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上了马车,赵奕扶她坐下,将加了兽炭的白铜錾花手炉塞到她手里,“夜深了,先睡一觉,到家了再叫你。”

说完在她一旁落座,随手拿起车座一旁的披风给她披上,宽掌搂在她腰间。

用手炉稍稍取暖,在今天这样不曾入冬的日子已是足够。赵奕整个人都太过烫热,靠近他烧得人发慌,算起来有些过了。

李素织却没有拒绝。

或许至冷之时,唯有至热可医。

她靠在赵奕肩上,慢慢闭上了眼。

赵奕觉得她今日反常得很,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没什么烫意,这才放心下来。

转念一想,祭酒府给了她委屈受,他作为丈夫,自当温柔劝慰,凭她怎么乐意怎么来。此时她若不愿,说一声拒绝,于情于理,他绝不该生气。

可眼下她没说不愿他碰,略显僵硬的身子也慢慢软和,顺从得像是他们本就该如此琴瑟和鸣一样。

这意味着什么呢?

赵奕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

李素织原本想要睡一会儿,耳边却传来热息滚烫,赵奕的视线还总落在她身上。

她睁开了眼,正想从他肩上抬起头,见了车内装饰,想到一些什么,一阵心悸难忍。

莲花纹羊毛地毯用料考究,足踏无声。锦缎包住车厢内壁,抵御寒凉。枣红深色木桌,桌上供着紫檀木制的四足灯座,灯罩上描着图画——赫然是侯府才有的气派。

李素织垂眼,状似无意,“何时备好的车?”

赵奕原本想说来的时候随口吩咐,话到嘴边,换了说:“吃酒时你哥哥不大自然,我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岳母到过侯府,不打算要中秋节礼,算来你许是要受委屈的。所以叫人回府驱车。也是怕你冷了。”

见她醒了,赵奕换了个姿势,扶着她肩扭向自己,关心道:“怎么?不习惯?”

李素织方才一瞬疑了他在骗自己——在来之前就知道事情不对,心中早有了准备,连请的胡太医都是障眼法,不为治病,意在戳穿装病之人扯的谎。不然为什么他明知道胡太医明日公务在身还定要请了来?

现在看来或许是她多疑,自觉有些理亏,乖顺埋在他臂弯,没看他赤诚目光,说:“还好。”

赵奕凤眸内精光一闪,声音里却含着隐忧,“岳母果真无大碍吧?”

李素织呼吸一沉,“没什么。不过季节更换,旧年病痛复发而已,你不必替她……”

“操心”二字还未说出,马车陡然一晃,灯座也晃得厉害,豁啦一声,带着烛火倒在一侧。

好在不曾点着什么,只是车厢内变为一片漆暗。

从车座滚下的时候,赵奕紧紧护着她,手臂陷在她身上,两人如连体婴儿一般落地,她重重落在赵奕怀里,面对着面。

车夫忙着驾车,没注意车里面发生了什么。

长街寂静无人声,除了马蹄哒哒、车轮滚滚,只有打更的声音隐隐约约。

“秋风渐起,小心火烛——”

李素织咽下一口惊呼,手炉落在两人怀间,刚想扶着他借力站起来,被他一挡。

赵奕提了手炉放回她怀里,让她背对着坐在自己怀里,让她看窗户那隐隐透进来的清亮月光,轻缓着语气问:

“织织,月下之人不说谎。你告诉我,今夜是不是不开心?”

她僵了一下,终究被他身上暖热吸引,“嗯”了声,试着放松了靠在他怀里,看着窗户,没说其他话。

赵奕不再追问,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肩头,心里想着多来几件这样的事最好。

过了一会儿,李素织略显僵硬的身子渐渐软了,莫名很想对人倾诉些什么。

她说:“我从前养过一只猫。”

赵奕低低应了声,视线往下,发现她唇边扬起了一丝弧度。

李素织继续说:“一顺着毛摸那个小家伙,它就小声哼叫,我以为它不喜欢,便改了,谁知道不几天它倒学会了用圆脑袋蹭人手心。混熟了后,吃羊奶火急火燎的,嘴角沾上一圈白沫还不够,偶尔身上还沾带了,同毛色混在一块儿,擦起来并不容易。”

“你很喜欢它”,赵奕藏起自己的嫉妒之心,一心勾她再多说,“胖不胖?织织抱得动吗?”

“不胖,只是毛长得丰密,看着大,抱在怀里硌手。”

“晚上闹人吗?”

“它喜欢窝在床尾卷成一团睡,比旁人都安静。”

“听说不闹人的猫儿,也少不得夜间惊醒啼哭。织织如何哄的它?”

“抱着它,慢慢地哄呀……”

从始至终,赵奕没有问这只猫现在在何处。

李素织没和其他人说过这些,就连银屏也以为她忘得差不多。她以为说出来会很难过,其实说的时候想金被银床的好更多些,还想着它定是投了新胎,遇上更好的主人。

不知不觉,闷气散了一些,灰鼠披风滑落些许,赵奕替她捡起,想给她束紧定住。

到了披风带子那里,手碰到了什么,惹来珠玉相撞的脆脆几响,出于练武之人控制本能,他径直握住。

——象牙云雀压襟,还是温热的。

赵奕猜了出来,手还不肯离开,想起那只有幸被人哄的猫,脱口问说:“它可曾趴在这里?”

这里?压襟吗?

