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他的声音像蜻蜓在耳边振翅,飞掠而过,又像轻喃自语,穆语还未来得及分辨,心就先漏跳了一拍。

她右手紧撺着商拯的衣袖,在黎薇宁的示意下微微仰面,配合地张大嘴巴,眼睛却止不住地瞟向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这人的皮肤也太白了,被阳光一晒,会发光似的。唇角紧绷着,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但发线边上的耳朵,却看起来很软很软。

她还从没见过有人的头发能黑成这样,白雪公主吗?

想到这个比喻,穆语忍不住先笑了开来,一双弯起的眼睛,变本加厉地绕着商拯的颈边来回打转。像是察觉到她肆无忌惮的视线,商拯忽一垂眸,将她抓了个现行。

电光火石之间,穆语本能地向后躲去,压舌板碰到喉头,惹得她掩唇就是两声干呕。

穆谨言闻声急忙上前查看,“怎么样?”

黎薇宁俯身确认穆语无碍后,收起手中的工具,冲穆谨言摇头道:“芯片已经不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需要拍片子进一步观察。”说着,她侧眸同商拯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补充到,“但是,芯片表面的仿生物凝胶,材质特殊,即便拍了片子,也不能够保证,一次就找到它确切的位置。”

“什么意思?”穆谨言眉头紧锁神情严肃。

商拯开门见山地说道:“穆总,我必须负责任地告诉你,这款产品适用于动物体征监测,从设计之初,就并未将人体列为适配范围,更未经过任何人体测试。虽然我们在材料的使用上,排除了生物可能触发的四类变应原,但仍然不能保证,穆小姐的身体不会出现过敏或者其它排异反应。”

他侧眸瞅了眼被穆语拽在手里的袖子,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手,“我的建议是,找到芯片位置后立刻手术。”

“手术?”穆语闻言,终于露出了紧张自己的神情。

“运气好的话,或许明天就能排出。”商拯向穆谨言解释,“凝胶的吸附力会随生物体的自主代谢而下降,最终排出体外,产品开发的核心在于无创环保,目前动物实验的过程中,尚未出现排异情况。”

说到这,他微一犹豫,“接受过测试的体型最大的动物,代谢周期在三个月左右。”

穆语的注意力全然被商拯的介绍所吸引,秉持着记者刨根究底的职业习惯,她好奇地凑上前去,“请问是什么动物?”

商拯回眸,吐出一个字——“猪。”

“……”

片刻,商拯扬眉,率先打破室内诡异的沉默,“黎医生,带穆小姐去检查。”

穆语闻声滑下实验台,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商拯的衣袖,跟在黎薇宁身后出了门。

事已至此,穆谨言收回目光,对屋内两人正色道:“造成现在这个状况,有我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唯有请求二位,能够确保家妹的安全,尽快取出芯片。”

李珀见穆谨言这么说,是顺杆就爬,“穆总,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保证穆小姐的安全。”

商拯这会还在气头上,斜睨了李珀一眼懒得表态,垂眸拂过自己被捏皱的袖口,头也不回地跟了出去,“我去放射室。”

*****

穆语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被安排到不同房间进行花样百出的检查,这会儿刚照完一台机器,浑身沾满黏糊糊的凝胶。

在洗手间简单整理后,她出门左拐进入一条走廊,努嘴烦躁地将指间多余的凝胶蹭在衣服上,满面愁容地掏出手机,见四下无人,闪身躲进间没人的实验室。

她咬唇拨通田七的电话,将脑袋怼在门边,急得直挠墙,“七哥,什么叫不给开门啊?”

……

“我现在联系不上她。”

……

“谁让你长的就不像好人。”

……

“别跟我提刘伟人那个糟老头!”

……

“我要是能过去,就不找你帮忙了。”

……

“哎呀算了算了,你先回台里做好准备,我尽快溜出去搞定材料。”

截至今晨,“金鸡大厦‘7·23’重大火灾事故”已导致三人死亡、五人重伤,一名消防员牺牲。话题高挂在热搜榜最醒目的位置,营销号发文造成的余波不断发酵,对分包单位与相关施工人员的讨伐声,正暴戾地充斥着整个社交网络。

事发第一时间,穆语便通过派出所民警,得到现场十一名施工人员的基本信息。当晚负责焊接工作的三名工人中,仅一人幸存,此刻正躺在A市中心医院的重症病房,尚未脱离危险。

咬定三人皆为劳务公司临时分派人员的黑心企业,拒不提供符合施工资质的证明材料,将员工再一次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穆语只好寄希望于他们的家人,公开相关内容,以暂缓网络对无辜者的暴力相向。

幸存工人有个高二在读的女儿,虽然穆语通过校方,很轻易地取得了她的联系方式,但由于网络暴力,她已无法正常在校学习,所有消息也石沉大海般毫无回音。

穆语不死心,通过学校贴吧,找到女孩校内网的账号,顺藤摸瓜,成功从线上与当事人取得联系。可正遭受着过度骚扰的女孩,如履薄冰,始终无法相信穆语的来意,几番努力,才终于接受了她到访的请求,怎料她却因为这等荒唐的缘由,被生生围困在此。

穆语挂断电话,霜打的茄子一样,回身重重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余光倏地瞥见角落里一道细长的人影,吓得她向后弹去,后脑勺不出意外地跟背面坚实的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吃痛地捂住脑袋,眼冒金星,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不出声啊!”

