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少侠但求消积怨 双英未许解前嫌

孟华剑锋一颤,嗤的一声,在邓中艾背心划开一道裂缝,可惜剑尖给卫托平的劈空掌力震歪,只是割破了他的衣裳,没刺着他的穴道。

孟华身形一晃,借着那股劈空掌力,俨似一缕烟飘上瓦面。身法比用“一鹤冲天”的轻功还快得多。但上了屋顶,却是不由自己地打了一个盘旋,方能稳住身形。饶是孟华艺高胆大,也不由心头一凛,想道:“这厮果然不愧是号称大内第一高手,不仅是毒掌厉害而已,本身的功力,恐怕也是只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

在这瞬息之间,孟华遍袭四大高手,卫托平等人也是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当下卫托平一声长啸,四个人同时拔身而起,跳上屋顶。

本来孟华的轻功比这四个人都要高明一些,倘若一上了瓦面,立即就跑,应该可以跑得掉。但他为了掩护老吉里父子溜走,却是不能不和他们缠斗了。

邓中艾、刘挺之、叶谷浑三人上了瓦面,站在边缘,各守一方,卫托平一步一步地移动脚步,径向中央进逼。

只听得哗啦啦一片声响,卫托平踏过的地方,瓦碎砖裂,立即开了一个窟窿。他逼近了十来步,双掌盘旋飞舞,绕着孟华在转,脚下依然使出重身法用力踏下去。片刻之间,瓦面已是开了一个大大的天窗。碎瓦四溅,泥土飞扬,声势甚是骇人。

这并不是他轻功太差,而是由于他顾忌孟华的剑法神妙无方,在平地打斗,四人联手,必可稳操胜算。在瓦面过招,轻功好的是大占便宜,四人联手也未必定能取胜了。是以他必须把孟华逼得在屋顶不能立足。

孟华根本就不打算逃走,横剑当胸,冷笑道:“黔驴之技,仅此了么?”卫托平喝道:“给我滚下去!”双掌往下虚劈,“轰隆”一声,仅余的那块方圆不过数尺的完整瓦面也给他的掌力震坍了。孟华从那窟窿掉下去,卫托平如影随形的也扑下来!

孟华一个“鹞子翻身”,挥袖成风,荡开随着他的身子一同落下的泥块砖瓦,脚尖刚刚沾地,卫托平已是一抓朝着他的头盖抓来了。

孟华笑道:“你也滚下来啦!”一招“举火撩天”,剑锋自上而下,迎截他的手腕,卫托平竟然不缩手,只是改抓为拍,呼的一掌拍下去。

剑掌相交,只听得“咔嚓”一声,卫托平把掌一扬,突然飞出一团泥砂。原来他手心里捏着一截砖头,暗运内力,要用砖头磕损孟华的剑锋。结果砖头碎了,他的手可没受伤。卫托平乘机把碎了的泥砖撒出,脚尖点地,一个“跨虎登山”,五指成钩,仍然抓向孟华的琵琶骨。

这霎那间,孟华为了恐防眼睛受伤,只能闭了双目。幸而他有“听风辨器”之能,一觉微风飒然,唰的就是一剑刺去,就好像剑尖上长着眼睛似的,正好对着卫托平的掌心。

这次卫托乎手心没有捏着硬物,可是不敢硬接了。当下掌心一翻,改抓为劈,一招“五丁开山”,避招进招,骈指劈插孟华的小腹。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正是空手入白刃的上乘功夫。只待孟华横剑护腹,他立即便可以变出极为凌厉的大擒拿手法,硬抢孟华手中的宝剑。

哪知孟华的无名剑法端的是奇诡莫测,偏偏没有给他料中,唰的一剑,竟然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削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是一招“攻敌之所必救”的上乘剑法。

劈空掌打远不打近,急切间卫托平难以发挥掌力震歪他的剑尖,只能挥袖一拂,“嗤”的一声,剑光疾掠而过,卫托平的袖子短了一截,不过孟华的剑亦已给他拂开。双方在这瞬息之间交换数招,彼此都是暗暗叫了一声“好险!”不过孟华乃是闭目换招,显然他的剑法是比卫托平的掌法更胜一筹。

