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心如刀割。◎

乔旭坐着市长派来的车,到了医院。程威还在ICU外守着,没人跟他换班,他已经熬出了熊猫眼。见到他,哭兮兮地叫道:“小乔先生。”

乔旭将情绪压在心底,问道:“小叔怎么样了?”

程威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医生说生命体征还不平稳,随时都可能……”

乔旭心里像是有一座塔轰然倒塌。从他八岁起,乔晋渊就像巨人一样屹立在他的人生中,无论何时都为他遮着风挡着雨,他怎么会倒下呢?怎么会需要他跨越大洋回来签病危通知书呢?

“小乔先生?”程威唤道。

乔旭倏然回神,如今小叔已经不能让他依靠了,他必须坚强起来,做自己的主心骨。

他去找了医生,表示家属已经到场,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之后就跟程威一左一右坐在了ICU外面。程威偷偷瞥了眼,见老板的这位亲侄子直直地望着ICU的门,眼神空洞,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程威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他不太擅长干这个。两人沉默以对,过了很久,他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小乔先生,乔董进手术室前曾经立下——”他舌头紧急打了个转,好悬才把“遗嘱”两个字吞进去,“曾经留下一些话。”

乔旭动都没动一下:“小叔说什么了?”

程威掏出手机,把当时的录音放给他听,一边想着,希望小乔先生坚强一点,支棱起来;一边又想,他会不会因为遗产分配不均,怨恨自己的叔叔?

毕竟,那些房产的价值跟东庭的股份可没法比。

他小心观察着乔旭的神色,却见他听完后就陷入了恍惚之中,他连唤了几声,乔旭都没听到,只好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

乔旭激灵一下回过神来,转头看他:“怎么?”

程威问道:“您没事吧?”

乔旭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乔家出事一年后,他才九岁,邻居孩子欺负他,他打不过,被推倒在地,熊孩子们骂他:“没爹没娘的孤儿,以后只能去垃圾堆里捡东西吃!”还说,“就你们家那破房子,才没有女孩子愿意嫁你,将来你肯定要打一辈子光棍!”

乔晋渊回家的时候,他正缩在破旧的沙发上,见到小叔,忍了一天的委屈全部爆发出来,带着哭腔把熊孩子们骂他的话复述了一遍。当时乔晋渊说:“乔旭,不是别人说你怎样就会怎样的,你以后是什么样的人,由你自己决定。”

乔旭那时年纪小,理解不了这话的深意,迷茫地望着他。

乔晋渊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放心,将来小叔给你买房子,不会让你娶不到媳妇儿的。”

这些年叔侄俩聚少离多,又差点因为余殊反目为仇,乔旭被余殊赶回米国后,只跟乔晋渊打了声招呼,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他以为,叔侄俩的关系以后就这样了,会维持在一个不冷不热的状态。

可是乔晋渊在重伤之际,还清晰地记得十六年前对他许下的承诺。

乔旭捧住脸,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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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花千树从湛城回来的时候,是个阴霾天。一走进外公家的院门,就见到余殊软绵绵地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的,正在盯着院墙发呆,连他走到身旁都没注意。

他笑着叫道:“余殊。”

她像是被人从梦中唤醒,眼神迷茫,片刻后才道:“夜老师,你回来了。”

夜花千树点头:“你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余殊仰头看他,一个星期没见,他看起来跟先前并无不同,可是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声音有了些许变化。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不大能用语言描述,因为细细咀嚼,他的声线、语调都很正常。余殊想了想,如果非要说的话,她感觉他的声音里少了一些温柔。

这很奇怪。他明明长得温润如玉,此时眼神温和,嘴里也说着关切的话,她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呢?她甩了甩脑袋,不去想这个无厘头的事。

夜花千树见她傻傻的,笑道:“几天不见,你怎么变痴呆了?”

对于他的调侃,余殊也没在意。自从那天看到叔公留给外公的信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状态。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正想问夜花千树饿不饿,忽然想起一事:“夜老师,你认识我叔公吗?”

夜花千树跟乔晋渊年纪差不多,比余殊大着好几岁,对叔公有印象也说不定呢。

果然,夜花千树点头:“还有点印象,他好像……”他回忆片刻,这才道,“跟你妈妈关系不错。”

离经叛道的男人,家里人都以他为耻,只有小侄女整天跟在他身后,想不注意都难。

余殊腾地站了起来。

正好外公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她急急跑过去:“外公,你的书房有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叔公遭遇空难前,把研究资料全部给了侄女,想必也有跟她讲过其中的凶险之处。周辰星可能一早就有心理准备,那她和丈夫开启辰星计划的时候,是否也曾给家人留下过“遗书”呢?

