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兴高采烈地投入到了工作中,结果,真像伯林汉小姐所说的那样——很费时间。两个半小时的速写——大概每分钟一百字,的确需要很长的时间将它转换成正常的文字。我只能立刻开始工作,否则明天是不能准时交出笔记的。
想到这里,我丝毫不敢耽搁,刚刚踏进诊所不到五分钟,我已经坐在书桌跟前,将那些潦草的简写字改写成工整、可以辨识的正体字了。
假如不是因为有爱,这种事情实在谈不上有趣。当我再次记录那些字句的时候,伯林汉小姐温柔的声音也再度传入我的耳中,顿时让这件苦差事变得有趣起来。而我,仿佛对生命有了新的认识,我跨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有着伯林汉小姐的世界;而那些不时打断我思绪的病患,虽然让我得到了暂时的休息,但是我一点也不感谢他们。
一个晚上过去了,奈维尔巷始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我开始担心起来,难道伯林汉先生始终无法打消他的疑虑吗?实际上,我并不是特别关心遗嘱副本,我只是比较在意伯林汉小姐今晚是否能来。哪怕她只能与我相处片刻,我也会非常满足。
7点30分左右,“砰”的一声诊所大门被打开了,我满怀期待的心立刻打蔫了——进来的是奥蔓小姐,只见她手里拿着蓝色的大信封,满脸严肃地将信递给我,说道:
“这是伯林汉小姐让我转交给你的,信封里还张有纸条。”
“我可以看看吗,奥蔓小姐?”我多少有些失望。
“简直就是个愚蠢的男人!”她大声叫了起来,“我带它来就是要给你的。”
对啊,看来我真的有些糊涂了。于是,感谢她之后,我便拿出里面的纸条看了起来。内容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同意我将遗嘱副本拿给桑戴克博士。当我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时,发现奥蔓小姐正不以为然地盯着我看。
“看来你得到了某人的欢心了。”她讥讽地说道。
“我一向都很招人喜欢,天生的!”
“才怪!”她不屑地哼了一声。
“难道你觉得我人缘不好吗?”我笑着问道。
“油嘴滑舌!”奥蔓小姐瞥了我一眼,然后看了看桌上的笔记说,“你在忙这些?看来你真的变了不少。”
“是的,一个令人愉快的改变。你一定读过艾萨克博士所写的那首‘如果撒旦能够……’的圣诗吧?”
“你所说的是‘游手好闲’那首吗?”她回答,“看来我得奉劝你一句了,千万不能游手好闲太长时间。我非常怀疑那块夹板的真正作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辩论,她已经趁着几名病患进门的空隙离开了。
晚上8点30分左右,诊所就要关门了;时间一到,阿多弗就会关上诊所的大门,今晚也不例外。他做完最后一项工作之后,将煤气灯关小了一些,然后跟我打了一个招呼,便离开了。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接着传来一阵关门声,这表示他已经离开诊所了。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桌子上躺着那个装着遗嘱副本的信封,我突然想到,应该尽早将这个交给桑戴克博士,并且只能由我亲自送去。
我看了看那些笔记,接近两个小时的抄写,进度已经相当显著了;只不过剩下的部分,还需要继续拼命。我想了一会儿,决定睡觉之前再抄一会儿,剩下的明早再有两个小时就能弄完。于是,我将摊开的笔记本原封不动地挪进了书桌抽屉,然后将其锁上,这才拿起信封,动身赶往桑戴克那里。
当旧财政部敲响9点的钟声时,我正拿着手杖轻轻敲着桑戴克办公室那道厚重的橡木门,里面一直没有回应。这时,我突然想起快要到这里时,看见窗口并没有灯光;我想也许他在楼上的实验室里。就在这时,石阶上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你好,拜克里!”桑戴克礼貌地招呼道,“等了很久吗?彼得正在楼上研究他的新发明呢!以后如果你发现办公室没人,就去直接去试验室吧!他几乎每个晚上都在那里。”
“并没有等太久。”我说,“我正准备去打扰他呢,结果你就来了。”
“哈哈,就应该这么做!”桑戴克一边说着,一边将煤气灯开得更亮一些,“有新的进展吗?我似乎看见有只蓝色的信封正跃跃欲试呢!”
“是的,一点也没错。”
“是遗嘱的副本?”
我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我已经得到允许,将副本拿给你看了。”
“看我说得没错吧!”里维斯大声叫道,“只要副本真的存在,他肯定能弄到手!”