说时迟,那时快,刘挺之、叶谷浑、邓中艾三人都从屋顶跳下。孟华眼睛刚刚张开,只见刀光如练,刘挺之的快刀已是向他劈来,跟着邓中艾的判官双笔也刺来了。

孟华一招“三转法轮”,长剑一翻一绞,刘挺之的缅刀几乎给他绞出手去,连忙收刀换招。与此同时,邓中艾的双笔也给他挡出外门。

卫托平喝道:“好小子,你这是困兽犹斗,我倒要看你还能抵挡几招。”双臂箕张,连番进扑,掌劈指戳,手脚起处,全带劲风。叶谷浑也是以一双肉掌,使出了足以开碑裂石的大摔碑手功夫。

卫、叶二人的肉掌比刘、邓二人的兵器还要厉害,四面合围,果然没有多久,便已把孟华围在核心。孟华仗着精妙的剑法,虽然勉强可以支持。但亦已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正在吃紧,忽听得卫托平喝道:“来者何人?”话犹未了,两条黑影,捷如飞鸟,已是越过墙头。

一个孟华熟悉的声音冷冷说道:“昨晚在布达拉宫你们追不上我,谅必你们心有不甘,今晚小爷恃来与你们交手!”

孟华初时还以为来的是对方的人,此时听得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又惊又喜了。

原来说话的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金碧漪的哥哥金碧峰。和他在一起的另外那个少年则是金碧漪的师兄江上云。

刘挺之认识他们两个,说道:“昨晚的事情,看在令尊的份上,我们不予追究就是。背叛朝廷,罪名非小,你们何必来趟这淌浑水?”

叶谷浑说道:“对啦,据我所知,这小子与你们非亲非故的,你们也犯不着为他闯出大祸!”

江上云喝道:“放你的屁,我就是要得罪你们的鞑子朝廷,你们不敢与我交手,那就快快滚开!”

卫托平双眼一翻,冷冷说道:“管他们什么江大侠、金大侠,这姓‘杨’的小子由我对付,你们给我把这两个狂妄的小子拿下!”

刘、叶二人虽然是对江海天和金逐流有所顾忌,但给江上云这样臭骂,亦是忍不住气。叶谷浑喝道:“我是好言相劝,你以我是当真怕了你们的爹爹不成?”

刘挺之道:“我们和这两个小子单打独斗,邓兄,你留下帮忙卫大哥吧。”话犹未了,金碧峰已是刷的一剑向他刺来,喝道:“好,我就来会会你的快刀!”另一边,江上云亦已和叶谷浑交上了手。

刘挺之的快刀非同凡响,天下擅于用刀的人,除了孟元超和尉迟炯之外,第三个就数他了。刀剑相交,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霎眼间刘挺之一口气劈出六六三十六刀,金碧峰则以天山剑法中的“大须弥剑式”还了七招。

大须弥剑式用于防御,天下没有哪一种剑法胜得过它。这是天山派的镇山之宝,又再经过金世遗、江海天和金逐流师徒父子潜心研究,精益求精而后传给金碧峰的。这复杂奇异的剑法施展开来,饶是刘挺之快刀如电,也是丝毫找不到他的破绽。

但另一边江上云与叶谷浑交手,却要稍稍屈处下风了。叶谷浑的大摔碑手,掌力不逊于卫托平。江上云的剑法虽然亦是得金逐流的真传,但功力却是稍有不逮。叶谷浑双掌翻飞,俨如大河滚滚而上,江上云的长剑竟是无法刺到他的身前。斗了数十招,江上云的身形已是在他的掌影笼罩之下。

孟华这边也不轻松,敌方虽然少了两人,但也还是以一敌二。卫托平是大内第一高手,若论功力恐怕还在孟华之上,再加上一个擅于铁笔点穴的邓中艾,孟华如何能够占到便宜,不过好在他的剑法精妙,对方也是不能有所顾忌。虽然稍处下风,形势却要比江上云稍为好些。

再过一会,江上云剑招发出,渐渐有力不从心之感。而另一边金碧峰则已反守为攻,不过刘挺之的快刀也还可以抵挡得住。

此时形势分明,要是金碧峰能够首先击败刘挺之的话,他便可以腾出手帮助江上云一臂之力,立即挽回败局。但若是江上云支持不到那个时刻,叶谷浑击败了他,回过头与刘挺之联手,那么金碧峰也是必败无疑了。至于孟华这边,目前还是杀得难解难分,未知何时方能胜负。江上云也不指望孟华能够抽出身来,助他一臂之力。

