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侯夫人毫不遮掩对少夫人不满,巧月想起世子身上那股迫人气势,却不敢往下接话,忙寻话岔开,“周妈妈等着见您呢,说是三四个庄头送来中秋节礼,堆得一地。”

侯府里出名的管家娘子有几个,周妈妈是其中一个,她办事利落干脆,样样事都来得。

侯夫人很是倚仗她。一听她来,果然叫沏了新茶,请她进来。

银簪寡饰、衣裙低调的周妈妈见到侯夫人似有些怏怏不乐,赶着将底下庄头送来的各色獐狍鹿猪、粮谷钱炭报了之后,说着笑道:“其他的也就罢了,有个庄头抬了半人高、合臂粗的冬瓜,说要进献给世子和少夫人顽。我问了是什么缘故,他说乡下有一等旧俗:中秋时拿红布包了瓜,放到那无子的人家里头,再叫些娃娃在旁啼哭。路过的送子观音听了有娃娃哭,又见了红布以为是襁褓,数了数个头少一个,只当是自己错了数,就补了一个。如此一来,来年便可生个白胖娃娃呢!”

侯夫人听了这村话觉得有趣,想起东院又叹了一回气,当着面把自己准备给赵奕抬个贵妾的想法说了。

周妈妈自然知道侯夫人要选的人就在三位表小姐当中,坐在杌子上喝了茶,提议说:“依我看,倒是知根知底的好。只是不熟了未免不情愿,倒显得咱们家霸道!不如先设下一宴,正经介绍了相熟,中秋再一起去放水灯,不是很好?世子这样的家世模样,哪里还有看不上的?”

侯夫人心里同意,但这样做倒像是侯府上赶着纳妾,她有意找补,“这是一说。最要紧的是奕儿愿意,侯府并不缺人。”

“自然!不过是图一个两厢情愿”,周妈妈陪笑,“要说世子为人也真够情深了,少夫人缺了些运道。”

年轻人难免不馋嘴偷吃的,宅门里也藏不住事,但成婚三年,世子真就没动过其他女人半个手指头,也算奇了!

只是少夫人肚子不争气。

侯夫人看赵奕还好,侯爷从前也和他一样深情,眼里瞧不见旁人。可是李素织那般冷静也太叫人看不过去,仿佛她是天下独一份的,别人都得捧着她一样。

连她成国公之女的身份也难免……她又凭什么?

荣欣堂耳房内烛火哔啵作响,外头天色渐黑浓。

周妈妈还了茶碗,找了个机会告辞,只说要去交割那些新送来的节礼。

……

次日早上,李素织被叫去了荣欣堂,侯夫人对她说晚上要在锦芳阁设一场家宴,为三位表姑娘接风。

“侯爷、世子也去。”侯夫人特意提醒。

李素织明显一愣。

世子去尚可,怎么一府之主侯爷也去?这接见的礼也太重了些。

她想说些什么,侯夫人却一直在看着她,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开了库房,去后楼上将一块大屏风取来隔开好些。”李素织无意介入侯夫人与侯爷的斗气,尽量给出了个妥帖法子。

“你想隔开谁?”侯夫人笑意一浓,“侯爷,还是奕儿?”

李素织心猛地一跳,冷淡眉目闪过一丝波澜,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仍旧是那般四平八稳,“素织想的是合礼二字。”

“很好”,侯夫人捉到她情绪波动,笑出声来。她朝李素织摆手,“你去罢。”

天刚擦黑,侯府各院掌灯,锦芳阁也挂起纱灯彩绦,烛火照得里外通明。

阁中里间立了一架黄花梨嵌刻亭台人物图屏风,有十二扇,每扇一幅图画,细看都是名家所作,普天之下也难再找出一两架。

展开后将里间隔成两处。女客在里,侯爷和世子在外。

为了不显得冷清,也不用八仙桌圆桌,各人单设一席,席面酒菜都是一样,用新进节礼制成。

李素织不擅饮酒,不过闻一闻酒香,闻多了竟也有些酣热上脸,别有一番其他时候看不见的妍丽。

侯夫人说了些客气话儿,又说:“这酒是他们学惠泉酒的法子做的,甘爽柔和,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多吃些也不打紧。”