李素织还在想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赵奕又偶然触及洇湿的那一块衣襟,长指拨开压襟,一摸果然还湿着,在她耳边埋怨,“怎么不说?只想猫不想自己?就这样不信我?”

细听那语调却有些不对头,像在说一些无关的话,实则另有图谋,叫人不自在得很。

李素织去推他的手,“和信不信你无关。是席上的酒……不对,水撒了。等一会儿回府里再换。说来换酒一事,还要多谢你。”

赵奕主动握住纤美玉手,按到披风内手炉盖上,声调一转,“那没什么。只是还有一件事忘了讲,兄长说让我助岳父一臂之力。”

李素织果然没注意赵奕的手落到了最顶上那粒也是由象牙制成的精致纽扣,眉头微微一锁,“你答应兄长了?”

“织织好聪明。”

赵奕不遗余力夸她,李素织却更生气了,“他的祭酒之位得来就是偶然,这些日子你在锦衣卫倒助长他不少,渐渐才坐得稳了。再要进一步,那些原就虎视眈眈的人能忍得下吗?”

总有一日,生养之恩,她会悉数奉还,可绝不是现在。

赵奕摩挲着象扣,质感温热,还不忘垂下凤眸,“这么说,你不想我答应?”

“这是你的事。”李素织气他擅作主张,气得想画出楚河汉界。

“不对,这是我们的事,你要学着信我。”赵奕眸中带笑,温柔摇了摇头。手上动作却没有半分客气,悄然挑开第一颗之后,又与第二颗暗自周旋。

这便是说他没有答应?

李素织莹白下巴微抬,从下仰视他,借着月光看到他凤眼如炬,如棉羽燃起后嘶嘶冒着热气,竟真有毁天灭地的那一份炽热。

她暗暗心惊,莫名排斥这种感觉,才想坐正了不看他,只听他缓缓开口:

“没带新的换不了,不如先将就着用用其他的。”

等了几息,她总是不给一个回答,赵奕没有十足把握她之后说出来的是自己想听的。

作为成熟男子,心渴|切了却得不到回应,无师自通地找其他东西弥补。

所以他一味长驱直入,严丝合缝贴了进去,于是男人的骨掌形状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撑得很厉害。

李素织骤然软倒在他身上,两手连一个手炉也快要捧不住。

“住手!”

冷白泛起淡粉,口齿仍旧含了倔强,却不知道这样在男人眼里愈发可怜。

黛眉蹙然,秋目横冷波,渐渐地,波光一碎,溢出水色。

原来美人受用不起却又正在受用之时,是这等模样,连拒绝的话也听得悦耳。

赵奕看在眼里,心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一边耐心奉承,不忘说着自己这样做的理由,“有气不要闷着,朝别人撒也好,朝我撒也罢,总要有个出气的地方。人人都说郁气会结积,最不可做讳疾忌医之事。”

言之凿凿,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加理所当然之事。

他师出有名,又想起郭伯陵给他看的那几页烂俗风|月图,才瞥了几眼,记忆却清晰如昨。

画上之人站在石桌边作画,挥毫动作大开大合,不用蘸朱,横|陈玉|体就染了色。

他习武十来年,根基深厚,十八般武器都摸过,最懂得灵活变通。没有笔,还有指头可用。

不知能纾解几分她的闷气?

李素织跌在男人热切胸膛里说不上话,难堪与晕沉交叠而来,她忍了又忍,还是攒下一把软力,埋头咬上他的手臂。

赵奕搂她更紧,不觉得疼,倒觉得痒入骨髓。

明明在学用粗茧磨她,自己却更难受,特意和她说话让自己分心,“这就受不得了?好织织,喜欢便再来一口。”

夸赞来得突兀,尤其在这等情形。

李素织不由低头一看,青年硬鼓肌|肉上没留下半分牙印,顺着手臂向下,能一直看到没入衣襟的劲腕。

缓慢翻动之际,偶尔露出那颗如血红痣,像极了他们新婚之夜红烛烧下的烛泪。

三年来,他陪她走过种种不堪,这些原不是他该做的。也许很早之前,她欠他的就已经还不清,他要的如果是这些,她真的有资格说不愿?

床帷帐榻之中,愿意与不愿意,原本就是天壤之别。

她仅仅松了些心防,就被全心观察的赵奕捕捉到。他只觉喉中愈发渴得厉害,那里也疼得厉害。

李素织闷闷哼了一声。

他动作一停,十分关切,问出来的却叫人脸红,“弄疼你了?”

不知不觉,手上力气一大。这算是欺负过了头?他有些自责。

李素织轻轻咬住朱唇,薄汗欺身,眼睛如星辰一样亮,却又不太一样,像被人拖入水中又捞起来的美丽精怪,带了些惑人心魄的水光,“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不可骗我。”

今日之事,她这辈子不想受第二次,上赶着受至亲蒙骗,委实太过愚笨。

赵奕没明确答了,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织织就住在心上,如何骗得了?是不是还气?”

前一句还好,后一句就藏了私心。

李素织领会到他的意思,睫毛尖尖一颤,摇了摇半散云鬓,无声拒绝。

赵奕道她说了谎,明明还有些涨,该罚。但他不计较。既然她有气,还是该先疏。

……

下车时候,李素织差点站不稳,要不是赵奕在身旁扶着,摔倒也并非难事。

男子做事到底还是粗手粗脚,三四颗象牙扣都松了,压襟也不知掉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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