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天色昏黑,加上赵奕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侯府的丫鬟婆子小厮们没几个敢细看。
偶然看到了一两眼,也只以为少夫人体弱,在这更深露重的秋夜扑了风,身体有些不适,才要依着世子行走。
加上两人都长得清雅,没人会往那些不着调的事上想。
一路穿花度柳,经了亭台楼榭,回到东院,青绫袄儿的银屏跑了出来迎接,手上还捏着一把拂尘,“少夫人!您可算回来了!我有事……”
眼往少夫人身旁的世子一瞥,她忙不迭合上了嘴,老实本分地站到少夫人一侧。
在旁人面前,李素织难免求个礼仪周全,轻轻推开赵奕,对银屏说:“进去说,外面站着风大,在外拿着这个也不像话。”
赵奕正是畅意之时,此刻便是李素织朝他心口捅上一刀只怕也不觉心痛,只会问她累没累到手。
他背了手,慢条斯理地跟在狠心丢下夫君、却侧过脸和个丫鬟说话的冷娇美人身后,捻着手指指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进入耳房,淡雅清芬拂面,炉也起了,茶也沏了,几道帷幕床帐都用银钩勾起,瓶鼎匣罐都摆在平时位子上,却有焕然一新之感。
银屏把拂尘插在瓶中,擦了擦手,奉上热茶,说眼见着一年年大了,不如打发珠锁回祭酒府为好。
椅子上原有些寒凉,搭了椅袱垫着也还好,赵奕坐在炕上,李素织没跟过去,向椅上坐了。只有一点不好,得忍着他看她。
李素织接过茶,托在掌上没有喝,只揭开茶盖嗅了嗅茶香,茶杯半挡了脸,问银屏还有什么别的缘故没有。
坐在主仆之后的赵奕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学她端起茶盏,敬了一敬,动作流畅自然,一看就知道家族底蕴不浅,温雅得不像是刚才那人。
云鬓微微一动,李素织挪开眼,听银屏在那揪着帕子说:“她老子娘、哥姐兄弟都在那边。我打她窗下经过,听过一言半语,说是在我们这里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不是白白耽误吗?就想着她和我不一样,家里人都在,能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原是个很好的理由,可她不擅说谎,一个劲地不自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李素织对她很了解,知道她这样必有不对,加上赵奕在一旁,想着之后再问,便说:“你说的不无道理,等闲了问过她的意思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万万不可!”银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指头卷着手绢绕圈,不由看了眼在炕上惬意饮热茶的世子。
李素织眉心一皱,似乎明白了什么,将茶托并茶碗放在椅边桌上,才要说些什么,只听外头窗下传来人声道:
“世子,锦衣卫大人们找您!说是圣上急召,要您速速入宫!”
夜里这样,该是发生什么大事。
赵奕神色不改,搁了茶盏,不慌不忙起了身,过来低下身在李素织耳边交代了几句,出了房门。
他叫她正院那边有请只说生了病,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周全稳妥到了极致。
等他走后,李素织耳边似乎还有浅淡热息,隔窗投去一眼,蕴了些担忧。
银屏看个正着,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把珠锁的事忘在脑后,好奇道:“从不见少夫人一举一动如此外现,难不成是世子撬动了心不成?”
李素织收回目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叫她备水。
……
坐在浴桶之内,背对着帘后银屏,丰盈乌发用松江棉布裹了,一只手臂支在湿润桶沿,手背抵着额头,李素织双目紧闭,似乎睡着了。
银屏用木瓢往木桶内“哗哗”添着凉水,一边不住朝这边看,很是为人打抱不平。
刚才她一替少夫人揭起衣角,就被腰间指痕吓了一跳——密密地挨在一块儿,红到现在还不消,可见当时用了多少蛮力!
这还不止,还有那难以言说之处,两处都布满了痕迹,也不知扪弄了多久,竟不知道体恤怜惜一些?
