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戏台上,我们每个人都是演员,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不入流的群众演员。在我们的戏台上注定每天都是直播,没有彩排,收视率不高,待遇很低。一个盒饭就可以让我们鞍前马后。至于被选上或者没有被选上,吃的是这份盒饭还是那份盒饭,就像飘零的树叶落在茅房的哪个坑里,其实根本不必问太多的为什么——摘自朋友的日记。
然后这个朋友问我:我未满三十岁,离死还远,青春尚在,激情却无。
我伤感地说:如果80后算老的话,也许我们真的老了。
村上春树说: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刘裕就是在这一瞬间变老的。
自从被狠揍一顿后,刘裕变得寡言少语,经常一个人走在田园看窗外无星无月的夜空。仿佛得了色盲,看什么都是阴沉沉的,只有黑白二色。偶尔出一下太阳,那只在明天的梦里。
村头几个孤苦的老人在可怜地呻吟,刘裕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个身不由己的木偶,不知道自己一生将走向哪里。在几十年之后,会不会也像那几个老人一样,枯坐在生活的角落里,看着一切都摇头叹气?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自觉地退出生活的前台,坐在那群孙子们绚烂的灯影里,一面抠着衰老的鼻孔,一面追忆自己万劫不复的青春?三十岁,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苍老。
我这辈子最大的不足就是挨的打太少了,吃的苦太少了,对困境缺乏承受力。好在刘裕不是。
暂时的沉沦是为了深深的思索,在思索中他终于找到了出路和勇气。
往上爬,不断地往上爬,直到那最高的顶点,只有让所有人仰视,才不会有人瞧不起我,才不会被人欺负。
种田累断了腿,卖鞋喊破了嘴,打渔遇上了官匪,赌博被打得后悔。正行走过,偏门闯过,既然条条都是死路,那就死中求活。刘裕,和全世界挡你路的人干了吧!
我刘裕绝不沉沦。我只能有两种死亡:辉煌,或者壮烈。
三十多岁,即便是现在,也是个找工作备受歧视的年龄,好在刘裕这回找的工作不需要技术含量过硬,只需要拳头够硬就行了,这点,刘裕是很自信的,自己的动手能力是很强的。
来吧,刘裕!到军营吧,那里才是你腾飞的地方!
既然决定了远方,就要风雨兼程!
只是临行前还是要和妻子告个别,刀光剑影,刘裕不会皱半下眉头,但辞别家人,让他那七尺之躯感到重逾千斤。这么多年来,没让妻子享一点清福,此时却要启程,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能不能回来。
“去吧”。臧爱亲还是那样的善解人意,因为她知道,真的爱一个人就无条件地支持他,她也相信,自己的丈夫终有一日会高唱大风,衣锦还乡。
临行前,她把自己用粗布织的纳袄交给刘裕,从此刘裕行军打仗永远都穿着这件纳袄,他坚信这件满含妻子深情的衣服能带来好运,能让他逢凶化吉,百战百胜。
就这样,刘裕启程了,这一去,千山又万水;这一去,三年五载不回还。
刘裕在离开家乡的最后时刻热泪满眼,亲人的叮咛还在回响,而他却将永远离开……无论我将来成功还是失败,悲伤或者幸福,你都会看到,在我生命的最深处,有一个永远不会忘记的家……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刘裕就是这样的人。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来到了当时最好的军队——北府军的一支部队,他的第一个老板叫孙无终。
先介绍一下这支光荣的队伍吧。这支天下闻名的队伍不是政府军,当然也不是土匪。西晋八王之乱后,中国北方大乱,无休止的征战杀戮,五胡争相乱华,汉人当然也不能坐以待毙,大批想要活命的汉人自发地组成一个个武装流民集团,从北方涌入南方,另寻侨居之地。而地处交通咽喉又富裕的京口自然首当其冲。
千万别小瞧这群武装的流民,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什么都不怕。只有团结,只有拼命,才能保命,才能不被欺负。要生存,只能战斗,因此这支队伍随便揪一个出来,都是百战余生的兵王,就是这支军队,把前秦的百万大军打得满地找牙,他们就是天下闻名的北府军,一群苦命的流民塑造的奇迹。
一千多年后,又有一支坚忍不拔、百折不回的流民武装登上历史舞台,他们也是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也什么都不怕。只不过行军的路线和北府军完全相反,在自南而北两万多里的路途上,几万人的队伍竟然不用靠烧杀抢掠来维持士气。而那支队伍的平均素质恐怕不比农民军或是流寇高多少,也肯定没有享受过系统军事化管理和完美福利保障的政府军待遇。
有些声音认为那支军队的坚强是靠洗脑、蛊惑人心和分田地造就的,我认为这是一种以黑推白的谬论,因为这根本无法解释这支军队在面临困境时所表现出的顽强精神。
我来说几件印象里的小事:
中央苏区为了对抗经济封锁,下令刮茅坑来煮盐。这种盐煮好后大家都不太愿意吃,他们的总司令吃了第一口,而且从此他只吃这种盐。
过草地的时候,普通士兵给米一斤……党员给米八两。
信仰的力量,人性的奇迹!