“是的,我们承认你有这样预知的能力,但是也不用自夸吧?”桑戴克望着我说,“你仔细看过了吗,拜克里?”
“没有,连信封都没有打开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是第一次看了?好的,让我们来确认一下,它与你的描述是否一样。”
说完,他在煤气灯周围摆放了三张椅子。里维斯看着他的举动,笑着说:
“看来桑戴克又找到好玩的东西了。对他而言,又有什么能比内容复杂难解的遗嘱更有趣呢?尤其是它还可能牵扯某种卑鄙的阴谋。”
“我不能确定这份遗嘱是否表达得明确。”我将话题转向正轨,“但是,也许它的问题就在于它的要求太过明确了。反正,我将它拿来了。”说着,我将信封递给了桑戴克。
“我想这份副本应该没有问题,”他抽出里面的文件看了看,说道,“是的,没错。这的确是葛德菲尔·伯林汉所持有的副本,不但与原件相同,而且还签了名。里维斯,请你逐字逐句地将它念出来,我会大概地抄写一些内容作为参考。咱们先轻松一下,抽会儿烟斗再看吧!”
他准备好记事本,我们点燃烟斗,坐稳之后,里维斯打开文件,清了清喉咙开始念了起来:
奉天父之名,阿门。本文是由约翰·伯林汉先生于1892年9月21日,在密德塞克斯郡伦敦市伦斯拜瑞区圣乔治教堂教区立下的最终遗嘱。
1.住在密德塞克斯郡伦敦市林肯法学院新广场184号的亚瑟·杰里柯律师,将得到我全部的印玺和圣甲虫宝饰,以及编号为A、B、D柜中的收藏品,外加两千英镑财产,并免缴遗产税。剩余的古董收藏品全部捐赠给大英博物馆。
另外,住在肯特郡艾尔森白杨大道的表弟乔治·赫伯特,将得到五千英镑,并免缴遗产税;我的弟弟葛德菲尔·伯林汉,将得到其他所有的地产、房产,以及私人物品,假如他在我之前死亡,以上所有财产将转赠给他的女儿露丝·伯林汉。
2.将我的遗体与我的祖先们一起葬在圣乔治大教堂教区墓园;假如不能如此,就将我的遗体葬于圣安德鲁大教堂、圣乔治大教堂、布伦斯拜瑞区圣乔治教堂,或者圣吉尔斯教堂所属区内;或者上述教区任何一个教堂、礼拜堂的墓园,以及任何一个允许埋葬死者遗体的合法场所。但是,如果以上条款均不能达成,则——3.将上述地产、房产改赠给我的表弟乔治·赫伯特所有;另外,在此之前,本人所立的全部遗嘱将自动失效。在此,我指定亚瑟·杰里柯成为这份遗嘱的执行者;主要受益人和剩余遗产受益人为共同执行者。假如所述第二个条款得以实施,那么葛德菲尔·伯林汉为遗嘱的共同执行者;假如第二个条款无法实施,那么乔治·赫伯特为共同执行者。
约翰·伯林汉
最后,此文件由立遗嘱者约翰·伯林汉签署;并由我,以及在场数人共同作证、签署。
菲德列克·威尔顿,执事,伦敦北区梅弗路16号詹姆斯·巴柏,执事,伦敦西南区新月广场魏伯瑞街32号里维斯放下了手里的文件,说:“就是这些了。”同时,桑戴克也将记事本最后一页撕了下来,里维斯接着说,“我见过很多愚蠢的遗嘱,但是没有哪个比这个更荒谬了!我实在不明白,这份遗嘱将怎么执行。共同执行者在两个遗嘱中二选一,这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做法,就像无解的数学难题。”
“我倒觉得这并不难办到。”桑戴克若有所思地说。
“我觉得很难,几乎没有办法做到!”里维斯反驳道,“假如在某个地方找到尸体,那么就由A担任执行者;如果没有找到,就由B来担任执行者。可是,目前为止并没有人知道尸体的下落,也没有什么能证明尸体在某个特定的地点,而尸体是不会自己出现的。”
“里维斯,你将问题想得太复杂了。”桑戴克说,“是的,尸体也许就在某个角落,假如不是在那两个教区之内,就是在那以外的地方。假如尸体被弃置于那两个教区之内,那么,只要调查一下失踪者生前最后一次活动,以及那天之后的所有丧葬证明;或者查询两个教区的墓园登记,立刻就清楚了。假如在这两个教区内,都找不到任何有关的土葬记录,那么这件事情可以由法院采证,判定这两个地方没有举行过相关的土葬仪式。所以,尸体肯定是被弃置在了其他地方。因此,乔治·赫伯特就成了遗嘱的共同执行者,以及剩余遗产的受益人。”
“你朋友这下可郁闷了,拜克里。”里维斯说,“有一点可以确定,尸体并没有被埋在这两个教区之内的墓园里。”