金碧峰急于求胜,连使险招,刘挺之蓦地快刀疾削,“嗤”的一声,划破了金碧峰的衣裳。金碧峰非但摆脱不了他的缠斗,反而险些被他所乘。金碧峰无可奈何,只好再使大须弥剑式,化解刘挺之的九-九-藏-书-网攻势,然后再行反击,等于把刚才搏斗的过程,又来一次重演。等到金碧峰重新再占上风之时,江上云的形势是更加危急了。

孟华斗了数十招,剑势渐渐缓慢下来,额头的汗珠好像黄豆般大小,一颗颗滴下。

邓中艾大喜道:“这小子不济啦!”话犹未了,果然就给他发现孟华的剑法之中有老大一个破绽,邓中艾曾经两次吃过孟华的亏,此时急于报仇,立即欺身进扑,双笔齐飞,左点“期门”,右点“中字”,这两处都是人身的死穴!

卫托平叫道:“提防有诈!”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邓中艾一声尖叫,肩头已是着了一剑。卫托平一掌劈去,打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孟华的身形俨似陀螺疾转,一个盘旋业已转到江上云的身边。

原来孟华情急智切之间,难以摆脱这两个高手,他是故意以内力迫出汗珠,装成支持不住的模样的。至于最后那招剑法中的“破绽”,当然也是故意“卖”给邓中艾的。

邓中艾中了他的骄兵之计,不幸中之“幸”,得到卫托平及时提醒,这才只是伤了肩头的一点皮肉,否则只怕琵琶骨也要给孟华的利剑刺穿。

孟华来得恰是时候,叶谷浑正在一掌向江上云拍下!

饶是他缩手得快,一根小指头已给孟华快剑削掉。

叶谷浑也真顽强,一声大吼,伸出没受伤的左掌,又向孟华劈下。背后兵器挟风之声,邓中艾的双笔指到了他后心的风府穴。

江上云可也没有闲着,压力一消,唰的一剑便刺出去。他斗了这许多时候,一直屈处下风,正自一肚闷气,这一剑又狠又准,恰好刺穿了叶谷浑的掌心,叶谷浑的大摔碑手功大登时给他破了。掌心鲜血淋漓,比给孟华削掉一根小指头还更严重得多。

孟华见江上云那样出招,已知叶谷浑难以抵挡,当下反手一剑,荡开邓中艾的判官笔,喝道:“你是嫌伤得太轻了吧?好,咱们再来性命相拼!”

叶谷浑伤了掌心的劳官穴,大摔碑手的功夫已给破掉,再练最少也得三年,情知已是无力再战,只好忍住疼痛,恶狠狠地骂道:“好,我记着你这两个小子,三年后定报此仇!”扔下这句话,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连忙一跛一拐地跑出门外。孟华笑道:“好,莫说三年,十年我也等你。”唰唰两剑,左攻邓中艾,右刺卫托平。

叶谷浑一逃,刘挺之可就慌了。金碧峰喝道:“想要跑么,没有那么容易!”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金碧峰一招“三转法轮”,把刘挺之那柄缅刀绞得断为三截。

卫托平见状大惊,大喝道:“小子休要逞能!”声发掌到,金碧峰闻得腥风扑鼻,知道他是毒掌,侧身一闪,横剑截他手腕。说时迟,那时快,卫托平已是把惊惶失措的刘挺之一拖,沉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原来他见叶谷浑受伤,刘挺之已断了兵刃,以三敌三,自忖已是决无取胜把握,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邓中艾乃孟华手下败将,一见卫托平跑过去援救刘挺之,便已知他心意是想逃跑,哪里还敢和孟华拼命?比卫、刘二人更快一步跑出大门。金碧峰冷笑道:“你算什么君子?你是鹰爪!”话未说完,卫托平和刘、邓二人的影子早已不见了。

孟华插剑入鞘,施了一礼,说道:“多谢金兄、江兄相助之德。”

江上云冷冷的说道:“昨晚你帮了我们的忙,今晚我们也来帮你的忙。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人情!”孟华怎也想不到江上云竟会如此说话,不禁为之一愕,江上云转身便走。孟华叫道:“两位且慢!”金碧峰冷冷说道:“你想怎样?”