刘裕在北府军的那支军队中,因为岁数比较大(三十多岁),很多新兵都叫他叔叔,他面相忠厚,再加上识字(虽然写的很难看),所以便被委任为参军,完成了由普通士兵到基层军官的跳跃(这对他的未来非常重要)。
每一个成功的奥特曼背后都有一群默默挨打的小怪兽。
就从这个军营开始,刘裕将从几个挨打的“怪兽”身上,充分体验到升级的快感。不用电话亭,不用内裤外穿,只用双手,就完成人生华丽的转型。
军队最大的价值是在国家出现危机的时候,不过在危机出现之前,刘裕必须得等,好在老天并没有让他等多久,一场巨大的危机来临了!
这场危机是由一个孩子造成的。
先得从这个孩子怎么上台说起。
要想解释这个孩子怎么上台的,先得解释这个孩子的大伯是怎么下台的。
他的大伯人倒没什么毛病,只是爱喝酒,酒后爱乱说话,别人乱说话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个人还有个别人没有的头衔——皇帝。
司马曜同志的一生被三个女人所影响,第一个是他的母亲昆仑姐姐李陵容,其余两个将在这里登场。
很少有人能在坐飞机成功之后不忘乎所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墨索里尼的女婿齐亚诺在参观完了纳粹头子阿道夫在巴黎的阅兵之后,敬畏地说: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在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后依然那样的谦卑和冷静。但他哪里知道,这个元首在阅兵之后激动得一夜未眠,第二天便签署了让第三帝国空军精锐损失殆尽的“海狮计划”。
成年人会用欠揍的虚伪来掩饰内心的得意忘形,而少年天子,又有一半异族血统,可能从骨子里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中庸、内敛、慎独吧,早已经被成功的光环闪耀得七零八落了。
在烧了三把大火挽救了整个国家之后,大火的余苗也顺带着烧坏了他的脑子,我本一无所有,如今坐拥天下,如果还不及时行乐,自己岂不是个“井”,横竖都是个“二”。
不过司马曜这时还得夹着尾巴做皇帝,属于那种有贼心没贼胆但却贼难受的阶段,倒不是因为有人告诉他乱搞男女关系影响形象,而是因为他还不敢,还不敢面对后宫中那个巨大的身影。
热恋时,相许下辈子再结良缘;结婚后,常常怀疑上辈子造了孽缘!