商拯无辜地放下手中的报告,“你没给我出声的机会。”

穆语心力交瘁地想,或许自己需要连脑袋一起看看,她咬唇,怪不好意思地拢起敞开的衣襟,抬头打量起眼前这位过于年轻貌美的教授,念着说些什么才好缓解尴尬。

商拯从角落的转椅上起身,颇有点先发制人的意味,“穆小姐,不是我故意听到你通电话,但我不赞成你想‘尽快溜出去’的计划。”

穆语心中警铃大作,皱着鼻子冲他露出一个极尽讨好地微笑,“您可以假装没听见吗?”

“可以,”商拯不假思索,拿起桌上的超声图走近几步,“但是你检查的几项结果都不太理想,怕死的话,最好不要离开这里。”

穆语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背着手跟他理论起来,“教授,我仔细想过了,这么大点的东西吞进肚里,我也就是个上吐下泻,顶多脱水昏迷,要不了命的。我哥他就这样,对我的事情总是过分紧张,你们随便打发他一下就行。”

“首先,脱水昏迷也有可能要命,其次,你还有中枢神经受损口眼歪斜半身不遂的风险。”

穆语闻言倒抽一口冷气,颤巍巍地向他确认道:“您不是说,猪吃过也没事吗?我应该,没那么倒霉吧?我对自己有信心!”说完,像是怕引起歧义似的,又紧接着补充到,“我是说,我对自己的人品有信心。”

这孩子什么逻辑?商拯咬了咬后槽牙,“我对自己的产品也有信心,但是未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还请配合检查。”

穆语为难地看了眼时间,刚过下午三点,抬头嗫嚅道:“教授,剩下的检查能不能明天再做?我今天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您同意,我就不怕死了。”

奚蕊曾评价穆语生了一张天真烂漫、人畜无害,完美贴合现代传统审美的脸蛋,乍一看,挺无聊的,但妙就妙在那双眼睛——在巴掌大的脸盘上,一不小心就占据了太大表面积,导致发呆的时候略显呆滞,生气的时候大如铜铃,唯有忧郁惆怅的时候,那是盈盈秋水、楚楚动人。

商拯本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却没想眼神交汇之间,竟鬼使神差地同她打起商量来,“再给我们一个小时,剩下的检查可以明天再做。”

穆语咬唇算了算时间,勉强点头答应。

*****

灯箱前,黎薇宁蹙额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她同商拯二人翻遍诊断结果,没有放过片子上任何一个有可能的阴影,穆语也尽量配合着变换角度,拍了又拍、照了又照,折腾许久,却仍然一无所获。

机器难以捕捉芯片植入生物体后的位置,在实验过程中也曾多次出现,但在如此细致地检查后,仍无法知悉芯片位置的状况,还是头一遭。

此刻,他们甚至连芯片是否存在于穆语体内,都无法确定。

眼下穆语换回自己的衣服,正盘腿百无聊赖地坐在黎薇宁办公室的沙发上,瞧不远处一对璧人,趴在灯箱上全神贯注地欣赏她的器官造影,画面十分古怪。

走廊传来一阵步伐凌乱的小跑声,李珀推门的动作由于急切而显得有些粗鲁,门把“哐”的一声撞在墙面上,来者却不以为意地高举手机,兴奋地直喊商拯的名字。

屋内几人闻声,皆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李珀这厮正欲开口,发现穆语也在室内,只好上前两步,圈住商拯的脖子便不由分说地将他捞了出去。

穆语见状,感到有些不安,起身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就听见门外隐约传来争执,还未等她反应,商拯便独自进来,将门“砰”地摔了李珀一鼻子。

黎薇宁见状颇感意外,商拯平日虽不苟言笑,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却还是头一次表现出如此拒绝沟通的样子。

商拯手里捏着李珀方才高举着的那部手机,蹙眉看了看手机,又抬头看了看穆语。

“穆小姐,你可以走了。”

穆语张嘴,半天才发出一个充满疑惑的音节,“我?”

商拯点头问她:“你要去的地方远吗?”

“还行,您要送我?这多不好意思啊!”附近不好叫车,穆语听他如此问道,顿时喜逐颜开。

“那恕不远送,再见。”商拯从善如流,答完便低头专注地划起手机。

穆语咬牙气呼呼地捏紧拳头,全无方才假装客套的谄媚劲,“这是你让我走的,可不是我硬要走啊!”

她说着,拿起沙发上自己的东西,大步流星地朝屋外走去,一路小跑下了楼梯,加速穿过商拯办公室窗前那片开阔的草地,比预计离开的时间还要早,穆语做的好。

艳阳斜挂在夏日穹顶的边缘,流火般的热浪卷起沥青路面蒸腾的雾气,林荫路两侧蝉声嘶鸣,穆语生怕穆谨言突然从大门杀出来拦住自己,逃也似的跳上一辆出租车。

屋内黎薇宁也是满腹疑问,冲商拯摊了摊手,希望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无奈未果。

商拯俯首凝神,蹙眉紧盯掌间屏幕上那颗小小的红点,对黎薇宁的质问恍若未闻。

这是正常人类移动的速度吗?数据收集上果然还是存在问题,嗯,没错,远点,再远点。

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站在原地瞧了许久,他终于抬起头来,跟着手机上的小小红点,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穆语:耳朵软的男人怕老婆。

商拯:该硬的地方硬就行了。

秃栗:???(假装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