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习了武,做什么都快些,不过一两顿饭的功夫,赵奕就换了松江阔白棉布裁成的寝衣,从浴堂稳步而出,腰间系带扎得松垮,将热气虚掩在裳内,配上一脸凛冽,别有一番冷俊风姿。
碧云远远见了,特跑了来打帘,只见了他一眼,心里便扑通直跳,只想着哪日飞上枝头的梦就成了真。
银屏听见帘动,留了醒酒汤出去,正好迎赵奕进来,又撞见一脸春|色的碧云,眉间一紧,走过去将她拽到后院,自有一番计较。
安然坐在炕上的李素织起身,将醒酒汤奉给赵奕,动作一丝不苟,托盘直举得和眉毛齐平,颇为低眉顺眼,“葛根茯苓熬出来的,赵奕哥哥且饮些垫在胃中,不然明日要头疼的。”
赵奕接了过来,无声喝着,李素织放下推盘,看了看他身上,衣裳欲掉不掉的,且烛光之下,那松江棉未免显得透了,她好意劝道:“再者衣裳也太少了些,有伤在身,不拘披着什么挡挡风,也好过这样,脸都吹得僵冷。”
一碗醒酒汤,外加一句关心的话,生生将个冷面郎君哄成往日模样。赵奕拿过李素织递过来的手帕,拭干净了双唇,应了句“知道”,两人便准备就寝。
李素织绕到屏风后解下外衣,回来时赵奕正背对着她弯腰拿小铜罩压烛芯灭灯,她猜这人酒醒了大半,放下心来,灵巧地爬上了床里侧。
不一会儿,灯烛俱灭,只有些月色清辉洒进来。她肉眼可见的,不过是一团人影,正在兢兢业业地从柜中取一床青绸蚕丝被,抱来床上放下,又连拿了四五个充棉隐囊,直将她密密隔在里侧。睡外边的人不刻意起身去瞧,连她衣角也未必能看见。
又两声脆响,连珠帐的银钩一晃,两边细帐便垂了下来,赵奕也顺势躺了进来。
“赵奕哥哥……”李素织听着蚕丝被那边的呼吸声,轻声唤道。
“嗯?”赵奕无伤的那只手枕在脑后,头偏向她所在一侧。
“哥哥今日,是否遇到心宜女子?”李素织斟酌问道。
赵奕不知怎么回事,嘴角略微往上一勾,“你说在家里,还是外头?”
“……家里。”李素织无意识捏紧了衣角,顿了一下答道。
面对这样的回答,她很难不猜测是家里头有,外头也有,若是这样,东院必定会有两房妾室之争,麻烦必然成倍增长,她的脱身之计便要加快些。
“有的。”赵奕盯着一只隐囊,想她心中会不会有一点点波动。
“那……我……我想和哥哥说件事”,李素织不习惯弯弯绕绕,终于还是全盘托出,“夫人想给你纳个妾,荐了院里秋鸳,我看着也好,温柔可亲的。有过去的情分,倒不叫哥哥为难。”
一口气说完,她还觉不够,又添补道:“不过哥哥若还有喜欢的,也可一并……”
赵奕声音一冷,“一并什么?”
李素织被他骤然改变的声音一惊……
是了,若喜欢上一个人,定是想着要给她最好的,妾室虽然可以名正言顺陪在身侧,名分上到底还是委屈。
想通之后,她连忙道:“哥哥放心,我并非那等占了位子不让的……”
赵奕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下去,猛地将隐囊拨开,脸绷得极紧,暗墨眼神骤然落在李素织身上,“再多说别的女人一句,只当你深夜向我求|欢,叫我弄死你!你不要这个位子,想逃到哪里去?”
平日里薄情冷淡的杏眼蹭得瞪圆,李素织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赵奕口中说出,捏紧衣角的指骨用力到发白,心中砰砰跳个不停,只以为他酒未全醒,将她认作别人。
她对上赵奕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黑眸,勉强发出声音,“哥哥不要认错人。若不愿,我回禀夫人,拒了就……”
赵奕不再多话,长臂一捞,将不识相的美人卷到自己身上,分腿跪坐。
两人身上的寝衣不透,却都是柔薄料子,那样一点点厚度,比起肌肤相接,也差不了多少。还灭了灯,这下五感愈发灵敏。
正处青年盛时的郎君生气勃发,将人强势摁在身上,叫她跪着圈住劲腰,鼓起的肌肉那样嚣张地磨着腿侧。
这还不够,压着她的背,不容抗拒地吞下她即将出口的惊呼与拒绝,一味攻城略池。
一吻过后,赵奕略松开了手,“啪——”
他的左脸挨了一巴掌,被打得偏过头去,松了些力气的手愈发用力,一手仍旧压她的肩,另一只把她的臀。
“你!”
李素织跪在那眼角湿|红,双掌抵在他胸前,平日里的温雅一下子溃败,大力推搡着他,却如蚍蜉撼树,无声消解。
再是冷淡知礼,今年不过十九,她又最不喜和人亲密,他强势到极致,让人惊惧又委屈。
一滴泪珠落在赵奕身上,如今日秋雨浇去夏热,他逐渐从美梦中清醒。
“织织……”他手从臀上挪开,两手一起圈抱怀中美人,叹了口气,“我何曾认错过你?”
