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商昭听见她匆忙离开的脚步,抬起眼:“?”
她的脑回路构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为什么她总能做出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举动?
一时间,傅商昭连胃都不疼了,他追出几步,在隔几十米一个路灯的昏暗光线照射下,远远看见念湖牙飞快逃跑的模糊背影。
傅商昭回头看了眼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低头再看了眼身上的穿着,脑中一个模糊的猜测浮现。
刚才,她不会是把自己当成鬼了吧?
光是想到这个猜测,傅商昭都忍不住笑了声。
他撑伞,顺着昏黄路灯照映下的小路,往校门口走。
***
念湖牙回到家时,念松云已经在大厅坐着,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从学校坐车回家,只要几分钟的时间,她此刻心跳仍然剧烈,稍微蜷起手,就能触到掌心的一片潮湿。
她咽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异样:“爸爸。”
念松云抬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几秒钟,接着低头看手机,不咸不淡应道:“嗯。”
念湖牙垂眸,眼眶突然有些干涩,她在心中无声叹气,习以为常地走上楼梯。她的腿现在还有些软,只能扶着扶梯,一步一步慢吞吞走。
走到一半时,她扭头看向念松云的方向。
他低着头,正全神贯注看手机中的内容。
明明只要一抬眼,或者多分给她一点注意,就能注意到她今天较往常的不同。
其实念湖牙知道,靠在墙壁上的并不是鬼,只是在那种氛围下的特定环境中,她光是看到这样一幕,就不自觉引发联想,然后自己吓自己。
她此刻并没有害怕的情绪,就是有些委屈。
好像不论她如何,念松云都一如往常,不会给予她多余的关心。
她也只是偶尔,会略为渴望,他能够给予她一句肯定的夸奖与微笑,或者是沉默着安慰她,仅此而已。她从不贪心,妄图想要过多的关注。毕竟念松云光是忙事业,就已经很辛苦。
但成长途中,总有那么少数几次被误解、受到委屈的时刻。或是很单纯的,只需要一个向她敞开的温暖怀抱,能让她放声痛哭。
念松云太忙,平时父女两的作息刚好岔开,有时一个月可能都难以打照面。
每到这时候,她只能在日记本上,写下想对“妈妈”说的话。
自念湖牙有记忆起,母亲就已经因病去世了。
她偶尔能从长辈口中,听到寥寥几句,关于她的信息。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哪怕生下她之后,身体状况愈下,还是执着地每天都要见她一次。
念湖牙收回思绪。
她回到自己房间,踩在椅子上,从书架顶端拿出上锁的精致盒子,取出最上面的笔记本。
她已经很久没打开这个盒子了,手中这本部分烫金、外观像精装书的本子,还是她初中一个人路过学校门口的文具店,被置放在最显眼货架处的封皮吸引。
小王子独自坐在星球上,周围是闪烁着沉默陪伴他的星星,距离他最遥不可及的,是闪耀夺目的太阳。
那个时候,她每天都带着小王子,翻来覆去地看,可以说几乎到达疯狂迷恋的程度,她当即进店,毫不犹豫买下。
她翻开第一页。那时候的字迹还有些稚嫩。
“妈妈,今天天气很好,但是我不太开心。”
“今天晚上,你能抱一抱我吗?”
哪怕时间过去这么久,念湖牙发现,对于这几句话对应的回忆,她仍然记忆犹新。
小学期间,她可以根据穿衣风格与发型,分辨出自己的朋友。但初中统一的校服,统一的短发,加上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开始变得敏感多疑的内心,她的友情才刚刚开始,就出现了矛盾。
她翻开上次写到的那一页,在新的空白纸张上写下:“妈妈,好久不见。我最近过得很好,就是今天被自己吓了一跳,我好笨。希望目前的高中生活,能够一直继续下去。”
念湖牙抿抿唇,犹豫着撒了个娇。
“只是我偶尔有时候,一看到月亮,就会很想你。”
刚才激动的情绪,自从笔尖划过纸张,像胀满气的气球被扎破一个洞,逐渐平静。
“你能再像以前一样,给我一个拥抱吗?”
念湖牙洗漱完,和庄清姿互道了晚安,并答应明天早起和她一起尝试。
庄清姿今天下班后在家又练习了几次,她端着卖相最好的那个给念湖牙看,得到她的夸奖后,庄清姿心满意足将照片调好色,发给庄言彼。
【庄清姿:快看我今天的成果!】
【Z:不错,比起昨天进步了很多。】
【庄清姿:好啊,你偷偷在寝室玩手机!被我发现了吧,我这就去找胡老师。】
【Z:?】
【庄清姿:妈妈很痛心。】
【庄清姿:小猫咪流泪.jpg】
【Z:好……这就关机学习。】
【庄清姿:等一下再去!反正你已经玩手机了,不差这几分钟。】
【庄清姿:等小蛋糕做得大成功,我就让小念带到学校,你和妹妹一人一个,怎么样?】
【Z:其实现在的我也不介意,好吃就可以。】
【庄清姿:不行,那么丑,你同学岂不是一眼看出是我做的?我最爱面子了,不行不行不行。】
【Z:那我许愿。】
【Z:希望这周能吃到小蛋糕。】
大抵是睡觉之前翻看了曾经的日记本,关键词引发部分关联记忆,念湖牙做了个梦,回到初中时期。
曾经还亲密无间的朋友,怒气冲冲地将她拉到角落,含着泪质问:“为什么每次都要我主动和你打招呼?我不和你打招呼,你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看不起我,就别接受我的示好啊,其实你也和他们一样,背地里不知道怎么一起嘲笑我吧?”
