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弄巧成拙一般,耳朵因为他的这句话更热了些。
身形微微一顿。
下意识的,丛枝用手捂了捂耳朵,动作笨拙又机械。
她声音格外小,毫无说服力的为自己辩解,“被太阳晒红的。”
面前的女生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低眉顺眼,祁骁双手插在兜里,整个人都吊儿郎当的,他面上一哂,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瞧见前面因队伍挪动多出来的空当,提醒她往前走。
丛枝灰溜溜的转身,跟弹簧似的,往前挪动。
倒是祁骁,视线停在她纤细的背影上,慢悠悠的跟上前。
过山车的位置是两两一排,楼音音正好跟江畅分坐成一排,排在他们身后的丛枝和祁骁也就自动组成了一排。
等人都坐上了过山车的卡座,工作人员挨个将他们座位上挡身体的U型板放下,并将一旁的锁孔锁住。
丛枝是第一次体验坐过山车,整个人毫无经验,工作人员在帮她检查安全设施时,她显得有些紧张。
工作人员是一个面善的小姐姐,鸭舌帽下的一双眼睛弯弯的,跟她说:“你不要紧张,放松身体。”
丛枝忙不迭点头。
然后在她的指导下坐正了身子放松了双腿,直到她被U型板扣的严严实实无法动弹。
她手指压在U型板的软皮上,长抒了口气。
身旁的祁骁突然出声:“以前没坐过?”
丛枝神经又霎时间紧绷起来,她慢半拍的转过脑袋看向他,少年的眉眼隐在一片阴影里,显得格外深邃。
心跳乱了节拍。
敛下眼底那抹慌张,压在U型板软皮上的手指紧了紧,丛枝慢慢的点头。
“那你可得好好坐稳了。”
不着腔调的声音懒懒的混进闷热的风里拍向她,丛枝无处可逃。
过山车开始滑动,丛枝那颗紧绷的心依旧没有舒缓开来,耳边缓缓的吹起了风,她抿紧了唇,下意识颤了颤眼睫。
坐在她旁边的祁骁将她那张紧绷着的小脸收进了眼底。
嘴角浮现的笑意隐隐约约,风一吹,似乎又消失不见。
从高处往下俯冲的那一刻,急速灼热的风擦过耳畔,耳边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声,乍现万缕的天光刺眼。
丛枝睁不开,只能闭上。
耳边是风声,心跳声,尖叫声。
混乱不堪的声音里,她清晰捕捉到了祁骁的声音。
那是高兴又放纵的呐喊。
她忍不住扭头,视线穿透眼前那层薄朦零碎的光,看向身边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黑发被风吹得向后扬,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眼里有肆无忌惮的笑意,黑沉的瞳孔似乎都在此刻生了别样颜色。
那是让丛枝心跳连绵起伏的颜色。
鼻骨挺直,一张薄薄的唇肆意咧开,张扬又叫人心悸。
丛枝偷偷弯了弯唇角。
她收回目光重新闭眼,任由自己整个人坠入云端。
四个人在游乐园里玩儿了一天。
夜幕降临,游乐园里亮起了五颜六色的小彩灯,但尽管天色渐晚,园里还是和白天那样热闹,甚至比白昼更热闹。
丛枝从来没有在外面玩儿到这么晚过,害怕伯父伯母担心,她走到一旁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丛嘉炀接的,两个人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挂断了。
丛枝抿了抿唇,饶是她知道丛嘉炀的脾气,于是并没有将这个放在心里。
而那边一头。
丛嘉炀挂断电话后没忍住轻哼一声,语气里多的是嘲讽的意思。他吊儿郎当的将手机甩到茶几上,重新躺进沙发里,抱着自己的PSP玩儿游戏。
闲散的像是家里的皇帝。
这一幕正巧被丛鸿民看见,他眉心一皱,大声呵斥丛嘉炀,“你都打一天游戏了,能不能别玩儿了。”
游戏机里传来“game over”的声音,一局游戏失败。
丛嘉炀脸上多了些不情愿,虽然畏惧丛鸿民的威严,但也还是忍不住反驳,“怎么就不能玩儿了,丛枝那小丫头现在都还在外面跟他们班同学玩儿呢,你怎么不管管她。”
丛鸿民脸上的愠意又深了些。
丛嘉炀继续说:“人刚刚给你的电话,说今晚不用管,在外面快活着呢。”
丛鸿民不信,随即走过来,“枝枝一向比你听话,你不要把你那一套放在枝枝身上。”