那时余殊才十四岁,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他们并没有向她透露过一星半点。而从辰星计划搁置十年,乔晋渊才重启来看,他应该也是不知道的,否则一早就该彻查此事,给恩师和师母报仇。那么,如果周辰星真的想要交待什么,就只能是留书给老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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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旭签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堂堂好莱坞影星,硬是在ICU外面熬得像个野人,乔晋渊的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下来,允许探视了,虽然每次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乔旭第一次进ICU,见到乔晋渊身上插了很多管子,旁边数台机器记录着他身体的各项数据。而他本人则紧闭双眼,静静地躺着,胸膛起伏很小,不仔细看的话,几乎要以为他没有呼吸。

那张英俊的脸苍白如纸,眉头微微拧着,似乎昏迷中也能感觉到痛苦。

乔旭看得心如刀割。

出来后,主治医生特地将他带到办公室,跟他商谈后续治疗事宜。医生说道,他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靠病人自己了,让家属想想有没有办法能唤起他的求生意志。

乔旭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余殊。可余殊现在在乡下外公家,还是乔晋渊亲自送走的,就算余殊顾着师兄妹的情谊,肯回来帮忙,他们也不敢冒险叫她回来。

乔旭想了很久,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让护士帮忙在乔晋渊耳边循环播放余殊配音的广播剧,试图用余殊的声音唤起乔晋渊的求生意志。

一个星期后,乔晋渊终于被转到了普通病房,因为是重症,所以安排了单人间。乔旭这些天一直守在医院,饭菜全是程威从公司带过去的——现在形势严峻,外面的饭店早就全部关门了,就算没关门,也不安全,而东庭制药在之前就请了专门的厨师,给公司留守的人做饭。

尽管饭菜闻着很香,但乔旭没什么胃口,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就放下了。程威劝道:“小乔先生,您还是要多顾着自己的身体,现在乔董昏迷不醒,虽然公司有陆总和姜副总坐镇,但……”

他不敢说下去,乔旭却明白了。乔晋渊昏迷这么多天不醒,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恶化呢?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公司总不能让两个外人做主。是,乔晋渊进手术室之前,是说过要把公司股份全部留给余殊,但这“遗嘱”并没有经过公证,也不知道作不作数,而且余殊也不一定会要,那乔旭就是唯一的继承人,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乔旭哑声道:“我知道,我会保重自己,你先出去吧。”

程威默默叹了口气,收拾东西,退出了病房。

乔旭拿出手机,点开余殊配音的一部广播剧,将手机放到乔晋渊耳边。然后他枕着双手,趴在了床头,闭上眼睛,跟乔晋渊一起听剧。

他不知道余殊的声音能不能让昏迷中的乔晋渊听到,但他知道,这是唯一能对乔晋渊的病情有帮助的方法,也是唯一能让他自己坚持下去的方法。

他又想余殊了,很想,自从被她赶回米国后,每一天都在想。可他分毫都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她知道,也不能让把自己拉扯大、重伤之下都还牵挂着自己没娶媳妇儿的小叔知道。

只有这个时候,当他闭上眼睛,沉入黑暗,耳边充斥着余殊的声音时,他才能得到片刻的放松。

他今天放的,是余殊刚出道不久的那部广播剧,余殊饰演一名歌手,在剧中有不少唱歌的片段。余殊的声音很好听,但唱歌着实不怎么样,他还记得当年录这部广播剧时,她天天早晚都在家里念,简直魔音贯耳。

不但自己唱,她还非要拉着他一起唱,最后他录了两人的合唱当作来电铃声,这些年手机换了好几个,铃声却一直没换过。

剧里的余殊又开始唱歌,正式录的时候她已经练得很好了。乔旭听着听着,歌声忽然大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自己的声音,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的声音消失,又变成余殊独唱。他才猛然醒转,刚才那个好像是来电铃声?

他把手机从乔晋渊枕边拿了过来,发现上面果然有一个未接来电,是余殊打来的。

就在他想回拨的时候,余殊又打了过来,他赶紧接起:“余殊?”

余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晋渊醒了吗?”

她一来就问乔晋渊,乔旭心里酸酸的,好在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绝不可能得到余殊这件事,因此情绪波动也不算大,声线保持着稳定:“还没有,不过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而且生命体征比较平稳。医生说,之后全看他的求生意志了。”

余殊打电话过来,其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乔晋渊说。这些天她一直没有联系羊城这边,但想乔晋渊的情况应该没有恶化,甚至已经开始好转,否则乔旭一定会通知她。谁知,乔晋渊到现在都没醒。

乔旭问道:“你找小叔是有什么事吗?我能不能帮上忙?”

余殊想了想:“等他醒了,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吧。”

这几天她查到了一些骇人听闻的往事,乔晋渊已经被牵扯进去了,她不想乔旭也无辜受累。

乔旭很失望,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只道:“好。”

他等着余殊先挂电话,却听她说:“你在病房吗?我能不能跟晋渊说说话。”

乔旭心头的酸楚简直要将他淹没了,好在是打电话,他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被余殊发现:“好,我把手机放他耳边,你跟他说。”

他存了点私心,点开了功放,想要“偷听”余殊对乔晋渊说了什么。结果余殊根本没说什么暧昧的话,只说:“晋渊,你要快点醒来,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做。”

乔晋渊毫无反应。

余殊叹口气:“你睡太久了,快醒来吧。”

她知道自己说这些话都是徒劳,乔晋渊昏迷着根本听不到,只是聊尽人事罢了。说完就准备跟乔旭道别,然后挂电话,谁知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那头传来一声虚弱的:“余殊——”

尽管声音很低,但那声线太熟了,余殊失声:“晋渊,你醒了?”

床头的乔晋渊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最近天天在单位超过十二个小时,累到模糊,昨天竟然忘记设置存稿箱时间了,好在工作间隙看了下,赶紧登录手机版后台设置,不然就断更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