她想解释,但伸出的手被冷静打落:“算了,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你的友情我高攀不起。”
后来的几天,念湖牙也试着想和她谈一谈,可刚走近她座位附近,下一秒,她就起身朝相反方向离开,避她如洪水猛兽。
念湖牙看着自己失魂落魄,回到只有佣人在的空荡荡家里。
眼泪几乎不受控制,从眼眶中滚落。洇湿了床单,耳边嗡嗡地响,她用力抓紧自己。
好像这样才能有所依靠。
念湖牙弯下腰,轻轻抱住梦中的自己。
“别哭。”
***
睡前,傅商昭亲自挑选自己第二天穿的衣服,他从一众的T恤中,找出一套黑色的工装长袖,看着就生人勿进。至于校服,早不知道被压在哪个角落。
如果念湖牙明天还来找自己,那他一定要找住合适的时机,同她说开,自己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但念湖牙没有给他机会。
周二念湖牙一整天都很忙,早上五点半起床,和庄清姿一起倒腾小蛋糕。两个几乎毫无艺术细胞的人努力对着图片磕磕绊绊地挤奶油,努力凹造型。
越想努力做好,手就越抖。
庄清姿硬着头皮自夸:“哇,比昨天有进步,小念真厉害!”
一直在念湖牙脚边打转的醒醒跳到桌子上,凑近蛋糕闻了闻,念湖牙赶紧将它抱下桌:“这个你不能吃。”
醒醒不满地抬头瞥她一眼,喵呜一声,慢吞吞走到猫饭盆。
提前设定的闹钟响起,提醒她们到时间了。念湖牙和庄清姿收起用具,坐在餐厅一起吃早餐。然后一起出门,一个上班,一个上学。
念湖牙今天穿的是T恤,外面套了一件长袖的薄款运动外套。
昨天季悦可争取老唐的同意后,下课在第一大组附近内一问,真的找到几个愿意和念湖牙交换座位的同学。只要能够远离空调,念湖牙坐在哪里都无所谓,她便决定和第一个同意的同学交换座位。
在其他人咬牙切齿的恭喜中,他从座位上弹起来,先帮念湖牙把桌子搬过来,然后再喜笑颜开地坐在空调下。
念湖牙那时回头看,季悦可和这位男生,都给她比了个耶。
远离空调之后,她对室内温度的变化,有了更直观的体会,终于不再大夏天穿着长袖,手脚还冰凉。
偶尔觉得冷,她再将外套披在身上。
早自习一下课,念湖牙拿起她早晨准备好的小礼盒,偷偷藏进宽大的校服口袋里,拉着季悦可走出教室。
“送给你。”
“这个是我自己串的手链,可能没有市面上卖的那么漂亮……”
念湖牙话还没说完,季悦可眼睛发亮地打断她:“哇!太漂亮了!我好喜欢!还有小爱心!”
“我以前也准备买海蓝宝串紫水晶!凡是助学业和有利于口才的,我都加在购物车好久了,一直没来得及买。这就是心有灵犀吗!”
“我一定会每天都戴着它的,除非老师检查。”季悦可收起礼盒,冲她眨眨眼。再抬起手,转动着手腕,阳光照射下,手链串着的水晶色泽更加温润了些。
“以后和你打招呼,我都要伸出这只手,让你一眼就看到我带着的手链。”
念湖牙将运动外套的袖口往上挽了些,露出同样的手链,笑着说:“那我也用这只手打招呼。”
有季悦可的陪伴,念湖牙大部分不太理解的题目,都和她一起去办公室问老师。
念湖牙其实也不太好意思每天去教室打扰哥哥,哥哥的学业任务肯定更重,说不定为了学习,连休息都顾不上。
庄言彼确实如她想的差不多。
至于被她认错的哥哥,他趴在桌上睡了一上午,午休时间才醒,吃完饭,又一觉睡到第八节课下课。
傅商昭醒来时,秦知远正在抛硬币,嘴中念念有词:“一天快过去了,小天才会来找傅商昭问题目吗?正面会,反面不会。”
傅商昭:“?”
“你有够无聊。”
秦知远没理他,闭上眼,虔诚地扔出硬币。
然后小心翼翼挪开手,失望地叹口气:“看来不会。”
“没关系,这个肯定不准。”秦知远一边说,一边手动翻面,“现在它变成正面了。”
“希望我的快乐,今天也可以到来。”
傅商昭:“我倒希望是准的。”
省得他还要想拒绝的措辞。
一语成谶,念湖牙果真没找他。
第二天傅商昭一到教室,就见秦知远和昨天一样,正在丢硬币。
见他来了,秦知远唉声叹气:“唉,我觉得她可能不会想起你这个哥哥了。”
“你这么关注她会不会来做什么?”
傅商昭面无表情瞥他一眼:“你喜欢她?”
“不敢不敢,我这不是看你心情越来越差吗。”
傅商昭抬起眼皮:“?”
“和她有什么关系。”
秦知远一本正经:“我就想着,她来至少能够让你直面知识的海洋是多么宽广辽阔,接受学习的暴击,负负得正嘛。”
傅商昭气笑了,站起身,抽出秦知远桌上的数学必修五,翻开,朝他头上一盖。
“不必了,你还是自己体会吧,我谢谢你。”
可能是秦知远老在他耳边念叨念湖牙,傅商昭经过高一一班的教室时,下意识顿了顿脚步,往里看了一眼。
念湖牙刚好坐在窗边,他瞬间捕捉到她,她低着头,很认真地在纸上计算。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傅商昭原本就不太高兴的脸,更臭了。
秦知远害人。
他收回目光,将让他烦躁的记忆都抛在脑后。
现在他只想吃冰得舌尖发麻的雪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