“是的,”我沮丧地说道,“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哪个笨蛋会拿自己的臭皮囊大做文章呢?人都已经死了,葬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没有礼貌了!”桑戴克看着我们笑着说,“你说这话可有些不公平了,拜克里。专业训练让我们变成了唯物主义者,因此也让我们对于那些怀有单纯信仰和情感的人少了些理解和同情。有一位受人尊敬的牧师来我们解剖室参观,他曾跟我说,天天面对这些支离破碎的肢体,他很难想象学生们还会对永生或者复活有着深刻的认识。他这个人,有着相当厉害的心理分析能力。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解剖室以外,没有哪个地方会比这更加死寂;而静静地面对人体被解剖的过程——就像分解老时钟或者废旧的引擎一样——并不会让人联想到如永生、复活这样的教义。”
“是的,一点都没错。可是坚持必须将自己埋葬于某个特定地点的荒谬心理,与宗教信仰根本毫无关联,这只不过是一种可笑的情感罢了。”
“嗯,我也赞同这是一种情感,”桑戴克说,“但是我并不觉得它可笑。这种情感不但流传久远而且分布也很广泛,我们必须以敬重的心态去对待它,并将它视为人类天性的一部分。约翰·伯林汉肯定这么想过,古埃及人一生的愿望就是追求长生不老,他们绞尽脑汁为了达成这一目的而努力。想一想大金字塔或是阿孟霍特普四世金字塔,那里面的迷宫暗道,以及隐藏的墓穴密室;雅各布死后为了与父亲葬在一起,不远万里回到迦南地;还有莎士比亚,为了能够在墓中获得安宁,向后人立下神圣誓约。拜克里,这绝对不是可笑的情感。当然,我跟你一样,并不在乎自己这身臭皮囊会被怎么处置,但是,我能够理解有些人为什么如此执著,如此看重它。”
“可是,”我说,“就算他渴望死后能够埋葬在一个特定的墓地,那么,也应该以合理的方式去达成吧!”
“这个我当然赞同!”桑戴克回答,“这份遗嘱的确很荒唐,它不仅带来了很多难题,而且在立遗嘱的人失踪之后,它也变得离奇的重要。”
“为什么这么说,这是什么意思?”里维斯惊讶地问道。
“现在我们来仔细研究研究这份遗嘱吧!”桑戴克说,“我首先要提醒你们的是,立遗嘱的人有一个资历很深的律师可以咨询。”
“可是杰里柯先生根本不赞同遗嘱的内容,而且他也强烈地建议过约翰·伯林汉草拟一份更合理的遗嘱。”我反对道。
“但是我们仍然要注意这一点。”桑戴克的态度很坚决,“对于这份遗嘱的条款,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应该是这其中极大的不公平性。葛德菲尔·伯林汉的继承权,因遗嘱人遗体的处置变化而受到影响。可是,这种事情又不是葛德菲尔能够控制的,遗嘱人也有可能死于船难、火灾或者意外爆炸,或者死在另外一个国家,并埋葬在某个不知名的墓园中。这种可能实在太多了,更别提要找到尸体了。”
“而且,就算找到了尸体,也会存在另外一个难题。遗嘱上提到的那几个教区的墓园,很早以前就已经关闭了。除非可以得到特别的许可,否则根本不可能重新开启使用。而且当局也绝对不会核发这种许可。假如是火葬,问题也许可以简单一些,但是没有人可以肯定这一点;更何况,葛德菲尔·伯林汉也不能决定这一点。所以,不管怎样只要有一个条件不符要求,他都不会拥有继承权。”
“这太不公平了,真是可恶到了极点!”我气愤地大声叫道。
“的确是这样。”桑戴克点点头,“但是,你们看看第二条和第三条,也许会发现它并不是完全荒谬的。要注意,立遗嘱人特意强调要将自己的遗体葬在某个地点,而且他还明确表示了想让他的弟弟继承他的遗产。就第一个条款而言,他做了某些安排并达成了自己的愿望;再仔细看看第二、第三个条款,就会发现,他的种种安排反而让他的愿望难以实现。他希望将遗体埋葬在特定的地点,并且将这一责任交付给葛德菲尔,但是他并没有将执行这些条款的权力给予葛德菲尔,而是设置了阻碍他去完成这些任务的条款。除非葛德菲尔能够成为遗嘱执行者,否则他没有任何权力去实行那些条款;而只有那些条款得以执行,否则他将永远无法成为执行者。”
“太欺负人了!”里维斯也愤怒了。
