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远和徐渊的住址恰好在截然相反的方向,傅商昭直接让司机开到傅家,他不会再主动缩减自己的休息时间。
傅商昭手指搭在车门把手,侧头看了眼目光迷蒙的秦知远和徐渊:“还能走吧?”
秦知远游移的视线顿时有了焦点:“你看不起我?”
而徐渊没理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从蜀道难背到逍遥游,几乎从不停顿,知识已经深刻在DNA中。
傅商昭:“……”
秦知远绕开他勉为其难伸出的手,昂首挺胸,走得飞快,但逐渐偏离方向。
徐渊腿软得像没骨头,傅商昭只扶了一下,就让司机搀着他。
“怎么这么慢?你们是蜗牛吗。”秦知远回过头,很不耐烦地啧了声。
脾气还挺大。
傅商昭:“你走反了。”
秦知远闻言脚步一顿,极其自然地拐了个弯:“谁说我走反了,我那是看风景。”
不和醉鬼争论。
傅商昭将两人在客房安顿好,裤口袋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他眼皮一跳。
姜女士这个点给他打视频通话,傅商昭点下接通,对面镜头对准站在一米多高摆件头顶的玄凤鹦鹉。
“虎皮,打个招呼。”
它盯着手机屏幕,侧头,吹了声口哨。
傅商昭:“?”
姜女士本来在笑,对上屏幕中的他,突然皱起眉:“你是不是去酒吧了?”
傅商昭:“……”
他一直不理解,姜女士的直觉,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敏锐的。
“接人。”
“少去酒吧。”姜女士拧起细眉,没理会他的解释。
傅商昭深吸一口气,将视线重新挪到虎皮身上,努力让自己语气不那么冲:“放心,我对酒吧没兴趣。”
虎皮偏着头盯着他,突然开口:“哥哥!”
除了近期学会的吹口哨,虎皮就只会这一句。
被它一打岔,傅商昭心中升腾的那点火气又灭了。
虎皮是他小时候,和一个记不太清楚长相的女孩一起救下的。它名字的含义,寄予着他们对它的真切希望:又虎又皮实。
它也确实健康长大,现在几乎看不出曾经受过伤。
那时候虎皮喜欢贴着小女孩,一人一鸟跟在他身后,每天遇事不决就叫他。
起初,她刚搬来时,发小们乍一见到她,就一直在他耳边念叨,她好可爱,想和她一起玩。
傅商昭不厌其烦:“都看我干什么?自己去问她。”
他们眼巴巴盯着他,就差在脸上刻下“想和妹妹玩”几个大字。
“……就一次。”
不过她在C市没住多久,便又搬走了。那段时间,发小们还时不时会提起她。
想起她,傅商昭莫名觉得,她长大后,应该和念湖牙有点像。
同样的自来熟。
***
周一升旗仪式,天空晴朗无云,阳光落在肌肤上不足片刻,就传来被火灼烧的痛感。
季悦可牵着念湖牙,往队伍最后的阴凉处躲,许多班级队伍中间都空出一大片,被阳光直射的地方,只稀稀落落站着几个人。
“周三就中考了,听说明天会放一天假,你会回去吗?”
念湖牙摇头。
光是想到初中这个词相关的记忆,她都会不自觉紧张,掌心冒冷汗。
其实小时候,她的性格并不是现在这样。有段时间念松云太忙,来不及照顾她。便请了阿姨,但外公外婆放不下心,把她接去C市生活了段时间。
念湖牙只花几天时间适应新的生活,适应后的次日,她便偷偷跑出去。
她想找到妈妈。
只要遇见,她一定能够认出妈妈。
那时候她并不了解死亡的概念,只是很天真地想,哪怕妈妈离开了,她也总会想家的吧?
何况妈妈还和她约好了,要在某个夏天的傍晚,坐在竹椅上看着星星,一起吃冰糖葫芦。
她从不会食言的。
那时的记忆再模糊,她仍能够清晰回想起其中几幕。
走出胡同,绕过生长得很茂盛的梧桐树,她踩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声,就能看见几个小男孩聚在一起玩闹。
第一次遇见他们时,念湖牙穿着蓬蓬的鹅黄色公主纱裙,脑侧的蝴蝶被蹭歪了些,下一秒就欲飞向空中。她站在阳光下,像是在发光,一下就吸引走他们的注意力。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吗?”
“对不起,我要找妈妈,所以不能和你们玩。”念湖牙绷着小脸,严肃地拒绝他们。
太阳缓慢坠落,天空变成粉紫色,路边建筑小窗内的灯盏盏亮起。
念湖牙没有找到妈妈,反而被外婆逮住。
“为什么乱跑?”外婆蹲在她面前,头发汗湿成一缕一缕,黏在脸侧,衬衫领口最上的纽扣也没来得及扣上。
念湖牙垂下眼,看见外婆白色鞋尖蹭到的长长一条泥印,裸露的肌肤被晒得发红:“妈妈不见了。”
“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我担心妈妈很害怕,她可能迷路了,才会几个月都找不到家,我要找到她。”
说不定,她正站在某个角落,拿着冰糖葫芦的手背到身后,等她找到自己,再笑着给她惊喜。
“……外婆陪你一起找。”外婆沉默了一会,抬起手,重新别正她头上的蝴蝶发卡,摸摸她乱翘的卷发,“但今天很晚了,明天我们再去好不好?”