他老爹不信,丛嘉炀哼笑了声,“爸,你居然不信我,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丛枝又不是你亲生的,你怎么净帮着外人说话。”
在厨房做饭的许慧莹也听见了他们父子俩的对话,她从厨房里出来,帮着她儿子说:“嘉炀都说了,枝枝今晚和同学一起玩儿不回来,你瞎操什么心。”
有许慧莹撑腰,丛嘉炀底气十足,“就是啊。”
确实也不该他操心,不过丛枝毕竟也是丛家的孩子,虽然一直没见过几面,但丛鸿民心里还是不免担心几分。但妻子和儿子一直在劝说自己,他一时也就沉默不语。
……
游乐园里晚上有烟花秀,楼音音很想看,但考虑到看烟花的人会很多,楼音音另想了法子。
她打算坐摩天轮看。
其他三个人接受了她的意见,随即朝坐摩天轮的地方走去。
楼音音本来打算和丛枝坐一个包厢,两姐妹一起开心看烟花的,谁知排队中途,楼音音和江畅又因为一件事叽叽喳喳吵起来。
他俩一对欢喜冤家,丛枝就这样被夹在中间,在其中略显尴尬。
双脚猝不及防的向后一退,江畅见势抬脚往前。
夜晚的灯影霓霓闪烁,浮金暗影里光彩照人。
丛枝就着刚刚退开的步子又往后退了一小步,打算排在江畅身后,可她却没料到,她的这一步,差一点退进了祁骁的怀里。
她一扭头,目光就落在了那道近在咫尺的身影上。
视线先是在他衣服领口处微露出的锁骨上停了一拍,然后迟钝的向上移去,她的目光先后落在他的喉结,下颌,薄唇,鼻尖,最后再掉进他的那双眼睛里。
夜晚沉沉的黑里,那双眼睛幽深邃净,有些过分的好看。
此刻望着她时,却带了几分戏谑的味道。
丛枝惊悸不安,下意识的挪开了自己的视线。她微侧过身去,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不远处一个卖热气球的老婆婆身上。
凉风肆意,她却觉得很热。
直到身后那个人的声音传来,音色里有些莫名的坏,也没叫她名字,“诶。”
丛枝没敢转过来看他。
只听见他说:“你刚刚,故意的?”
心跳蹦到了嗓子眼。
脸颊偷偷浮现一片蜜粉,还好这周围的树上挂了彩灯,往她身上一照,那些少女心事才不得被人窥见。
因为这层灯光的掩饰,丛枝下意识的舒了口气。
她故作平静的微侧着身,扭头看他一眼,反驳道:“才没有。”
“我刚刚只是没站稳而已。”
略显生硬的解释让祁骁唇间溢出一些笑声,眉眼都浮现一片笑意,被五颜六色的彩灯笼罩,倒是柔和了不少。
丛枝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偷偷流连忘返,虽是短暂几秒的时间,却像是让她有万里银河那般远长的心动。
她抿了抿唇,最后转过身微垂下眼睫。
大约三秒钟之后,粉色的唇角翘起微小的弧度。
排队排了接近十五分钟,还剩最后两个包厢,或许大概是有一些小心思的,丛枝竟然在这一刻产生出想和祁骁坐一个包厢的念头。
手指抠了又抠,她看着已经坐进包厢里的那两个人,有些犹豫。
“枝枝,你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上来啊。”楼音音朝她招手催促。
“我……”
思绪左右摇摆不定时,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将她的接下来准备拒绝的话代替,琅琅灼沉一般的好听,“她跟我坐。”
在楼音音和江畅一脸懵逼的脸色里,祁骁就已经叫旁边的工作人员关了门。
包厢滑动。
摩天轮的最后一个空包厢逐渐向他们靠近。
包厢门自动打开,丛枝扭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他单手插兜站在夜色里,有徐徐的风吹过来,拂乱他额前的发,也拂乱她的心跳。
夜深色浓的时候,仿佛一个任意举动都潜藏着无数的暧昧旖旎,那个时候的丛枝并不懂这些,她只是想跟随着自己的内心,在无数不被人知晓在意的画面里,偷偷靠她心里的那个少年近一些。
由工作人员将包厢门关好后,摩天轮才正式启动慢悠悠的往上升。
摩天轮包厢的空间不算太大,舱门一关,便感觉更小了一点。
丛枝的视线始终看向玻璃外面,她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那些游乐设施上面亮起的灯光也逐渐变得很小,最后星星点点。