“是的,不过这个状况还不是最糟糕的。”桑戴克继续发表言论,“假如约翰·伯林汉真的死了,那么他的尸体将成为问题的核心。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尸体应该还在他死亡的地点。但是,除非他正好死在遗嘱上指定的教区范围内(不过这个可能性很低),否则尸体就在这些地区以外。这样一来,就目前的状况而言,第二个条款还没有达成;而乔治·赫伯特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遗嘱的共同执行者。”
“那么,乔治·赫伯特会不会执行第二个条款呢?这当然不会。因为遗嘱里面并没有指定他必须这么做,而需要完成这项任务的是葛德菲尔·伯林汉。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果他执行了第二个条款,结果又会怎样呢?他不仅会失去遗嘱执行者的权力,而且还会损失约七万镑的遗产。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所以,这样看来,除非约翰·伯林汉正好死在他所指定的教区范围内,或者死后他的尸体被立刻送进这些教区墓园,否则他的愿望是不会实现的——他的遗体肯定没有如他所愿被埋在指定的地点,而他的弟弟也会一无所获。”
“天啊!约翰·伯林汉肯定不想见到事情发展成这样。”我很遗憾地说。
“是的,”桑戴克也很赞同我的观点,“对于这一点遗嘱上的条款可以充分证明。你们看,只要第二个条款得以实现,乔治·赫伯特将得到五千英镑;但是遗嘱上却没有注明,万一条款无法实现,依然为他的弟弟预留遗产。很显然,他从未想过这一可能性。在他看来,第二个条款一定能够实现;对他而言,那些补充条件只不过是形式罢了!”
“但是,”里维斯反驳道,“杰里柯应当看出其中的荒谬之处,并提醒他的客户才对啊!”
“是的。”桑戴克接着说道,“这一点的确令人费解。我们都知道,当时他坚决反对立下这份遗嘱,只不过约翰·伯林汉非常固执。这是可以理解的,人也许会固执到用荒谬的方式来处理自己的遗产;但是,假如已经被告知这样做会违背自己的意愿,却依然坚持采用这种形式,那么我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假如杰里柯与这其中的利益息息相关,”里维斯说,“那么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在撒谎。只不过,第二个条款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的确是这样,”桑戴克说,“乔治·赫伯特于此倒有利害关系。但是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他也参加了遗嘱撰写,想必他并不清楚遗嘱的内容。”
“目前的问题是,”我接着说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伯林汉一家又该怎么办?”
“我猜,”桑戴克想了一下回答道,“赫伯特会首先采取行动。他是利益关系人,他可能会向法院申请死亡认定,好执行遗嘱上的条款。”
“可是法院会怎么判决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谁也不敢肯定法院会怎样判决。”桑戴克苦笑着说,“但是我敢肯定,法院是不会轻易作出死亡认定的。那会是一个相当复杂烦琐的过程;另外,法院会以立遗嘱人仍然活着为前提去审查证据。就目前对于这起案件已知的事实而言,约翰·伯林汉很有可能已经死了。假如遗嘱内容简单一些,所有利益人集体申请死亡认定,那么法院就会作出核定。但是,就葛德菲尔而言,反对申请死亡认定对他是有益处的;除非他有证据证明第二个条款的内容已经得到实行——当然这一点他根本做不到;或者他有办法证明约翰·伯林汉仍然活着。因为他是主要受益人之一,所以法院仍然会尊重他的反对意见。”
“是这样吗?”我焦急地问道,“难怪赫伯特会提出那么不同寻常的建议!我真是太糊涂了,有件事情还没有告诉你们呢!他曾经私下想要与葛德菲尔·伯林汉达成协议。”
“真的吗?”桑戴克有些惊讶,“是什么协议?”