三位表小姐行礼道谢。

侯夫人又要李素织代她给女客敬酒,一连三杯下来,李素织脸烧得通红,一颗心也扑通扑通直跳。

这还不够。

侯夫人还要她敬第二轮。

灯烛葳蕤,屏风被照得透亮,站起来的人影看得一清二楚,蜂腰虎背,高大威武。

“母亲——”赵奕就这样站着,温雅的声音从屏风那边传来,“既是家宴,倒不必太拘泥繁文缛节的好。”

侯夫人有点儿不高兴,在客人面前却不好发作,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只怕你是心疼媳妇儿,所以不舍得。一年到头,这样的能有几回?”

赵奕笑着说:“说的是。回去之后,儿子多教教她,饮酒也是讲法子的,得练一练才好。”

另一边顿时一寂,侯夫人脸色很不好看起来。她设此宴,不是真为了给三位表侄女接风,最要紧的还是叫赵奕知道她们,好和他说日后的事。赵奕这样巴巴得赶着来护李素织,倒显得她在做徒劳功。

没等她说什么,和赵奕坐在一处的侯爷发了话,“奕儿说的是,又不是外面的席,尽可随意些。”

他被叫到此处,本就不耐烦,但因为自己做的事不像话,也有心弥补,只想着趁早散了为好,不然一个大男人挤在一群女子当中,又不是欢场,没的叫人尴尬。

侯夫人矜贵地用帕子拭了唇角,掩下自己的不悦,在这件事上还是给了侯爷面子,看了眼李素织,“罢了,你坐下吧。”

李素织柔掌抵着额头,有些力不能支,回了句“谢夫人体量”。

她为了见客,画了几笔眉黛,涂了些胭脂,佩玉簪金的,此时眼露饧涩,眉微微蹙着,不觉便添了妩媚,只可惜垂着脸,叫人看不清楚。

换酒丫鬟捧上一壶新酒给李素织换,偶而瞧见两眼,登时心惊肉跳起来,生怕自己被那人剜了眼。

“不……不必”,李素织说话也粘连起来,轻轻摇头,指了指桌上温在锡制温酒器里的注子,“还有呢。”

那丫鬟却分外快地换上新的,悄悄在她耳边说:“世子吩咐奴婢灌了新的,您只尝一口就知道。”

李素织神色迷茫,叫另一个丫鬟斟了,莹润指尖拈起酒杯打量。

清亮透明,看着与所谓的仿惠泉酒并无二致。

她正要饮一口,侯夫人忽然又叫起赵奕,“外头人都说你最是知书识礼的,怎么不见过表妹们?隔着屏风也并不逾矩。”

应了声“是”,赵奕重新站了起来,轩然身姿映在画屏上,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

李素织双眼一垂,不再看他,视线落在酒上。

她将酒杯凑近朱唇,微微扬起头啜一口,含住了慢慢咽下。

视线余光无意识一扫,却看见赵奕足尖一转,朝她这边而不是三位表小姐那边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见过妹妹。”

这一俯身弯腰,写尽世家风范。却又不像寻常斗鸡走马的膏粱子弟,俊挺有力的身姿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会放鹰驯马的,手上说不定还沾过人|血。

李素织含在口中的那口酒原本已经滑入了喉,她尝了出来,是清水,似乎还带了一丝甜味,一瞧见这样的他,硬生生呛住。

他怎么能在觥筹交错之间,做这样失礼的事?

丫鬟们轻拍她的背,都劝说:“待客的情意都尽了,少夫人不必勉强。”

赵奕缓缓直起腰,坚定目光似乎穿过屏风而来,“敢问妹妹尊讳?”

李素织咳得更加厉害,发簪都快从发上脱落坠地,软了力气的手无意一扫,没喝完的杯中酒淋在了襟上。

侯夫人见她这样,被赵奕激出来的气更加没办法发,只能阴下脸道:“逞什么强?倒显得我不慈!你身子也太弱了些,日后要尽心调养。”

正说着,帘栊一响,一个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跪着道:“不好了!二门传来的消息:祭酒府来人,说府上夫人病了,请了医熬了药吃下去总不见效,特来请少夫人回去!祭酒府的马车就在后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