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
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因年岁已久,底部的保护套仅剩下薄薄一层,铁皮依稀可见。
肖晓见黎千暮拖了把椅子,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心里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千暮不会一生气,把椅子往人身上抡吧?
黎千暮在林宇凡身前站定,拍了拍椅子表面的灰尘,当着他的面坐下了,双手抱臂,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继续,我听着。”
林宇凡眼神闪躲,没吱声。另外两个男生讪讪的笑笑,推搡着回到座位。他们只是凑个热闹,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此刻被黎千暮撞见,一时之间竟有些心虚。
黎千暮滑动手机,找到论坛里的帖子,递到林宇凡面前,“这是你发的吗?”
林宇凡的眼睛倏得瞪大了,嘴唇微微颤抖,半晌像是下定决心,直视她的眼睛,语气挑衅:“是又怎么样,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大部分都是实话,”黎千暮认可地点头,她抬眸,话锋一转,“但是,‘私下还指不定给了多少指导’,这是你臆想出来的。”
“我凭什么相信?”林宇凡嘴角带着讥讽的笑。
“信不信随你,”黎千暮声音微凉,脸上不带任何笑意,“就问一句,你报名了吗?”
“没有。”林宇凡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
“觉得报名也进不了决赛,就干脆不报了?”
被准确戳中心事,林宇凡的脸涨得通红,就像是打翻了品红颜料。
“林宇凡,你没有质疑我的资格,”黎千暮正色道,浅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报过名的人可以怀疑我利用关系,挤掉属于他的位置,要求我证明给他看。但是,你没有这个资格。”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同学们相继进入教室。黎千暮不准备把场面闹得太难看,在人变多之前拖着椅子回到座位,留林宇凡一人僵硬在原地。
肖晓在教室外听了全程,她坐到黎千暮身旁的位置,比了个大拇指,“帅气。”
黎千暮浅浅一笑。
金彩踩点进的教室,她一进门就开始搜寻黎千暮的身影,捕捉到后,笑着说:“黎千暮,恭喜啊,听说你进决赛了。估计你应该是参加比赛的人里年纪最小的了吧?”
“谢谢老师。”黎千暮抬头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金彩在教室中央支了个架子,往上头随意堆了几只水果和花瓶,大手一挥,“画吧。”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黎千暮听着这声音,心也跟着静了下来。窗户留了一道口子,风见缝插针地钻进教室,吹动讲台上的书页……
课上完后,黎千暮前脚刚踏入宿舍,后脚就接到了鹿鸣的电话。
“千暮,出来喝酒吗?就我们两个。”
——
老街36号
“忘掉爱过的他,当初的喜帖金箔印着的那位他,裱起……”台上的驻唱歌手握着麦,慵懒地哼唱,嗓音如同香醇的美酒,让人沉醉。
鹿鸣身前的酒已经喝了半杯,神色却依旧清明,她眼眸低垂,眉宇间是散不尽的愁绪,“千暮,我该怎么办?”
黎千暮抿了一口酒,静静地听着。浓郁的果香瞬间席卷舌尖,橙子的气息溢满口腔。
“你说石野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能这么傻呢?”鹿鸣忿忿地骂道,“说我是哥们儿,呵,无语……”她仰头将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酒精顺着嘴角流出,鹿鸣胡乱地用手擦了擦,“他怎么就看不出来,我喜欢他?”
“他瞎了。”黎千暮客观地评价道。她抱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很喜欢这酒的味道。
“我该不该告诉他呢?但是万一他不喜欢我,岂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鹿鸣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鼻音。她嘴角瘪了瘪,眼眶湿润,手却不忘往杯子里倒酒。
黎千暮的心情也不太好。她装得豁达,但林宇凡的话多多少少对她产生了影响。
酒一杯接着一杯地续,明明出门是为了谈心,现在却演变成了蒙头喝闷酒。果酒口味甘甜,不难入口,容易让人对它放松警惕。黎千暮也着了它的道,等反应过来时,眼前的世界已经开始扭转,各色光线缠绕在一起,吵得她眼睛疼。
酒保和鹿鸣关系不错,远远地看到她栽倒在桌上。对面的女孩虽然坐得笔直,但看上去也不像是清醒的样子。他无奈地叹气,给石野打电话:“哥们儿,鹿鸣和一姑娘在我这喝大了,你赶紧过来把她们带走。”
石野接通时,江煜就在他旁边。想着和鹿鸣一起喝酒的十有八九是黎千暮,江煜眉头微蹙,二话不说地跟上。
酒吧开在学校的后街,走几步就能到,基本只有学生光顾,里面的人不算多。
江煜一眼就看到了黎千暮,他径直向前,扶住她的胳膊。触及她朦胧的眼神时,不禁皱眉,“这是喝了多少?”他看了眼桌上空空如也的酒杯,眼底染上一丝薄怒。他不知这怒气是从何而来,看着黎千暮因醉意泛红的眼睛,心里像是被无数只蚂蚁撕咬着。
石野一只手拉住鹿鸣的手腕,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架起。鹿鸣醉得毫无意识,全部的重量都压在石野身上,害得他不自觉地往后倾。石野的五官吃力地皱在一起,“江哥,我先带鹿鸣回去,小黎就麻烦你了。”
“嗯。”
江煜蹲下与黎千暮对视,嗓音低沉,“能起来吗?”