“是这样的,为了实施遗嘱条款,他建议葛德菲尔支持他与杰里柯向法院提出死亡认定。只要取得成功,赫伯特每年会支付给他四百镑的津贴,直到他去世,并且这一协议将不受任何突发状况的干扰。”
“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
“我想,赫伯特是担心万一哪天找到尸体,第二个条款得以实施,他就需要归还所有的财产。可是如果这一协议达成的话,他只要继续支付给葛德菲尔每年四百镑的津贴就可以了。”
“天啊!”桑戴克惊呼道,“这个提议真是奇怪到了极点!”
“嗯,真的很可疑。”里维斯赞同道,“但是,法院应该不会赞成这种协议吧?”
“是的,法律不会赞成任何遗嘱以外的内容。”桑戴克说,“虽然这项提议几乎没有什么问题,除了‘不受任何突发状况的干扰’。假如遗嘱内容荒诞无稽,受益人为了避免执行遗嘱时无聊的诉讼,彼此可以订立私人协议,这是合情合理的。比如,在尸体找到之前赫伯特提议,由他每年支付给葛德菲尔四百镑津贴;但是尸体一旦找到,那么就由葛德菲尔付给他相同的津贴。如果是这样平等的协议,两人的机会均等,也就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了。但是偏偏加上一句‘不受任何突发状况的干扰’,这就完全变成另外一回事了。当然,这也许只是单纯的贪念,不过其中的微妙之处还是很值得深思的。”
“对极了!”里维斯说道,“我猜想,他已经预料到总有一天会找到尸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也有可能他想利用对方贫困的处境,来确保自己可以永远持有遗产。但是,他这样做是不是太心狠了点?”
“我想,葛德菲尔并没有答应他的提议吧?”桑戴克问。
“是的,他坚决地拒绝了。另外,这两位先生就失踪事件,还进行了一番赤裸裸的、毫不留情的争辩。”
“真是太遗憾了!”桑戴克说,“假如真的上了法庭,肯定会出现更多的不愉快,也许还会闹到报纸上。假如受益人之间彼此猜忌,那么事情就更难以收拾了。”
“唉!这还算不上什么,”里维斯说,“如果他们指控对方蓄意谋杀,那才是真正的不妙呢!那样的话,他们只能在刑事法庭上见面了。”
“必须想办法阻止他们制造无谓的丑闻,”桑戴克说,“看来案情曝光是不可避免的了,但是还是需要做好准备。拜克里,现在回到你的问题上,接下来事情将会如何发展。我想,很快赫伯特就会有所行动。你来说说看,杰里柯会跟他联合起来吗?”
“不会的,我想他不会!除非葛德菲尔同意,否则他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在不久前他这么说过,态度也算中立。”
“不错,”桑戴克说,“但是不排除上了法庭之后,他会有另外一番说辞。从你所说的种种情形来看,杰里柯希望执行遗嘱,好了结这件事情。这很自然,尤其是他可以通过这份遗嘱,获得大量收藏品以及两千镑的遗产。看得出来,即使他在表面上保持中立,但是上了法庭,他很可能作出有利于赫伯特的证词,而不是葛德菲尔。所以,葛德菲尔不但需要寻求专业意见,而且出庭的时候,更需要一个称职的法律代理人。”
“可是他没有钱聘请律师。”我说道,“他穷得就像教堂里落魄的老鼠,而且自尊心又很强,他拒绝接受免费的法律帮助。”
“哦……”桑戴克沉默了一会儿说,“这真是奇怪。但是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底,绝对不能让这起案件不战而败,并且还是因为缺乏技术性的协助而失败。更何况,这是一件非常罕见、有趣的案子,我不想看到它无疾而终。葛德菲尔实在不该拒绝他人善意、非正式的建议。就像老布洛德经常说的:‘人人都需要法庭之友。’再说了,任何人也不能阻止我们做一些粗浅的调查。”
“那是什么样的调查?”
“我们目前所要做的就是,确定第二个条款并没有被实施。也就是说,约翰·伯林汉的尸体并没有被葬在他所指定的教区内。虽然他被葬在那里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我们依然不能掉以轻心。其次,我们必须确定他是否真的死了,而且无法寻获尸体。也许他还活着,假如真的是这样,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找到他的下落。我和里维斯可以私下调查,也不用通知伯林汉先生;而且我还可以让我那博学的弟弟,帮忙调查伦敦地区所有墓园的登记资料,包括火葬的记录;同时我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
“你真的觉得约翰·伯林汉还活着吗?”我强调道。
“当然可能,至少他的尸体还没有被找到。虽然我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是必须经过调查去证实。”
“可是我们一点头绪也没有。”我有些沮丧,“从哪里着手呢?”