这刹那间,孟华真不知怎么说才好,想了片刻,心情一阵激动,冲口而出,说道:“江兄,你错了!”江上云侧目斜睨,一副不屑的神气说道:“我有什么错了?倒要请教!称兄道弟,却可不必。”

孟华说道:“昨晚我是为了义军的事情,冒险闯进布达拉宫,和你们的目的完全一样。说不上是谁帮忙谁。”

江上云道:“不管你的目的如何,你做了这件事,也就是帮了我们的忙了。我帮你也并非为了你,总算是还了你这一份人情。”

这话虽则仍然似是而非,态度总算好了一些。孟华道:“过去或许我有冒犯你的地方,请你原谅。不过或许你也仍然对我怀有成见,你愿意稍留片刻,听我解释吗?”

江上云冷冷说道:“我没有功夫听你啰嗦。我不和你再次比剑,已经是原谅你了,你也无谓多说啦。”

孟华本来不擅言辞,此时亦是不禁心头有气,于是撇开江上云不理,说道:“金大哥,令妹……”

金碧峰双眼一瞪,喝道:“我的妹妹我自己管,不许你再提她!”

扔下这句冷冰冰的说话,两人身形一起,登时越过墙头,径自走了。

孟华本来是想告诉他金碧漪的下落的,见他如此,心想:“碧漪也未必喜欢见他,我何必自讨没趣。再说,他们倘若是为了我和碧漪要好的事情恼我,我也不知应如何解释呢。难道要我放开碧漪,讨他们喜欢吗?”

孟华这一猜其实并没完全猜对,江上云恼怒的原因比他所想的要复杂得多。金碧峰也是如此。

要知他们都是自视甚高的人,江上云本来和金碧漪的性情并不相投,他也并非非娶师妹不可,但两家父母既然有过议婚之事,如今金碧漪不喜欢他而喜欢孟华,他这个自视甚高的人,自是感到颜面无光,自尊心受了大大的损害。金碧峰也是相类的心情,为了妹妹不听他的话反而偏向“外人”,觉得有损哥哥的威严而恼怒。

不过有一样值得安慰的是:江、金二人总算知道他是一个什么人了。纵然不把他当作朋友,也不会把他当作敌人了。

孟华暗自思量:“只要他们不再把我当作敌人,那就行了,嗯,我也该走啦,只不知吉里父子如何?”刚要走进柴房察看,只见小吉里已经跑了出来,拍掌叫道:“孟大哥,你的本事真好,一个人打那么凶的四个汉子,看得我都几乎透不过气来。不知几时我才能学到你这般本事?”他身上满是污泥,原来柴房侧边有一条干的沟渠通向这座院子,他是从沟渠里面钻出来的。

孟华说道:“怎的你还不走,太大胆了。”

小吉里道:“爹爹也没有走呢。孟大哥,刚才和你吵架的那两个人是谁?”

孟华说道:“他们是来帮我忙的。”

小吉里道:“我知道。起初是他们帮你的忙,后来是你帮他们的忙。我不懂的是你们既然互相帮忙,为什么又要吵架?”小吉里躲在沟渠里面偷看,看不清楚,他对汉话也是一知半解,但从江、金二人说话腔调,却可以猜想得到他们是和孟华吵架。

孟华说道:“你年纪还小,我很难说得你懂。其实我和他们也不是吵架。小吉里,这些不紧要的事情咱们慢慢再说,我和你先到柴房去吧,你爹爹……”

小吉里道:“爹爹已经来啦。”

老吉里走了出来,一脸孔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孟少侠,我们真不知应该怎样感激你才好。说老实话,刚才我是准备拼了一条老命,与你有祸同当的。想不到你把官兵都打跑了。”孟华说道:“不,是我应该感激你。这次可是连累你啦。这间屋子咱们恐怕是不能久留了。”

老吉里说道:“不错,官兵走了一定还会再来。不过我有很靠得住的朋友可以暂时避一时,咱们现在就走吧。”

