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哭了吗?◎

陆天青走到余殊身边。他为人不如乔晋渊那般冷漠严肃,脸上时常带着笑容,但余殊就是莫名有点怕他,总觉得这男人身体里藏着某种暴戾的因子。

但此时的情形,明显是乔晋渊托他送自己回去,人已经在眼前了,她也不好拒绝,只得打招呼:“陆总。”想了想,终究气不太顺,又加了一句,“我包得这么严实,你都能把我认出来,真让人感动。”

“我认人比较奇怪,不喜欢看脸,只看身影和眼睛。”陆天青微微一笑,“乔太太身姿窈窕,又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余殊:“……”

明明是在调侃,可语气又并未让人感觉不舒服,余殊更觉这男人不简单。她从小在父母的疼爱中长大,后来父母过世,又被接到乔家,外有乔晋渊遮风挡雨,内有乔旭贴身陪伴,没见过太多外面的险恶,所以更怕那种城府深沉的人。

“乔太太,我的车就在附近的停车场,不如送你一程?”陆天青道。

余殊没办法:“好的,谢谢。”

陆天青在前头领路,余殊默默地跟在后面。他的车是一辆路虎,余殊不懂车,但莫名觉得路虎很契合这男人的气质。陆天青非常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等她坐稳,系好了安全带,这才发动车子。

机场离余殊家不近,差不多有一个小时车程,虽然不说话很尴尬,但她仍旧决定保持沉默。陆天青也没有主动寻找话题。眼看着再转个弯就到小区了,余殊轻轻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陆天青开口了:“乔太太,你知道辰星计划吗?”

余殊一愣。这四个字勾起了她内心深处最沉痛的记忆,因为她的父母就是因为这个计划而遇难的。辰星是她母亲的名字。

她掩住眼底的阴霾,问道:“你想说什么?”

她自认不是陆天青这等老狐狸的对手,还不如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陆天青道:“晋渊重启了这个计划,但并不顺利,这也是他最近无暇顾及你的原因。”

余殊吃惊:“为什么重启?”

前面是红灯,陆天青将车停下,转头看向她:“也许是因为你的父母,也许是因为你,谁知道呢。”他点到即止,就此结束了话题,正好红灯转绿,车子继续往前驶去。

到了小区,余殊下了车,走了几步,又回头:“谢谢你。”

陆天青微微一笑:“好说。”

深夜的小区非常安静,除了保安巡逻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其它声音。余殊的心有点乱,从小区门口到家的这段路,她想了很多。

她是约莫十来岁的时候,知道有乔晋渊这个人的。那时乔晋渊刚上大学,他是省理科状元,因为太优秀,一入学就被吸收进了她父母的研究团队。余殊多次听到母亲私下里感慨,说这孩子太不容易了,然后父亲便会说,这个月的奖金多给他加几成云云。

有时父母带她逛街买衣服,会顺便给乔晋渊和乔旭也买一些;有什么好吃的,也都会给叔侄俩带一份。余殊是独生女,就像所有小女孩都渴望有个哥哥一样,这个没有见过面的师兄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段空白,所以不管父母对乔晋渊多好,她都没有吃过醋。

他们曾经见过一次,乔晋渊来家里帮她父亲取文件,两人匆匆打了个照面。

第二次,便是她父母出事之后。

她还记得那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已经放学了,她还在教室里写作业,为即将到来的中考做准备。等她写完作业,收拾好书包,发现有个人站在门口盯着她。

隔着好几年的时光,她已经认不出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师兄。

乔晋渊时年二十三岁,可约莫是少年老成的缘故,尽管面容很年轻,整个人看上去却又很成熟。两人对视,余殊发现他的眼里布满血丝,就像是在忍受什么深重的痛苦。

此时教室里就她一个人,她有点害怕,看了眼后门,盘算着从那里离开。乔晋渊却突然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抱住,叫她:“小师妹。”

她当时完全懵了,等回过神来,想要挣扎的时候,发觉自己颈间有些潮意。她愕然想:他哭了吗?

