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妖冶动人,倒酒僮仆却十分柔婉,近身之时,头微微垂着,露出细白后脖,在彩绦纱灯底下白得腻人。
嗓音娇娇软软,“大人喜欢饮什么酒”“酒已温过,奴给您斟一杯”,带了若有若无的暗示,仿佛就算是登时被人抱去侧室安寝,也只会埋入男人胸前,不说一声拒绝。
郭伯陵饮下一杯酒,搂住身侧美人之腰,对仍旧摆臭脸的赵奕劝道:“倚红偎翠的好处,你也该尝些。平日常听人说你和那位举案齐眉,我忍笑忍得快把肚皮涨破。你这样霸道的,遇上喜欢之人,会满足于举案齐眉?”
话才说完,游舫恰好遇到二三轻波小浪,颠簸了一下,跪坐一侧的僮仆身形不稳,无法自控地朝赵奕倒去。
下一秒,她肩处被人用一温热且硬质的物件顶住。
赵奕冷漠地用青玉酒壶底部将她推远,未曾注意到壶嘴朝着自己,略带热意的酒水趁势而出,浇湿了他腹下一处。
僮仆视线也随着意外落到湿处,呼吸急了一刹,望着那里有些挪不开眼,她暇时也听过别人说什么潘驴邓小闲,依着如今形景,不知想到那一处去,身子忍不住一软,却不敢抬头,只软着声调道:“奴……奴给大人擦……”
“啊——”
她不过才有了跪着向他所在挪移的迹象,便被迎面砸来的酒壶打得仰面后摔。
赵奕扶桌起来,径直跨过她倒地之身,走到抱着美人尚处茫然的郭伯陵处,看也没看他怀中美人一眼,遥遥指向还插在板壁内的剑身,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再不靠岸,就把它□□同我较量,输的人游回去。”
“别!”
郭伯陵就是被他打服的,初次见面带了五六个小厮一起上,都没能在他手下撑过十个回合。同他较量武艺,那就是单方面凌虐自己的份。再加上现在入了秋,河水凉得刺骨,依照赵奕说到做到的性子,他真的会被丢到河里受寒喂鱼。
识时务者为俊杰,郭伯陵急忙讨好道:“回去回去!不对!不是叫你回去!靠岸的意思!”
等赵奕带着一身酒气下了游舫,郭伯陵还心有余悸,特地找来服侍的僮仆问怎么回事。
那僮仆忆起前情,仍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问许久才说,“许是叫奴……乍见了那里,觉得不体面,赵大人才不喜的……”
这样郭伯陵就理解了。
他挥退僮仆,饶有兴味地一笑。
想起自己意图和赵奕拉近关系时,特意寻了本描绘精细、姿势奇巧的春|宫与他共读,谁料他看见了第一句便是“趁早滚,埋下去吃人的乳|儿,亏你看得下去”。
这话一出,他便知道,看上去禁欲正经的赵大人,也许真的一直在禁欲。
他是旁观之人,看得清楚,游舫内的话只说了一半,赵奕若愿意日复一日陪人演举案齐眉,分明是把人放在了心尖上,还瞒着那个人。又听闻祭酒家的嫡女太过冷清守礼,便猜是她的缘故。所以他才想叫赵奕放松一番。
……
此处动静闹得再大,宣平侯府东院里的李素织一概不知,她正穿一身家常衣裳,素雅清丽,炕上桌旁坐着,在灯下练习针线功夫,手边拿件不知谁的旧衫。
“我的少夫人!您就担心担心东厢房那边吧!真叫人越想越气!跟您去夫人那的碧云,我原想着她人不错,叫她跟去了,回来好找借口赏她些东西。谁料她的心却大,赶着就去了东厢房,把事儿往秋鸳那抖了去。虽说事是定下了,哪轮得到她去说?也忒会赶巧了!”