孟华说道:“你们先到朋友家里避避风头,过两天找机会再走也行。我可不想连累你的朋友了。”老吉里怔了一怔,说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孟华笑道:“回到你乡下那间屋子去呀。”老吉里道:“城门要到天亮才开,你怎能出去?”孟华道:“进城的时候,我已经仔细看过了。城墙并不高,我想是可以出去的。”

小吉里道:“爹爹,你没有看到孟大哥的本事,他一跳起来,跳得高过院子里这棵树。他们两个本事远不如他,也只是一跳,就跳过这座墙头了。”

老吉里道:“好,那么你赶快走吧,替我问候令尊。”

小吉里道:“孟大哥,你别忘记,你答应过我求你的爹爹收我为徒的。”

孟华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我爹即使不能留下来教你本领,我也会替你找到一位高明的师父。希望你们能够平安脱险,过两天咱们再见。”

与吉里父子分手之后,孟华便即施展上乘轻功,在横街小巷,借物障形,蛇行兔伏,避过巡逻兵士的耳目,穿过了两条长街,方始发现有打着火把的大队兵士向吉里的住宅方向跑去,孟华计算时间,料想吉里父子已经避开,于是加快脚步出城。拉萨虽然是西藏的首府,城墙却并不很高,守卫也远不如布达拉宫的森严,孟华以绝顶轻功越墙而出,站在城门守卫的士兵竟是丝毫未觉。

朝露沾衣,晨风拂面,出得城来,不知不觉已是天明时分。孟华仿佛一个凯旋的战士,虽然是苦斗归来,但怀抱着兴奋的心情,也忘记疲劳了。晨风送爽,脚步加快。

一路疾行,日落之前,老吉里那座郊外的别墅已然在望。“碧漪现在不知在做什么,说不定她正在安慰我的爹爹,但在她自己的心里却正在为我担心呢!”想起即将和金碧漪见面的喜悦,孟华从心底笑了出来:“待会儿我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定会吓她一大跳。”又想:“碧漪也一定想不到我会在布达拉宫见着她的哥哥和师兄,要是她知道了昨晚的事情,不知道她会怎样?”

这次拉萨之行,固然是风波叠起,但事情的结果却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美满,就只有昨晚的事情留在他的心上的唯一阴翳了。不过在他就要和金碧漪见面的时刻,这点阴翳也只是像淡云遮盖不住燃烧的朝阳了。

他的心情像是朝阳,挂在天边的则是斜阳一抹。

他放轻脚步,悄悄进去,想给金碧漪一个意外的喜悦。但是进了内院,却还没有发现她的影子。

忽听得后园有金刃劈风之声,孟华吃了一惊。但随即放下了心,暗自想道:“要是和敌人打斗的话,应该有呼喝之声,想必是碧漪抽闲练武?”

他猜中了一半,后园是有人练武,但不是金碧漪,是他的父亲孟元超。

孟元超正在一口气使出八八六十四路快刀,进如猿猴窜枝,退若龙蛇疾走,起如鹰隼飞天,落如猛虎扑地。孟华看得又惊又喜。只见父亲把手一扬,已是使出最后一招。

宝刀化作银虹,只听得“咔嚓”一声,插在一棵老槐树上,过了片刻,树叶簌簌而落,刀柄兀自颤动不休。孟华看得目眩神摇,又惊又喜,禁不住喝彩道:“爹爹,好一招神龙掉尾!”

原来这一招“神龙掉尾”,乃是孟家刀法中的绝招,孟华曾经反复练过数十百遍,自以为已经得其精髓,哪知在父亲手中使出,威力竟是如此惊人,比自己所领悟的不知要高明多少。不过孟华的惊喜,却不仅是由于得传绝技,而是为父亲的康复的高兴。要知孟元超这一招“神龙掉尾”,不但手法精奇,内力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要不是他的武功已经恢复,决计使不出这一绝招。

孟元超拔下宝刀,微笑说道:“病了这一场,毕竟是差了两分了。华儿,你怎的这样快就回来了。”

孟华说道:“好教爹爹欢喜,孩儿侥幸不辱所命,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这次轮到孟元超又惊又喜了,说道:“我还以为你是碰到了困难,无从入手,先回来的呢。”接着笑道:“好在你今天回来,我正在想明天亲自到拉萨去呢。”