李素织见他不似刚才如狼似虎模样,犹豫了一下,试图把话说开,压下哭腔说,“我一直视哥哥如兄长,并没有……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过分之举,叫哥哥误会?”
赵奕将她眼泪一点点抹了,指腹茧子将脸蛋揉得发红,“再敢说什么误会,吃了你的舌头。”
“我……”李素织还想说什么,被赵奕扬眉一觑,心中慌了神,连忙抿紧唇舌——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她舌根还在发疼。
赵奕将她放回了里侧,泄出一点赵大人的威风,睨了她一眼,“敢半夜逃了,从今以后将你锁在床上。”
李素织想法被看透,扭过身愈发往里躲去。
赵奕把她纤弱又不失丰美的身形看了一遭,手哪里都痒痒,凭着些许尚未走失的自制力将蚕丝被和隐囊重新摆好。
接下来五六日,若赵奕在家,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叫人左右为难。好在他为了什么事一直在外头。
李素织稍稍松了口气,一味掌理院事,或是赏花写字、拈针动布的,只不去往细了想那夜糟心事。
莫与酒徒论长短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更何况赵奕这几日人虽不归,隔三差五地总遣了问泉给她送东西,最好的便是两把湘妃、玉竹的旧扇子,描着古人字画,颇合她心意。
李素织自将这些礼物视为表歉意用的,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也逼着自己不多想,含混着过去。
这日银屏又与碧云有了口角,叫叫嚷嚷的,竟连小书房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仗着少夫人撑腰,少不得欺负我们这些人,说我们的不好,原是想替自己立威!到底我做错了什么?不过要一碗茶,又碍着银屏姑奶奶了不成?”
“少扯些有的没的。那日我扯着你,原不为教训你,不过说两句清楚明白话给你听。隔天便叫了你妈来问我,话里话外竟都是在刺我!你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手上还要夹上一个的贪心鬼,要什么茶只管自己沏去,倒使唤上我了?”
碧云似要哭出来,“方才我拿拂尘扫了桌椅,手上不干净,隔着窗并没有看见您,以为是小丫鬟才叫的呀。”
银屏冷笑,“看不清人也混叫,当回了自个儿家,可以当家做主了不成?便是小丫鬟,也不是配来服侍你的,她们愿意帮你一回两回,不过心眼好,看你年纪大些,叫一声姐姐,存了尊长的心,难道真把身子卖给了你,合该给你当牛做马?”
听了这些话,身在小书房的李素织笔尖一停,搁下笔招手叫来珠锁,吩咐道:“调停了去,不必太理会碧云,只不要叫其他家生女儿寒了心。还有,将银屏带进来,我有话说。”
珠锁应了下来,连忙出去,不一会儿,便听她声音从外头传来:“你也别里外挑拨,我们跟着少夫人来了侯府,就是这里的人,大家伙儿都是一样。什么立威?不过是都守了规矩,把差事办好,不失了侯府体面。要的什么茶?枫露?赶紧洗了手给秋姑娘沏了去。拌一两句嘴无妨,不要忘了本分为先。”
话才撂下,片刻之后,珠锁便握着银屏手腕将她拉入小书房。
想着自己在这里,少夫人若是训银屏,少不得她面上无光,便回了一句打了帘出去,只留银屏一个人。
“研墨。”
李素织浅淡地说了一句,毛笔重新握在手中,平心静气地练着字。
原以为会被训斥一通,银屏心里早已做好了准备,下决心一声也不吭,受下来就好,只要少夫人心里舒坦。谁知叫她来,却并不责骂一句。
她应了下来,默默走到少夫人身边,操起墨锭,缓缓磋磨起来。偶而分神看几眼少夫人,并未见她生气的样子,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等到李素织把今日安排的功课写完,她仍旧没有训斥银屏一句,撂了笔之后,起身细细端详着写好的字。
“少夫人”,银屏终于忍不住,想跪下去,“我做错了,您罚我吧!”
托住她下跪之身,李素织叹了口气,“你没错。反倒要谢你。如此一来,一个棒子一根萝卜,东院里生的事该少了。”
碧云突然发难,不管背后有无人授意,总归是一个不定时的火药桶。银屏压下她的气焰,不免让其他家生女孩儿有兔死狐悲之感,珠锁出来补救,便将东院人心救了回来。
她不喜欢内宅之事,却并非不懂,加上母亲一心想把她嫁入公门侯府,执掌中馈的本事硬是给她塞了又塞。她虽不成器,这么多年下来,不可能没长进。
李素织又道,“别人只当我要骂你,也好。你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就有借口与她们亲近了,人都是怜弱爱贫的。”
银屏眼里聚了一汪泪,“少夫人对我这样好……”
“不”,李素织摇头,“是为我自己好。再怎么样,她们不敢给我气受,却可以害你们栽一两个跟头。你们在外行事,说到底是为我。”
一切算得清楚,不占半分便宜。这是李素织的性子,也是银屏最难受的一点。千金小姐的身份,若在家中受尽宠爱,必然不是如今形景。
银屏眼中水光一闪,勉强起了个新话头,“那日说的帐已经清好,可要抬到耳房看?”
李素织正要答应,帘外来了一个什么人,正与珠锁嘀咕着,过不多时,珠锁道了句“少夫人我进来了”,见没有拒绝声音,忙进来回话。
“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商量事,叫您快着些,手头什么都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