在他亲政的那一年,为了有人能够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分担他的工作和生活压力,经他老娘李陵容(此时已是皇太妃)同意,顾命大臣推荐,他迎来了自己的皇后,也迎来了自己的苦难。
第二个女人叫王法慧,四大家族之后,真正的门当户对,再加上正好大司马曜三岁,女大三,嫁到皇家自然不用抱金砖,但正好可以尽个大姐的本分,好好照顾这个御弟陛下。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皇后不想做大姐,只想做大姐大。
从此我们的小皇帝开始了他的悲惨生活,每天晚上,一回到后宫,便是“杯具”的开始,洗脚推背,梳头捶腰,都得像新闻联播一样准时。稍微有点偷懒,那粗壮的大手上又长又黑的指甲便立刻招呼过来,并一边动手,一边将各朝各代的国骂全部往自己的老公身上浇灌。
而且这个女人是个有坚定信念的悍妇,男人与卫生巾——我绝不与人共用!只要发现司马曜不在自己这过夜,便立刻施展看家本领,一哭二闹三上吊,只不过玩法和别的老娘们不太一样,她自己闹,让别人哭,让别人上吊。为了后宫的安定团结,不要三天两头就搞出人命,司马曜只好强行压抑自己雄性荷尔蒙的分泌和前列腺的胀痛,一次又一次含泪望着身边的众多独守空房的美女,然后一咬牙又回到了老婆身边。
因为太压抑,小皇帝想喝点酒舒缓一下内心的苦闷,可突然发现自己的酒壶全部都是空的,刚想说两句不卫生用语呼唤太监,突然发现那个彪悍的身影正三步一晃淫笑着朝自己走来。皇帝是不能后退的,只能任由那双湿漉漉的大手托起自己的下巴,一个高烈度的酒嗝迎面袭来,然后那个令自己颤抖的声音温柔地道:小弟,给大姐笑一个,不笑,大姐给你笑一个!
然后便是一个满含口水和酒水的大嘴向天子袭来,以下省略一万字……
司马曜再也受不了了,于是拼着命地往皇后娘家跑,见到自己的老丈人王蕴二话不说,立刻人猿泰山般地捶打自己的胸部,表明自己痛不欲生的感受。老丈人连忙摘下帽子,表示自己不配为臣,不配为官,让皇上受苦了,说了很多抒情的话,最后又说了一句,但老臣也实在没有办法啊!说完,君臣二人对视了一下,抱头痛哭。
哭归哭,皇宫还是要回的,上帝说,爱是恒久忍耐,司马曜看着满脸横肉的王法慧想,这话说得太好了。
不过客观地说,司马曜亲政初期取得的巨大成绩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这位悍妇,是她让皇帝不留恋后宫,是她让皇帝一心扑在事业上,是她让皇帝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皇后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正所谓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好在老天还是比较体谅自己的儿子的,没过多久,皇后王法慧就死于酒精中毒引起的心脏衰竭,司马曜同志扭曲的心灵得到了舒缓,紧张的神经开始精神。
为了弥补自己逝去的青春,为了释放自己压抑的灵魂,他拼命挥霍着自己的肾上腺激素,不断挑战着少儿不宜的各种事情。虽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没关系,咱有解药,寒食散,简单地说,这是一个摇头丸和伟哥的结合体。吃完之后,神清气爽,浑身发热,必须通过喝酒以及与异性交配才能充分散发药劲,因此在当时,广受上流社会的青睐,是居家旅游、吹水扯淡的必备良药。
看来男人的劣根性,这位混血皇帝一个也不缺。
生活以快乐为本,不必拘泥规则,就在这样的信仰下,他不断追求着生理与心理愉悦的极限,身体也在酒色寒食散的一套组合拳下越发衰弱。
今天的人们对天文学的兴趣有限,可在当时,这可是一项了不起的本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属于帝王之学的一种。地上的君王们觉得辽阔的土地已经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和虚荣,便把自己的命运和天上的星星联系在一起,出生的时候是天星下凡(一般要刮风下雨),即位时是紫微星闪耀,被人夺位是异星夺宫,死的时候是流星落地。
司马曜同志也是个在历史上有一席之位的帝王,所以他也看到星星了,只不过,他看到的是流星陨落,这预示着帝王归天。虽然当时华夏大地帝王不止一个,但看到这种景象无疑是很不吉利的。
但我们的司马曜同志却在这一天象中参透了人生的真义,他潇洒地举起酒杯对天竖起中指:哪有什么万年的帝王,我只想开心到老,如果老天真让我活到一万岁,我一定让你见识到什么叫老不正经。
我大学时写文章,特别喜欢用“一生”这个词,一生的真爱,一生的理想,一生又如何如何。那时我相信有很多东西是不会变的,但到现在才明白,除了你吃进肚里的饭,一切都是不确定的。而那些你确信拥有的,最终也会变成大粪,臭气烘烘地扬落在残余的人生。