孟华说道:“孩儿这次运气很是不错,去得恰是时候。”孟元超瞿然一省,说道:“对了,前天佛祖节,布达拉宫开放的日子,我倒忘了。不过你能够这样容易见到弄赞法师,却也还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孟华笑道:“哪有这样容易?虽然那天终于见着,其间却是经过不少风波。”当下把此行经过,原原本本禀告父亲。只是把碰上江、金二人之事,略过不提。

孟元超听得又是欢喜,又是吃惊,说道:“你的运气固然不错,胆气也不小。经过这番磨练,我可以放心让你闯荡江湖了。这次你办得比我意想的还好。”

孟华道:“多谢爹爹夸奖。其实这次能够如此顺利,还是多亏了张大叔。张大叔本来要探望爹爹的!”

孟元超笑道:“我知道他的脾气,他一定又是马上赶往回疆了。”

孟华说道:“正是,但咱们恐怕还要在这里多待两天,等候吉里父子回来的。”

孟元超道:“这是应该的。华儿,不过有件事情,我倒是有点觉得奇怪。”

孟华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事情?”孟元超笑道:“你回来这么久,为什么不向我问及金姑娘?”

孟华面上一红,说道:“我以为她在房间里,待我把正事禀明了爹爹之后,再去找她不迟。”话是这样说,心中可是有点忐忑不安,“为什么还不见她出来呢?”

孟元超笑道:“在爹爹面前,不用害羞。我知道你是挂念她的,你赶快找她回来吧。”

孟华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碧漪,她、她到哪里去了?”孟元超笑道:“别慌,她没有走掉,她是到后山打猎去了。”

孟华松了一口气,说道:“哦,原来她是打猎去了,怪不得没看见她。”

孟元超说道:“吉里这座别墅,米面倒是积贮不少,只是菜肴却吃完了。她见我业已痊愈,是以今天才第一次去打猎,想找些野味回来。”看看天色,接着说道:“她是吃过中饭就出去的,这时也应该回来了。你快去接她吧。”

听父亲这么一说,孟华不禁又有点担心了,于是连忙出去找寻碧漪。孟元超安慰他道:“不会有什么事的,或许她是贪图多得一些猎物吧。”

太阳正在落山,晚霞染红了疏林衰草,孟华跑上后山,游目四顾,却没有发现金碧漪。

转过一个山坳,忽见前面茅草丛中,无风自动,孟华心里想道:“哦,原来她和我捉迷藏。”只道金碧漪已经看见了他,特地与他开个玩笑。

孟华也不声张,拾起一颗小石子便打过去,用一个巧妙的手法,故意打歪几寸,让它在波动着的茅草飞过,暗自笑道:“待我也吓她一跳。”

只听得“卜”的一声,茅草中果然有一个女子窜了出来,不待这枚石子飞近,就发出一枚钱镖将它打落了。

孟华笑道:“漪妹,没吓着你吧。你这暗器手法想必是新练成的吗?很不错呀!”

那女子缓缓回过头来,冷冷说道:“你又认错人了!”

孟华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啊呀,邓姑娘,原来是你!”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和金碧漪有点相似的那个邓明珠。

邓明珠道:“不错,我是邓明珠,不是你的漪妹。但我也想不到在这里又碰上了你。”

孟华道:“邓姑娘,你到过天山了吗?几时回来的?”

邓明珠淡淡说道:“多谢你的关心。不过,你不是要找你的漪妹的吗?你恐怕也没空听我细说吧?”

孟华怔了一怔,说道:“可是你曾见着了碧漪?她、她在哪里?”

邓明珠道:“她刚才还在这里和我说话。我本来不认识她,但奇怪的是她却知道我是何人。”

孟华无暇理会她们怎样结识,急不及待的便即问道:“她现在哪里?”邓明珠道:“跑了!”

孟华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为什么跑了?”

邓明珠道:“有个人追她!”

“什么人追她?”孟华这一惊更是非同了!

“是个白衣汉子。看来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眉清目秀,倒像一个书生。是什么人,我可不知道了。”

邓明珠继续说道:“金碧漪和我在山坳这边说话,那白衣汉子一在山坡出现,可能还未看见她,金碧漪马上就逃跑了。她叫我帮她的忙,别说她在这里,可是……”

“可是什么?”

