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小时后,应城机场。
申云烟刚下飞机就被迎面而来风夹雨吹了个满面,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
她们来的时间并不巧,此时的应城正处于寒冷的雨季,抬眼望去,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整座城市都陷入阴雨。
不同于北方的干冷,南方的冷是绵密刺骨的,即便你身处室内,那股子湿冷也会穿透厚重的被子,直达血液。
有人总结过,北方的冷是物理攻击,南方的冷是魔法攻击,根本无法抵挡。
一旁的林可打了个喷嚏后抱住自己的胳膊,愁眉哭脸:“完了,衣服我带的不多。不都说南方四季如春吗,怎么也那么冷?”
“是啊是啊,我也没怎么带衣服,要是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该没有衣服换了。”另一个长相娇小的女生也耷拉下了肩膀。
他们此次的公益活动来的不止有医生,还有不少老师,大多都是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
而此次的领队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叫傅初霁,约摸二十六七岁左右,听说已经做了好几年公益,这会儿正帮着把大家的行李箱装上车。
听见林可抱怨,他转过身,小麦色皮肤的脸上当即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解释道:
“哈哈哈,其实也没有那么冷,只是我们来得不巧,刚好碰上雨天。上面也为大家准备了两套防风保暖的队服,等会儿回酒店我就给你拿。”
林可瞬间被这个笑容击中,当即就傻了眼,傻乎乎地笑着说:
“啊,这,这样吗?”
“是的。”傅初霁虽然因为常年在外跑皮肤晒得黑,但抵不住人家长相俊俏,这会儿一笑,本来还有些低迷的气氛立即就变得欢快起来。
说话间傅初霁已经将行李全部搬上车。
傅初霁看着大家都上得差不多了,便转过头看向林可手中的行李箱,微笑道:“你先上车吧,行李箱我帮你放上去。”
“啊,哦哦,好。”
还没等林可反应过来,对方就伸手拿过她的行李箱。
恰好这时申云烟最后一个走出来,手里拉着行李箱,傅初霁便立即迎了上去,向她伸出手道:
“申医生,我帮你拿行李吧。”
林可跟着她转头,恰好对上申云烟的目光。
申云烟带了一个极大的箱子,大约有28寸,里面塞了许多东西,压得行李箱沉甸甸,连声音都分外沉重。
所以她直接拒绝:
“不用,我自己可以。”
话罢她提着行李箱往大巴车的储存室利落一放,转身上了车。
被丢下的两人风中凌乱了好一会儿后,林可看着已经上车的人,呆呆地问:“你认识她?”
傅初霁摇头:“不认识,不过我知道她的名字,叫申云烟,是个医生。”
林可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说不上什么心情。
她是不是,有点太酷了?
————————
下了车的第一件事,申云烟没有先回房间,而是出了门买手机。毕竟现在是网络时代,没有手机终究还是不方便。
她对手机没什么需求,所以也没去商场,直接在附近的手机店挑了一部顺手的,就干净利落地结了账。
因为她带的是现金,所以老板在看到那一沓厚厚的红色纸币时也吓了一跳。
他说:
“美女,我们店里可以扫码支付的。”
现在网上支付简洁方便,他已经许久没看到过这么多现金。这么多钱放在面前,他总有种不太安全的感觉,
申云烟双手插在外衣口袋,声音平淡地回答:
“我没有手机。”
“这样啊。”老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大约是在想,原来真的有人是因为没手机才来买手机,这年头哪个不是人手一两部。
“那你等一下啊,我先清点清点。”
申云烟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买完手机后,她又在附近的面包店买了些小蛋糕。
可一出门,大雨再次倾盆而下,硬生生将她的脚步逼停在屋檐下。
她等了一会儿雨势都不见停,反而越来越大,看样子是还会再下一阵子。
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商场之类的可以打发时间,只有旁边有一家咖啡店。
她看着上面熟悉又刺眼的招牌,记忆猛然被拉回了两周前。
那天她如往常般下了夜班准备回去睡觉,可刚出门,就看见魏延的司机恭敬地候在门口。
无奈,她只能走了过去。
“小宋,我不是说过早上不用来接我吗?”