“好。”
路过梧桐树,那几个男孩还在。只不过比起下午,除了高高瘦瘦的男孩从头到脚依然干净整洁,其他人的衣服都变得皱巴巴,像在最脏的地面滚上十圈。
念湖牙牵着外婆的手,与他对视了一眼。男孩率先移开视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同他身边傻乐着的一群花脸蛋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家,外公已经盛好饭等待她们,外婆换下汗湿的衣服和白皮鞋,打湿毛巾,洗了把脸,这才坐在餐桌边。
吃完饭,外婆坐在门口,垂头擦去鞋面的泥印。念湖牙搬着最小的木凳,在院子中央坐下,抬起头看天空。
几颗流星划过天幕,树上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叫,偶尔夹杂着几声鸟鸣。念湖牙闭上眼许愿,风穿过树林,捎来西瓜汁水的香气。
她再睁开眼,外公端着小圆桌,桌上的西瓜切成块,放到她面前:“吃吧。”
第二天念湖牙一早就起床,飞快洗漱完,在院子中央站定:“外婆,我们现在去找妈妈吗?”
她穿着裙摆层层叠叠的天蓝色长裙,虽然她偶尔会觉得裙子很麻烦,但妈妈很喜欢看她穿裙子。
而她的愿望,是希望她能够更开心一点。
外婆递给她小小的蕾丝花边遮阳伞:“嗯。”
她们走得很慢,念湖牙不错过任何一个路口。想找到的那个人,却迟迟不出现。
几天时间,她们才走完一半的路程。
天边的云烧成一片,念湖牙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在人群中寻找。快到家时,她收紧了牵着外婆的手,闷闷地问:“妈妈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虽然心中隐约有猜测,她仍抱有期待。
“牙牙。”
念湖牙抿着唇,眼睛黏在地面凹凸不平的石块上,飞快眨眨眼。
“离开不是最终的告别,只要我们的记忆还在,她就没有离开,那不是结束。”
灰色的石板路一落水,就晕成小小一点的深灰色圆形。
外婆说着,背在身后的手,拿出糖葫芦,弯起眼朝她笑笑。
妈妈的眉眼很像外婆,尤其是笑起来。
“她其实一直记得你们的约定。”
念湖牙怔怔地盯着外婆。
今晚的星星太多了。
有几颗都落入外婆眼底。就连远处的灯光,也变成了闪烁的星星,忽远忽近。
“我不想吃。”念湖牙嘟囔着,接过她手中的冰糖葫芦。
路灯依次亮起,她盯着地面一大一小的影子,用力咬下最上面那颗糖葫芦。
酸得她差点落泪。
冰糖葫芦一点也不好吃。
她以后也不想再穿裙子了。
“妹妹!”
念湖牙依言抬起头,梧桐树下的那些男孩子还没回家。依然是只有一个男孩全身上下一尘不染,在一众黑衣服里,白得突出。这些天,每次路过他们,念湖牙都要拒绝他们一起玩耍的邀请。
白衬衫男孩捏着手中透明礼盒包装起来的发卡,唇抿成直线,很不情愿的模样。他在她面前站定,说出这些天她听见的第一句话:“送你。”
“妹妹!明天一起来玩躲猫猫吗?”他身后晒成小麦色的男孩热情地挥手,还不忘补上一句,“我们会让着你的。”
念湖牙吸了吸鼻子,点头。
可惜她第二天还是失约了。
念湖牙当晚就发起烧,烧得迷迷糊糊时,闻到一阵熟悉的、很像妈妈身上的小苍兰香气。
哪怕闭着眼,念湖牙抬起手,也能准确拉住人不放,他一动,泪珠就从她紧闭的眼角滚落,哽咽着叫:“妈妈。”
傅商昭:“?”
外婆认出他就是昨天送发卡的那个小男孩,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
她轻轻拍了拍念湖牙的手,低下头,压低声线,更贴近自己女儿的声音:“妈妈不走,妈妈陪着牙牙,牙牙乖。”
在她的轻哄下,念湖牙这才慢慢松开手,脸颊的泪痕还未干,偶尔小小抽噎几声,浮金光点在眼睫跳跃,看得人心一软。
傅商昭收回视线,走向里面的病床,将手中提着的水果轻轻放在床边。
那几天傅商昭看望隔壁病床的外婆时,也会在她床头放上几颗糖,再离开。
烧退后,念湖牙便日日黏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每天哥哥长哥哥短,偶尔犯迷糊,还会脱口而出叫他妈妈。
念湖牙及时收住思绪,逃避接下来的记忆。
还好,她后来搬走了,如今只有她独自尴尬。
广播的集合音乐音量逐渐减弱,老师们这才从教学楼那边走来。
“中间都空在这里,是怕我没地方站,想给我留位置吗?”文正德虎着脸。
“我谢谢你们,还能想到我这个老头,实在是受宠若惊。”
他话音一落,这一片区域小小地哄笑起来,远处听不清他说话内容的学生见状左右拉住人询问,急得像上蹿下跳的猴子:“他刚才说什么?啊?我听不清,你大点声!”
文正德随手点了距离他最近的几个人:“还笑,好好站队。哪怕你是吸血鬼,见不了阳光,也给我站过去,那我还能顺道为民除害。”
被叫到的学生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做了个鬼脸,这才慢吞吞挪到阳光下。
“诶,你的头发……”
文正德目光在她的方向定格,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她有些眼熟,渐渐收了声。
念湖牙习以为常,刚准备再次解释。
站在他身侧的老唐咳了咳:“上上周五,我才把她的证明放到你办公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来晚了!情绪一不小心找得太过 中途就必须停下来缓缓再写 呜呜呜呜呜呜呜 但你们不能笑我!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随安 15瓶;中岛敦- 5瓶 亲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