邓明珠顿了一顿,接着道:“可是那汉子本领高明得很,我说我没有见着他要找的人,他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只是好像竖起耳朵来听一听,就知道金碧漪逃跑的方向,径自追下去了。”

“她跑的是哪个方向?”邓明珠用手一指,孟华无暇再问,立即施八步赶蝉的轻功,向那个方向疾追下去。

跑了一会,转过两个山坳,果然看见一个白衣汉子踽踽独行。但却没有看见金碧漪。

这白衣汉子背负双手,意态悠闲,好似正在浏览山景,听得孟华的脚步声,这才回过头来。

此时虽然是早春时节,但北地苦寒,一般人还是穿着皮袍的。这中年汉子却是一件薄绸长衫,衣袂飘飘,似乎丝毫也没寒冷的感觉。

“小伙子,你跑得这样匆忙,什么事呀?”孟华还没开口,他倒先问孟华来了。

“我找一位年轻的姑娘,不知你……”

“那位姑娘姓甚名谁?你说出来,或许我会知道。”

孟华说出了金碧漪的名字,白衣汉子的神情甚为古怪,冷冷地瞅着他,过了半晌,方始说道:“你是谁?你找她做什么?”

孟华通名之后,说道:“我是金姑娘的朋友,请问她在哪里,要是你知道的话!”

那白衣汉子说道:“我当然知道,不过我不告诉你!”

孟华大为着急,亢声说道:“你非告诉我不可!”

那白衣汉子冷冷问道:“为什么?”

孟华倒是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急切间倒不知怎样回答才好。白衣汉子又再冷冷说道:“你用不着去找她了!”孟华又惊又怒,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你把她怎样了?”只道金碧漪已遭此人毒手。

白衣汉子意态悠闲的淡淡说道:“她被我关起来了,怎么样?”

孟华唰的拔剑出鞘,喝道:“快快把她放还与我!”

白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你凭什么敢命令我,就凭这剑么?那我倒要看看你的剑法了!”

孟华喝道:“你当真不放!”

白衣汉子道:“你是聋的吗?还是你蠢得听不懂我的话?大呼小叫有什么用,有胆的向我刺来!”

孟华忍无可忍,喝道:“好,那咱们就较量较量!”抖起一朵剑花,唰的便刺过去。

白衣汉子不避不架,剑尖指到他的面门,他的眼睛也是眨也不眨。

孟华虽然气怒,可也不能这样就杀了他,剑尖指着他的咽喉,喝道:“你要和我较量,为何不亮兵刃?”

白衣汉子哈哈一笑,道:“谁说我要和你较量,是你要和我较量,不过这两个字你用错了?”

孟华喝道:“怎么错了?”白衣汉子道:“我看你最少还得再练三年,才得和我说这较量二字!”

孟华出道以来,几曾受过别人如此轻蔑,不由得更加火起,喝道:“配也好不配也好,你不放人,我就不和你客气!”这一次是真的刺过去了,不过却是一招刺穴的剑法,并非想要那人性命。

白衣汉子身形一晃,轻飘飘的随着剑风闪过一边,孟华唰唰唰的连环三剑,竟然连他的衣角也没沾上。白衣汉子侧目斜睨,冷笑说道:“怎么,你就只有这点本领吗?”

孟华已经知道此人武功奇高,自己全力以赴只怕也未必是他对手,如何还敢手下留情?于是唰唰唰的又再连环三剑,这三招剑法是从孟家的快刀刀法化出来的,当真是有若奔雷骇电,远非刚才那三招的轻描淡写了。

白衣汉子身形步换,挥袖一拂,双指便点了过来,孟华剑尖歪过一边,对方便即乘虚而入。这一招白衣汉子以深厚的内功配合上乘的点穴手法,后发先至,当真是深得武学“慢中快、巧中轻”的诀窍。

孟华剑尖歪过一边,倘若给他点中了虎口,宝剑非得脱手不可。孟华识得厉害,剑峰一转,倏的变为“玄鸟划砂”,守中寓攻,变化之巧,令得那白衣汉子也不禁微噫一声。原来孟华用的乃是张丹枫所传无名剑法,饶是这白衣汉子精通各家各派的剑法,却也未曾见过。

白衣汉子微噫一声,斜跃三步。淡淡说道:“你这几招剑法很是不错,可惜你第三招孟家刀法化为快剑,气力用得太尽,以至变成强弩之末。否则你第四招的玄鸟划砂,就可以削掉了我的手指了。要是孟元超使这一招,一定会比你老练得多。”

孟华的剑法给他一口说破来历,吃惊非小,说道:“多谢指教。但你的空手入白刃攻夫也未必能胜我,我不要你让,亮兵刃吧!”