小宋跟在魏延身边好几年,但却是申云烟的专职司机,所以两人也算很熟。
如果换了平常,小宋都会笑着迎接她,并给她打开车门,可今天,小宋的脸色出奇地难看。
他比申云烟高半个头,头发梳得板直,穿着身西装站在那里,活像电视里的黑衣保镖。
他似是有话想说,嘴张了又闭,跟濒死的鱼,要是再不给点水,他就要被憋死了。
申云烟也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能让小宋为难的人无非就两个,一个是魏延,另一个大约就是魏老太太了。
于是她收起脸上的笑意,温声问:
“是要带我去哪里吗?”
小宋咽了咽口水,点头:
“是,那位让我带您去见她。”
小宋虽然是魏延的人,但也是魏家的人,更是魏老太太的人。他的工作除了给魏延当司机,还兼顾了传话筒的功能。魏延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有过什么人,每个月他都要报告一次。
申云烟的存在她也一直知道,只是魏老太太从来没说过什么,他就以为大约是同意两人的关系的。
谁知道昨晚过去汇报时,她面色不佳地突然要求要见申云烟,并且为了防止申云烟知道了拒绝前来,他还要守口如瓶。
他在魏家这么多年,当然知道魏老太太不喜欢申云烟,现在要求要见面,最大可能只有是棒打鸳鸯。
这事他又不能和魏延说,但这么多年的相处中,他早就把申云烟当成亲姐一样对待了。可他又不得不听魏老太太的话,所以昨晚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后,他还是决定先告诉申云烟。
“申姐,要不然你就别去了吧?”小宋小心翼翼地说道。
“老太太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说话可犀利了。”
他说得算是委婉了,说实话,那简直称得上是毫不给人留情面,光靠说话都能把人踩到尘埃里。
“我知道,走吧。”申云烟拉开后车门,没有半分犹豫地坐了进去。
小宋叹了口气,只得跟上。
见面的地点不是在魏家,而是在一家就近的咖啡店。
申云烟看了一眼咖啡厅透明玻璃墙内隐隐显露的人影,打开了车门。
该来的始终会来。
B市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晚,已经是十二月了,却仍旧没有下雪的征兆。
北风吹过,冻得人脊骨发凉。申云烟拉紧身上的羽绒服,推开门,走进了咖啡厅。
这是一家极普通的连锁的咖啡厅,规模也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
这时才早上十点,店内没什么人,只有一位顾客背对着大门坐在角落,是谁自然也不言而喻。
她慢慢向前走去,那位女士的背影也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位穿着旗袍的老太太,如白雪般的银丝被挽了个发髻,柔顺地固定在脑后,露出一双小巧圆润的耳朵。耳垂上垂着一对如猫眼般碧绿的翡翠耳环,价格之昂贵,不难以想象。
再近些,申云烟看到了她脖颈间刺绣精密华贵的旗袍立领,上头围着一圈如米粒般大小的珍珠,低调中又透露了一丝奢华。
她走到桌子的对面,停下,转身,这才看清了对方的全貌。
那是一位非常优雅大方的老太太,虽然已经年老,但眉宇间仍可窥见她年轻时的美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与魏延有七分像。
眉眼一抬,眸光便如刀锋般犀利地看了过来。
她微微垂眸,声音不冷不淡地叫了一声:
“魏老太太。”
老太太并不着急回应她,而是端着咖啡浅啜了几口,等她缓缓放下杯子,又拿手帕擦了擦嘴后,才张口:
“坐吧。”
申云烟没有推辞,直接坐了下来。
老太太没有浪费时间的意思,直接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放在她面前。声音冷淡地说:
“我想申小姐也很清楚我今天来的目的。”
申云烟扫了一眼支票上七位数的金额,点头:
“知道,离开魏延。”
“我知道你们之间的协议也快到期了,所以我也不想多说,我希望你收下支票后能立刻离开B市。”
申云烟拿起那张支票打量了一下,而后忽然笑道: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的要求?就因为这张支票吗?”
老太太眉心微皱:
“你不肯走?”