于是我们都相信余生是捡来的,生活应以快乐为本,上帝总会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临时下岗,所以人生的结局是一场庆典,或者是一曲挽歌,我们反倒并不关心。我们关心的是过程是否足够精彩。
司马曜同志无疑是这一信念的先行者,只是我们比他有节制,当然,也可以换句话说,他比我们更有条件放纵。
不过,万事皆有度,过度的放纵最终将带来毁灭。
他生命的第三个女人出现了,第一个女人将他抚养成人,第二个女人让他夹着尾巴做人,第三个女人告诉他不能得罪女人。
张贵人,史书里没有她的名字,她是那种毛孔粗大、心眼细小的女人,脱了衣服一身是毛,穿上衣服满身是刺。
她在后宫很红,红了很多年,很多年的意思就是她的年纪不小了。
女人的青春是最短暂的东西,一旦过了二十五岁,贬值的速度就是相当快的。
女人不虚荣就像男人不好色,那是反人类的。
所以女人的年龄和男人的不举是一样的,永远都不能提。只可惜,这个道理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懂。
司马曜同志却想挑战这个极限,有一次又喝醉酒了,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将是他最后一次醉酒。
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当生命的终点临近时,司马曜还在过着无女不欢的糜烂生活。
他趁着酒劲,抱着张贵人,又开始随性而发地乱侃,在一顿海阔天空的畅谈之后,他突然发现身边这个美人好像也和自己一样,老大不小了,便借着酒意半开玩笑地说:你也快三十了,花无百日红,人能几时好,等你老了,我就找个年轻的,废了你。
然后为了更好地欣赏张大美女被气歪鼻子的样子,便装得开始憧憬未来,想象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来到自己身边的景象,脸上充满期待,就像一个成绩不错的高三学生憧憬大学,就像已经接吻了的恋人期待洞房。
其实这句话本身没有错,尤其是出自一个君王的口中。我相信,喜新厌旧的因子人人与生俱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正人君子。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见合适的人,谁都会放纵自己。
一个坐拥天下红颜的帝王说自己喜欢年轻的姑娘太正常了,只是他忽略了个事实,那就是后宫的生存法则远比战场更加血腥与灰暗。
如果一个当红的贵人被冷落,最终也不过是独守空房,孤独终老,毕竟她还有贵人的名分在那里,只要有这个名分在,她就能在后宫中有口饭吃。
但这个平日里最疼自己的皇帝今天所说的居然是要废掉自己,当然,酒后之言不可信,可也有另一句话,酒后吐的是真言。
如果自己被废掉,那么平日里的那些奴才立刻摇身变成主子,自己红遍后宫那么多年,除了长得漂亮,更重要的是干得漂亮。其中得罪了多少人,恐怕数个三五天也数不清,多少人会等这个机会报仇,后宫中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害人方法马上就会用到自己身上,那真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想到自己可悲的下场,想到自己即将从当红影星沦落为街头卖唱,刹那间,张贵人这心碎得,捧出来跟饺子馅似的。
极端的悲伤变成了极端的愤怒,一股疯狂的恨意涌上心头。原来我只是这个自称爱我的人的练爱对象而非恋爱对象。
既然他深深地伤害了我,那就让上帝去原谅他吧,我的任务,就是送他去见上帝!
于是张贵人干了,她一直是那种不干不想,干完再想的人,趁着孝武帝大醉熟睡,刹车失灵的张贵人拿着御酒和所有的宦官对饮,当然是她一滴别人一杯的那种,于是她灌倒了所有的人。然后,让贴身的婢女用被子蒙住孝武帝的头,活活把他憋死,又用重金贿赂左右的侍从,声称皇帝“因魇暴崩”(做噩梦喘不过气憋死)。中兴东晋的孝武帝司马曜就这样挂了,死时只有三十五岁。
曾经有个大师说:祸福本无根,脚上的泡是你自己走出来的,眼前的山也都是你自己造出来的。
如果没有张贵人,东晋后期的这位比较不错的孝武帝司马曜还是否会这么早死?如果他不早死,是否还会有之后的天下大乱,还会有刘裕的乱中取势……
历史没有如果,但如果让我判断的话,司马曜的结局是注定的,就像唐玄宗没有安禄山一样会由盛而衰。一个享乐无限,忘记奋斗的人,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那么他最多败坏一个家庭,但如果他的位置坐的是整个天下,那么他败坏的就是一个国家。结局上帝已经给他写好,先让他疯狂,再让这个国家和他一起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