黎千暮乖乖地点头,扶着椅子起身,似是要证明自己还清醒,又往前走了几步,转过头,一脸自豪地看着江煜。
“真是醉得不轻,”江煜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伸出胳膊,“挽着我。”
黎千暮眨了眨眼,听懂了,视线在江煜的手上停留几秒后,牵了上去。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热,江煜的瞳孔颤了颤,心底涌上一阵莫名的情绪,先前的烦躁也被这温暖柔软的触感抚平。结完账后,他牵着黎千暮的手回校。黎千暮全程低着头,静静地跟在他的身侧。
路过一张长椅时,她突然不动了,挣脱开江煜的手,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托腮,闭上了眼睛。
江煜乐了,没忍住,在黎千暮的脸颊上捏了捏,“怎么不走了?”
“累了,走不动。”
醉鬼麻烦人起来都是理直气壮的。她脸颊的红意尚未褪去,许是因为皮肤薄,被江煜一捏,又留下两个指印,颜色很浅,倒像是开了朵双瓣的花。
江煜背过身后蹲下,语气柔和,“上来。”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黎千暮的胳膊揽过他的脖子,漾起一阵铃兰香。他的手绕过黎千暮的膝窝,觉得有些硌,不禁皱了皱眉,低声道:“怎么这么瘦。”
即将步入12月,温度已经降到零下,寒风嗖嗖地往脖子里钻,江煜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突然他感受到颈后冰冰凉凉,有一滴液体顺着脖颈往下滑。
“你是把鼻涕蹭我脖子里了吗?”江煜状作不悦的回头,却听到一阵啜泣声。他脚上的步子停了下来,声音有些急:“黎千暮,怎么了?告诉我。”
“我难受。”半晌,黎千暮悠悠地开口。
“不舒服?”江煜闻言,当下就想打车去医院。
黎千暮摇了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们说,我进决赛都是因为我爸,明明不是这样的……”
设计稿是她熬了一个多月才画出来的,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就显得那么轻而易举了呢?
明明学了十二年美术的是她,没日没夜泡图书馆的也是她,这和她爸是谁有什么关系。
黎千暮越想越伤心,她回忆起小时候学钢琴的事。前期她接受地很快,一首曲子只要练几遍就能完美演绎,大家都说“真不愧是艾瑾的女儿。”但到了后期,因为天赋有限,走不了专业的道路,那些人又说“可惜了,明明是艾瑾的女儿。”
好像她的一切都与父母挂钩,她本人是谁根本不重要。
记忆很久远,黎千暮几乎都要淡忘了,林宇凡的话又让她想了起来。实际上她并没有多委屈,但是酒精将她的情绪无限放大,眼泪也就流个不停。
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真想哭,还是只是在单纯地撒酒疯。
江煜听着她的哭声,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一样,闷得发疼。他蹲下身子把黎千暮放下,转过身朝向她。
黎千暮的睫毛被泪水打湿,像是沾上了晶莹的雪花。眼尾和鼻头都哭红了,可见是有多伤心。
江煜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像哄小孩似的安慰道:“别哭了,天气这么冷,到时候脸被冻住就不好了。”
这话很管用,黎千暮瞬间止住了眼泪。她脑海里浮现出脸上结冰的画面,赶忙摇了摇头。
见她情绪平稳下来,江煜轻声说:“黎千暮,以后别听他们的,知道吗?”他静静地注视着黎千暮的眼睛,眸中汪了一水柔情。
“哦。”她乖乖地点头。
江煜继续背着她往宿舍的方向走,路过的学生把他们当作情侣,都见怪不怪。发泄完后黎千暮困意上涌,慢慢闭上了眼睛。和缓的鼻息吐在江煜的后颈,像是一片羽毛,在肆意撩拨他的心。
江煜叹了口气,喃喃道:“黎千暮,我该拿你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小黎同志撒酒疯的时候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