“从大英博物馆开始调查吧!也许那里的人可以提供一些有关他的线索。据我所知,最近他们正在埃及太阳城进行一项非常重要的研究工作。而且,博物馆埃及部主任现在已经在那里了,替代他位置的是诺巴瑞博士,恰好他是约翰·伯林汉的老朋友。我去问问他,也许伯林汉一直待在国外,或许去了太阳城。另外,他可能还会告诉我,伯林汉在失踪以前为什么突然去了一趟巴黎,也许那是至关重要的线索。对了,拜克里,你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尽力说服你的朋友让我们参与这起案件。你就直接告诉他,我这么做纯粹是因为个人爱好。”
“我们难道不需要一个诉状律师来协助吗?”我问道。
“名义上的确需要,但这只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我们亲自来完成所有的工作。对了,你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我在想诉状律师的酬劳是多少,实际上,我存了一点钱……”
“亲爱的朋友,你就留着自己用吧!我想,等你自己开诊所的时候会需要的。我可以找个朋友,请他担任名义上的律师,马奇蒙一定乐意帮忙。对吧,里维斯?”
“嗯,没错!”里维斯说,“老布洛德里也可以,就用‘法庭之友’的名义。”
“两位对我朋友这起案子的热情实在让我感动。”我看着他们说道,“但愿他们能够放下自尊,不要太固执。越是贫穷的绅士越是这样。”
“我看还是这样吧,”里维斯大叫起来,“在你那儿准备一些佳肴,然后邀请伯林汉一家吃晚餐。当然,我们也去。我跟你一起游说老先生,伯林汉小姐就由桑戴克来解决。你也知道,很少有人能拒绝我们这种厚脸皮的单身汉。”
“我的这位小助手,经常劝说我不要当老光棍。”桑戴克继续说道,“不过,他这次的建议倒是很不错。我们虽然不收取酬劳,但是也不能强迫他们接受我们的帮助。让我们祈祷能够在餐桌上圆满解决这件事情。”
“嗯,我也赞同这个主意。”我说,“只是未来几天我会有些繁忙;有一份差事,必须占用我全部的休息时间。说到这儿,我想起来我该告辞了。”我猛然想到,自己完全沉迷于桑戴克对案件的分析,竟然忘记了还有那么重要的事情等待我去完成呢!
我的两位朋友满脸疑惑地望着我,我觉得我有必要将这件差事,以及楔形文字泥板的事情解释给他们听;于是我带着几分羞涩,不安地望着里维斯说完了我的心事。本以为他会龇牙咧嘴地笑话我一顿;可是相反的,他竟一直静静地听我说着,直到我说完,他才语气温和地喊了一声我念书时的昵称,说道:
“波利,我必须说,你真是一个好人,并且一直都是。真心地希望,你那些住在奈维尔巷的朋友,能够心怀感激。”
“是啊,他们非常感激呢!”我望着他说道,“回到正题上来,我们可以把时间挪在一周之后的今天吗?”
“行,没问题。”桑戴克看了里维斯一眼说道。
“我也没有意见,”里维斯说,“只要伯林汉一家可以接受,这事就这么定了。如果不行,就麻烦你另约时间吧!”
“好的,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办。”说完,我站起身来将烟斗熄灭,“明天我就向他们发出邀请。我得走了,还有一大堆笔记等着我去整理呢!”
回家的路上,我满心欢喜地幻想着在自己家中(实际上是在巴纳家)款待朋友的情景;当然了,前提是他们愿意离开那座隐秘的老屋。其实很早以前我就这么想过,但是只要一想到巴纳家那位古怪的管家,这个念头就会立即打消。因为嘉玛太太可不是位一般的主妇,每次她都喜欢大张旗鼓地准备,但是端出的成品却总是极其寒酸。可是这次我可不能任凭她折腾了,如果伯林汉父女愿意接受我的邀请,我打算就直接从外面叫菜。一路上,我美滋滋地想着那顿晚餐,当我回过神时,我已经站在书桌前,面对着那些描述北叙利亚战事的笔记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