人吗?”
用了这等说密事才会用的声量,好似说的都是真的,只是见不得光。
霎时,李素织面皮翻红,似赤浪席卷,被“嫂嫂”二字激得足尖十指蜷起,便是这样,也缓不住那等被辱羞意,“你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他自己知道吗?
赵奕几乎要咬住柔嫩耳垂,却又没真咬上,问得煞有介事,“原来到了如今,嫂嫂还是不想认?”
他竟然这般无礼!
李素织雪|脯起伏不定,委屈到极点,不知道这样更像主动喂到男人唇边,引他吃些什么。
书中有一幕叔嫂相合,旁边小字注的是“男子以为女子系裙不认床帷事,曰嫂既容之,虽不认,一试便知”。
生性遵礼守德之人,岂能受得了这样乱了名分,肆意玩|笑。
她珠翠乱颤,雾气含眼,眼角眉梢都是抑了又抑的怒气,一字一顿说:“这等游戏,世子若是喜欢,自可以找其他人玩。我不行。”
他把她当做什么?
赵奕一见闹过了头,忙抱住极力推搡肩头的佳人,慢慢拍着背,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里没一丝悔意,“原是两句玩笑话,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好不好?”
想着到底还是激进了些,世家女子最重礼,不像他草莽出身,最喜欢做这些,尤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
日后他是一定要和她和洽谐美的,只怕她还是要学会适应。毕竟与她名正言顺之人已经不在,他既然继了来,就不能冷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