夜风吹来,有点冷,余殊搓了搓手,将思绪收了起来,抬头看路时,忽然见到前面路灯下有一个人。男人背光站着,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余殊脑子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他的五官,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那种正在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感觉,有些微妙。而人在半夜的时候,总会比白天感性一些,心软一些。

余殊默默地走到他身前,伸出手,抱住他。

她的确起过要跟他分开的念头,可是这个念头并不坚决。他们之间除了爱情,还有亲情,十年的岁月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她并没有做好分手的准备。

这晚两人又住在了一起。结束后,余殊缩在乔晋渊怀里,心想,就这样吧,哪对夫妻没有问题呢?只要他没出轨,其它事忍忍就过去了。

日子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她和乔旭的绯闻在资本的运作下,很快被压了下去。不过因为那视频太火,她被很多以前的同学认了出来。但没关系,她本就极少跟同学来往,平时的交际圈子就只有同事,而经过那天乔晋渊的出场,以及陈晶晶被魏澜训斥的事之后,再也没有同事敢当着她的面嚼舌根了。至于她们背后怎么议论,管它呢。

进入六月,羊城已经是酷暑,余殊数着日历,人开始浮躁起来——六月十三号,是她父母的祭日。

六月十二那天,乔晋渊回了一趟家,他仍旧有许多工作要做,一直在书房忙碌,直到余殊叫他吃饭才出来。吃完饭又工作到近十二点,这才洗澡睡觉。两人亲热的时候,余殊数次欲言又止,想提明天拜祭父母的事,最后又忍住了。

如果乔晋渊有心,肯定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这一夜她始终睡得不好,早上竟然没听到闹钟响。好在今天请假了,不用去上班,不然就迟到了。她转头看了看,乔晋渊早已不在卧室,床单枕头都是凉的。

她顾不得洗漱,光脚跳下床,往楼下跑去。跑到楼梯时,见到乔晋渊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在翻手里的一份报纸,她那颗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这个点还没走,应该不会再去公司了吧?

乔晋渊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头来,见她光着一双脚,皱眉道:“怎么不穿鞋?”

余殊还是想要确认一下:“你没去上班?”

乔晋渊站起身,从鞋柜拿了双拖鞋,走到她面前,说:“把鞋穿上。”

余殊穿好鞋,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

乔晋渊道:“你什么毛病?非要我说出来。”话虽如此,他还是如她所愿说了,“今天要去拜祭老……”

“师”字还没出口,他忽然响起陆天青的话,于是改口:“拜祭岳父岳母,上什么班?”

余殊抿唇笑了一下,穿上拖鞋洗漱去了。等她再次下楼,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虽然看得出是外面买的,但她还是吃得很开心。

十点左右,两人一起出门,乔晋渊黑色衬衣配黑色西裤,打扮得非常肃穆。

余殊的父母葬在郊区一处永久墓园,路上乔晋渊停下来,买了两束郁金香,余殊的母亲喜欢这个。快十一点的时候,车子到达墓园入口。墓园建在山上,不允许开车上去,后面的路程得步行了。余殊抱着花下车,回头一看,乔晋渊正在打电话。

她也没在意,走过去想将花塞给他——这两束花都很大,她拿着有点吃力,却听乔晋渊道:“好,我马上过去。”

她踮起脚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通话人是“姜兰”。

乔晋渊挂了电话,说:“我要先去一趟医院,有个朋友的母亲需要动手术。”

余殊心里很凉。从最初的“合作伙伴”,到如今的“朋友”,那么下一次呢?会不会就是新欢了?

乔晋渊没听到回应,叫道:“余殊?”

余殊抬头看他:“如果我不让你去呢?”

“别闹,朋友的母亲是熊猫血,只有我能帮忙。”乔晋渊的语气有点烦躁,似乎是觉得余殊不懂事。

余殊最后的底线就是乔晋渊心里只有她一个,可这个叫姜兰的女人却一再在重要的时刻,将他从她身边叫走。

那她算什么?

她的父母又算什么?

她固执道:“先上山拜祭,然后你再去医院。”

“余殊,成年人要懂得分事情的轻重缓急。”乔晋渊将两束花重新放回车里,语气软了一点,“我们先去医院,等我给朋友的母亲输了血,再一起过来,好不好?”

余殊不是歹毒的人,如果能证实姜兰的母亲的确需要乔晋渊输血急救,她肯定会放他走。可“输血”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很难不让人怀疑,那只是姜兰的借口。

她对乔晋渊的信任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而他从开始到现在,都不曾对这个从“合作伙伴”升级为“朋友”的女人做过半分解释。

她把花拿出来,说:“那你去吧,我一个人去拜祭。”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往山上走。身后一直没有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她心里升起一丝希望,不由得越走越慢,给乔晋渊留下了充足的犹豫时间。

可乔晋渊一直都没有追上来。

走到山腰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发现车子还停在原地,乔晋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她抱着沉重的花束,在山腰站了很久,久到烈日将她烤得浑身是汗,这才重新迈开步子。

每往山上走一步,都像是在她和乔晋渊之间拉开了万丈的距离。

作者有话说: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