果真是虎狼世子!她看着都心疼死了,竟然真下得去手?
李素织自然也看到了,没想到一次胡闹就变成这样,紧紧扶住竹榻扶手才稳住身形,说水太热,叫她再提些凉水进来。
坐着歇了会神,她想起和银屏没说完的话,开口问:“你想送珠锁走。为什么?”
此处没别人,今日又有些累,她不想猜来猜去。
银屏停下舀水动作,拘束地抓了抓腮,“我也说不好……”
“吞吞吐吐,倒不像你的性子。我知道你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李素织的声音带了些泡浴中的浮软。
“只怕我是一时听错。但打发她回去并没有坏心,对她也是好事……”
李素织慢慢回头,明眸干净如洗,叫人对她难以欺骗。她说:“总得叫我知道是为什么?譬如,你说打窗下过听到的只言片语,就该讲一讲她和谁说的那些。”
明明没见少夫人施威,银屏仍是跪了下来,神色纠结,“我不是刻意要瞒少夫人,实在有些难以启齿。那日我想给扇子做个扇套,又想着打个络子坠在底下好看些,就去找她。到了窗下,听她和个女子在咕哝些什么,听了几句,发现那人竟是碧云!”
“两人叽叽咕咕说了许多,碧云又提到秋鸳虽然被放出柴房,行动总是受制,央求珠锁去求您放她一马。这也就罢了。我正准备悄悄走了,不叫她见了我尴尬。却听碧云又说,将来总要相互扶持,在东院立下一个山头才好,不仅秋鸳沾光,你我也得利!世子一旦开了头,便是神仙来也挡不住的!”
李素织听得入神,手臂一时不防滑到水里,扬起的水花飞溅,脸也湿了。她拿来浴桶旁矮桌上的巾帕擦着脸,平静地问,“所以你叫我不要当面问她,是怕她以为我成心撵她,失了体面?”
“是”,银屏低下了头,“撵走的丫鬟一时想不开,上吊投湖都是有的。我知道她这样不对,可毕竟三年里头她没犯过大错,刚来那阵也和我一起受了这里不少气。还求少夫人网开一面,放了她回家。”
“银屏”,李素织叫她抬起头,“人心欲壑,总是难填的。但你说了,我不能不答应——你可以去劝她,我也可以安排她离开。只有一点,你别为这个伤心。”
银屏连忙含泪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少夫人会答应,我也知道她不一样了,我只是想试一试,万一呢?”
“是啊,万一呢?”李素织笑了一下,不知在笑她还是笑自己,“总要有这么一遭的。”
这事在银屏心里算是解决大半,她破涕为笑,宽了心站起来,准备提掺好凉热水的木桶过去。
李素织说:“这些足够了,不用再添,你坐着歇会儿。”
银屏在一方小竹椅坐下,却又想起什么,在竹子劈开后制成的架子上找了一会儿,找出一瓶肥肚圆瓷罐。
再等了一会儿,她过去扶了少夫人起身,替她解下裹发棉布,手摸了摸头发没有湿,服侍她穿上寝衣,趁着长长的衣带还没系,在她耳边悄悄说:“奴婢找了去淤药膏,少夫人躺在竹榻上抹一些罢。”
在这过程中,她尽量控制自己的视线不乱瞟,心里还是难免在骂:熊瞎子都比那些个高门大户里的世家公子懂得疼人些!真把人当兵营里的那些人操练了吗?
李素织微微失神,不知怎的,想到男人的手和女人的比起来,到底还是不一样。
等银屏给她系好衣带,又被人披了一件夹棉外衣,才裹着一身热气回了西耳房。
遣走银屏之后,她吩咐外头几个上夜的丫鬟,“不管什么时辰,世子要是回来了,你们派一个领头的来告诉我。”
丫鬟们自然是很高兴被差遣一回,这又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少夫人客客气气的,只怕她们的好处不会少,便都抢着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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