白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好个傲气的少年,你说得不错,我空手是胜不了你的。不过,我对后辈决不用剑,待我想想,怎么办呢?好,有了!”一个转身,回过头来,手中已是多了一根松枝。这是他从身旁的一棵老松树上折下的,不过好像筷子般粗细。“好,我就用这枝松枝和你比比剑吧。只要你能抵挡十招,就算你赢!”白衣汉子说道。

孟华正愁打不过这白衣汉子,听他这么一说,虽然不忿对方轻视自己,有点气恼,但却正是求之不得,于是说道:“好,你说过的话可不许赖!倘若我饶幸赢了……”

白衣汉子哈哈一笑,道:“我若输了,马上让你见到碧漪。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进招吧!”

孟华心里想道:“待我一举就削断你的松枝,看他十招之内,如何胜我?”剑光一闪,第一招“排云驶雪”已然使出。剑尖震得嗡嗡作响,端的是势挟风雷,迅猛无伦!

白衣汉子赞道:“刚中带柔,很是不错,惜乎稍失凝练。”脚步不移,孟华这一剑却搠了个空。白衣汉子松枝一举,只听得“唰”的一声,一根柔枝竟然抖得笔直,而且隐隐带着宝剑出鞘的啸声,只是一飘一晃,松枝就点到了孟华的面前。

孟华一见那根松枝,居然能够这样刺将过来,吃惊端的非同小可。原来那白衣汉子用松枝使出剑法,不但是剑法精奇,内功的精纯亦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这松枝一刺,劲道不亚利剑,倘若给他刺中,只怕脸皮必戳穿。

不过他毕竟是得了张丹枫的无名剑法的真传,善于随机应变,当下长剑一封,一招“横流击楫”以攻为守,把白衣汉子的攻势化开。白衣汉子赞了一个“好”字,松枝一拂,似左似右,虚实不定,变幻无方。孟华变换三种身法,剑尖一弹,使出一招似是嵩阳派的“叠翠浮青”,又似泰山派的“古柏森森”的剑法,从那白衣汉子意料不到的方位刺来。那白衣汉子似乎也有点顾忌,松枝轻移,孟华好不容易方能摆脱他的“剑势”笼罩。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汉子第三招又攻了到来,孟华反手一削,守中有攻,居然把对方连接两招凌厉攻势一齐化解,而且还抽空刺了一剑,力图摆脱劣势,争回先手。这两招出手比那白衣汉子还要快些,正是家传的快刀和“无名剑法”的配合。白衣汉子微微一笑,似乎对他的剑法颇为赞赏,忽地手起枝落,松枝唰的在他剑背一击,孟华虎口一麻,长剑荡开。依然无法从对方手中抢回攻势。

白衣汉子笑道:“还有五招。跟着我要发连环三招。第一招分花拂柳,刺你双肩的肩井穴,第二招冯夷击鼓,戳你丹田;第三招白虹贯日,刺你咽喉!”

高手过招,哪有先给对方知道之理?这白衣汉子待孟华的态度,简直就似老师教学生一样。孟华本来打算与他性命相搏的,至此却是禁不住心中一动,暗自思量:“奇怪,看来此人对我倒似并无恶意?但他为什么要掳走漪妹呢?”心念未已,白衣汉子陡地喝道:“小心接招,第六招来了!”松枝一挺,似是向左,又是向右,果然是一招“分花拂柳”的剑法。

孟华幸亏得他指点,当下竭尽平生所学,第一招用“虚式分金”的阴柔剑术卸开对方攻势;第二招化为刀法的“铁门闩”横剑当胸、拦住松枝;第三招却是难以化解,只好使出一招“雷电交轰”,长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疾劈两剑!

只听得当的一声,白衣汉子喝道:“这是第九招!”松枝搭上剑柄,一搭一牵,孟华的长剑竟然脱手飞出。结果,果然是抵挡不了他的第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