银屏站在炕边弯着腰,使一把银剪子铰着烛花,忍不住将自己探到的一箩筐消息再倒一次。
烛花一剪,屋里头又亮堂几分,李素织放下针线,揉了揉倦红若杏核的眼儿,不在意道:“午后便说过了,由她们两个闹。世子与秋鸳日后究竟如何,是他们的事。碧云想做些什么掺和进去,原也不该管。”
“怎么不该了?”银屏嘟囔道,“世子叫少夫人管着东院一日,便是这里的主人一日。况且我看着,世子对您,未必也全是规矩责任……”
“滚!都给我滚!”
忽然一道声音从窗外传来,紧接着原本不过悬两三盏夜灯的院外烛光四盛,直照得比里间还亮。
李素织遣银屏去看发生了什么,只听她回来后兴高采烈道:“是世子回来了,绣球灯明瓦灯亮了一溜儿。东厢房那个特意换了鲜亮衣裳站着呢,想上前搭话,却又不太敢的样子。那句滚该是对她讲的!”
“咣当”一声,屋门被人撞开,李素织微诧的神情落在满身酒气的人眼里。
银屏见世子进来,便悄悄出去叫人煮醒酒汤,自然也存了也把屋子留给两人相处的小心思。
初时的惊诧过后,李素织不由下炕来扶住赵奕,蹙眉道:“他们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不体谅,赵奕哥哥又怎能随着他们来?”
她难免多打量几眼,见他凤眼饧涩,挺鼻吐息时促时缓,正是酒酣不能自胜之态。再者,那腹下衣裳湿了也不曾察觉。得她相扶,自以为有了倚仗,一味往她身上靠来。
如何就委屈自己、成全别人到这等地步?
她不忍再说些责怪的话,又不能撇了他一人自己就寝,费力撑着他到炕沿坐下,问道:“衣裳湿了,须得沐浴一番。秋鸳原是哥哥枕边人,若不是十分要紧,身上之伤也不好瞒她。如今叫她服侍沐浴可好?”
不防赵奕大掌一挥,炕桌上的烛台便扫落在地,闷闷的砸地声叫李素织吓了一跳,分神看了一眼,再转过头来,发现赵奕半睁之眼已经全然睁开,压在她身上的力道也减轻一大半。
“秋鸳?”赵奕眼里重现清明,仿佛酒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拂了去。
李素织道:“是她。我遣人叫她先去浴堂?”
赵奕定定看了她一眼,“我不认得她”,说完摇晃着起了身,自己一人出了房门。
等到银屏将醒酒汤送来,李素织尚处不解之中:即便没有十分爱意,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之恩,赵奕哥哥如何就忘了秋鸳?
她不愿相信自己视为兄长的赵奕也是那等薄幸男子,紧紧抿住了唇。
银屏觑少夫人神色有些不对,又不知在她离开之时发生何事,略急道:“可是世子欺负了您?”
“没有”,李素织摇头,“只是不太习惯……”
“不太习惯……”银屏思忖了一下,有了想法,笑道,“是为世子身上的脂粉香味?”
李素织一愣,叫她说明白。
银屏道:“少夫人平日不留心粉香,自是不清楚。世子身上的香味,我从不曾在任何一个丫鬟身上闻见,如此一来,便只可能自外头来。这又是夜宴,难保就召了那些不正经的。只少夫人千万不要为这事伤怀,世子回来得算早,必是没叫那些人得逞!”
“你惯知道这些,若愿意潜心识习了文字,写些人情风俗文章,该多有趣!”李素织终于开怀笑道。
得银屏这么一说,想来赵奕或是怕秋鸳误会,故不叫她近身,不然生了罅隙便不美,这是近情而怯的道理。
譬如她独爱一盏琉璃美人灯,下雨天却不叫人掌它出门,原是怕路上湿滑跌了灯。故而只时时珍藏,一次也不拿来用。
只不知他为何要瞒她,难不成竟忧心她怀了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