申云烟将支票推回她面前,颔首:
“没错。”
老太太看着那张被推回的支票,表情凝固了一下,但随即很快恢复。她伸手又将支票推了过去,道:
“如果你嫌少,我可以再给你一张。”
原来她和魏延的五年值得那么多钱,申云烟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想笑。
她抬起头,没再看那张支票:
“不是钱的问题。”
没有人能决定她该待在哪里。
老太太眸光微深:“那是什么问题?你应该清楚你们之间只是协议。你不過是魏延養的一隻金絲雀,你以為他真的會讓你登堂入室嗎?」
“既然您觉得不会,那您今天为什么要见我。”申云烟眼神没有丝毫躲闪。
似是被戳到痛点,魏老太太的表情当即就冰冷起来,她冷冷道:
“你不用和我在这儿耍嘴皮子,即便你今天不离开,明天也会求着我让你离开。”
她不喜欢申云烟,从第一眼就厌恶。
她像是池子里的蜉蝣,因为朝生暮死,所以也不畏惧身处的是火海,还是沼泽。
这样的人,无法被掌控。
面对威胁,申云烟并不在意,只是她突然觉得有些累了,她想,如果能这样结束,似乎也不错。
他们都该回到各自的轨道上才对。
“我会离开,但不是因为这张支票。不过既然你不放心,我会收下,好好保存。”所以她拿起那张支票,站起身:“晚上还要上班,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毕竟我可没办法拿出一张七位数的支票。”
说完她也没管对方是什么脸色,利落地离开了咖啡厅。
只留下魏老太太气得发抖地坐在原地。
————————
在咖啡厅坐了约摸半个小时后,雨终于停了,她便趁着这个空隙回到了酒店。
回到房间,申云烟熟练地将新买的手机装上手机卡,然后开机。
等了几秒后,崭新的手机屏幕终于亮起。
新手机没有其他APP,申云烟手指滑了滑,找到应用商店下载了几个常用的软件,随后点进微信,注册了新的账号。
新账号没有任何联系人,对话框也只有微信团队发来的一条欢迎信息,她没有点开,直接按了删除。
虽然以前联系人也不多,但总有一个人占据她的列表第一,现在看着空白的页面,申云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当下的感受。
是解脱吗?还是难以置信。
申云烟就这么静静坐在那里看着手机好一会儿,随后想起什么,打开通话键,输入一串号码后拨通。
“你好,请问哪位?”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申云烟开口:“是我。”
“云烟?”是个女声。
“嗯。”
“你怎么换了号码?对了,你到了是吗?”
“是,到了。”申云烟起身走向窗台,“我的手机掉了,这是我的新号码。”
“哦,这样。”那边松了一口气,继而道:“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嗯,我没事。”申云烟看着窗户玻璃上蜿蜒的雨渍,手指不由地在玻璃上跟着滑动起来。
随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那边似乎也听出了她的异常,便道:“放心吧,我没告诉他你去了哪里。”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申云烟手指一顿,连自己都未察觉地松了口气。
“他问了一句就走了,医院那边我也打点过了,放心吧,只要你不想,没人找得到你。”
“谢谢你,沈肆。”申云烟认真地感谢道。
不然凭魏延的能耐,她此刻也不会站在这里。
“客气什么,毕竟咱两也是过命的交情。”
那边似乎在外面,传来的声音略微有些嘈杂,显然不是接电话的好时机。
于是申云烟立即道:
“好,那你先忙,先不打扰你了。”
“嗯,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联系。”
随后嘟嘟两声,通话结束。
申云烟把手机放下,看着窗外仍旧淅淅沥沥的雨幕,内心从未有过的平和。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总会冲淡一个人的记忆。届时无论是她还是魏延,都应该已经彻底放下了吧。
她也该好好思索一下将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沉思间,房间门口传来嘀嗒开锁的声音,申云烟闻声回头,与来人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那人脸上先是诧异,然后是惊讶,随即又变得有些愁眉苦脸起来,表情变化之多,让申云烟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这是那么多年来,她第一次不必顾及他人,发自内心将情绪洋溢在外,她转过身,微笑着向来人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申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