倒是祁骁,自从一上摩天轮,整个人就大剌剌的敞着长腿靠在座位上。他脑袋向后仰,刚好枕着靠椅的边缘,大概是和他们疯了一整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眉眼此刻都软怠下来,眼皮盖住那双漆黑的眼睛。
整个人的疏离感都减少了许多。
包厢里十分的安静。
注意到玻璃上映下的他的身影,丛枝悄无声息的将视线从外面收回,不带任何重量的轻轻放在他身上。
他闭着一双眼,整个人都懒散的靠在座椅上,双手环胸小憩。
整个包厢里就他们俩,没了被人察觉的害怕,丛枝的视线在这一刻变得大胆起来。她就静静的看着那张微仰的脸,好像无论看多久都不会腻。
用心一想,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这样。
酸涩的情绪,甜蜜的心事,只单单为一个人。
那一瞬间,她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眉目硬的不算柔和,甚至有几分骇人。但也正是因此,那几个嘲笑她的小男生才会推搡着离开。
说起来,她的这段少女心事,是因为他才有了起点。
摩天轮逐渐往高处升,地面的影子逐渐在她的眼里缩小。丛枝靠着窗边而坐,看着玻璃上倒映出来的,祁骁的身影。
此时此景,他们好像在一起,飞向云端。
心脏在怦怦怦怦的跳,可也只在刹那间,摩天轮突然出了故障,停止转动。突然停止的那瞬间,包厢在空中抖了两下,丛枝被吓了一跳,没忍住小声惊呼:“呀。”
少女音纯粹稚嫩,有略带一些轻柔。
就这样突兀的响在包厢里,显得格外明显。
祁骁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丛枝那张神色有些慌张的脸庞,她的眉眼在包厢顶上鹅黄色的灯光下格外柔软,却微微蹙着眉头。
无措的不成样子。
他慢悠悠的坐直了身子准备开口问她怎么了,却在下一秒,包厢顶角的一个小广播里传来工作人员安抚游客的平稳声音。
“各位游客您们好,由于摩天轮设施项目突发停电故障暂时无法运转,请大家在包厢里耐心等待数分钟,我们已经启动紧急备案,大约在十分钟以后,摩天轮会再次运转。请各位游客不要惊慌保持冷静,因为这次失误给大家带来不好的游乐体验,我们深感抱歉。”
这条广播重复播放了两遍。
丛枝的脸色却因为这条广播变得极差。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最高的地方,比任何建筑物都还要高,丛枝不敢再往下看。她脸色泛白,手指紧抠着银白色的铁皮座位,整个人凸显出一种没有安全感的状态。
那样极差的状态落进祁骁的视线里,他下意识眯了眯眼,出声喊她,“丛枝。”
“…嗯。”连声音里都带了一些紧张。
她整个人都紧绷着,无法放松。
祁骁的目光凝着她,半分也没挪开,“你害怕?”
“有点。”
她半垂着脑袋,肩膀也下意识的缩着。
看得出来,她是真有些害怕。
纤细柔弱的身子在这一刻微微颤抖,为了不影响到别人,她甚至紧紧地抿着唇默默承受,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也不知是为何,祁骁心里冒出来一种别样的情绪。
隐隐涌动,抓心挠肺。
顿了几秒,他突然又开口喊她,“丛枝?”
“嗯。”
“你想看烟花吗?”
对方沉默了半晌,只说出一个字,“想。”
“那你抬头。”
丛枝抬起头来,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少年的那张俊脸上,细致的轮廓线条被光线勾勒,薄薄的唇瓣微张。
她晃晃悠悠的,一不小心就跌了进去,漫生沉醉,却又翩然于此。
直至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看外面。”
下意识的,她扭过头看向玻璃外面。
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一束细长的银白线条乍然绽放,迸射出璀璨银白的花。
心跳砰砰作响,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安抚,还是因为那朵花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