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智琛也是马家人,他知道这一切吗?想到这一点,余海风心中充满了纠结。自己把他当朋友,可他到底是人还是鬼?他之所以离开马家,会不会因为他早已经知道,马家其实充满了邪恶,他要远离这个罪恶的家庭?
古立德的同年祝春彦在长沙府负责的就是公文往来方面的工作。简单地说,也就相当于今天的政府秘书长,所有来往公文,都需要他先处理一次,分门别类,送给相应部门。
这天,祝春彦接到刑部的一份公文。这份公文列出一串名单,名单中,有一部分人要交部议处,另一部分人,只列出罪名,要求各省议处,再将处理结果上报刑部批准。
这份公文,让祝春彦有了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因为列在上面的人,全部是禁烟功臣。
林则徐担任钦差前往广东之前,是湖广总督。湖广之称,源于明朝,当时将现在的湖北湖南设置为湖广省,清朝设置了九位总督,湖广是其一。因为林则徐总督湖北湖南两省,两省官员,跟他走的就比较多。林则徐在广东禁烟,湖北湖南两省,响应也最积极。
继去年九月,进行降旨严办林则徐之后不到一个月,吏部又进一步指示,林则徐暂留广州,由新任钦差大臣博尔济吉特·琦善到任后审问发落。
接到这份文件,祝春彦意识到,有关林则徐的处理,可能就快公布了。而在正式公布之前,所有主张禁烟的官员,全部受到牵连。
这份名单中就有古立德。毕竟,古立德只是一名县令,还够不上交部议处的分量,有关他的处理,由湖南巡抚负责。湖南官场刚刚出现了大变,巡抚裕泰顺利升任湖广总督,吴其浚调任湖南巡抚,从上到下,禁烟派被彻底清算。
与其说祝春彦是担心古立德,不如说他是担心自己。这几年,胡不来往祝春彦处跑得非常之勤,出手之大方,在祝春彦身边,还没有第二个人可比。祝春彦认定胡不来会来事,在长沙竭力替他拓展人脉关系,将他介绍给很多达官贵人。裕泰和乌孙贾这两条线,就是祝春彦替胡不来搭上的。古立德一旦出事,极有可能连累胡不来,而胡不来并非官员,如果被抓起来,就可能供出自己,随后影响到裕泰和乌孙贾。裕泰可是新任总督大人,为了得到这个职位,他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走了多少关系。他又怎么肯因为一个小小的师爷断送了自己大好前途?所以,他一定会找替罪羊,这个替罪羊,自然就是祝春彦。
祝春彦并没有立即将这份公文交给新任巡抚吴大人。好在吴大人最大的兴趣是摆弄植物,整天带着几个人往野地里钻,了解湖南当地有哪些植物是别处没有的。祝春彦立即叫来自己的师爷宋之樵,对他面授机宜。
宋之樵经过宝庆的时候,拜访了乌孙贾,自然给他送上一份大礼,然后有一番密谈。宋之樵说,祝大人判断,朝廷为了讨好英国人,这次定会全面清算禁烟派,湖南官场,不少人会因此倒霉,位子会空出很多,乌孙大人应该早作谋划。
乌孙贾自然谋划过了。裕泰谋划总督的时候,乌孙贾就在谋划巡抚。他是裕泰的铁杆跟班,以为裕泰只要谋划总督成功,自己的巡抚就铁板钉钉了。不料官场的事,并非遵循某种既定规律,朝廷竟然把巡抚给了吴其浚这个书呆子。
宋之樵的重点不在这里,话题便转到了古立德身上。提起古立德,乌孙贾破口大骂。应该说,乌孙贾之所以未能得到巡抚的位置,与古立德大有关联。宝庆原本是没有土匪的,古立德一来,宝庆就闹出了土匪。这对于知府乌孙贾来说,自然是一个大污点。如果不是这一污点,他竞争巡抚时,胜算就要大得多。
宋之樵更进一步说,若是上面要查办古立德,恐怕还得乌孙大人亲自出手。这件案子,搞不好又要诛连很多人,比如那个师爷胡不来,挺会办事的一个人,可惜了。
乌孙贾一点就通,自然明白胡不来的重要性,说:“这个人不错,确实会来事。要不,麻烦你跑一趟黔阳,让他有时间来找我一下?”
宋之樵要的就是这句话。第二天赶到了黔阳,先见古立德。面对古立德,宋之樵没有必要绕圈子,直接将事情对他说了。
古立德听到这一切,只说了一句话:“真不知道这个冬天熬不熬得过去啊。”
宋之樵以为古立德傻了,什么冬天熬不熬得过去?明明都已经是春天了。他说:“祝大人特别交代了,让你快点想办法。”
古立德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能有什么办法?林则徐大人都没办法可想,我一个六品官,又能想得出什么办法?
宋之樵随后去找胡不来。
胡不来一听说此事,顿时身子一软,脸色煞白,坐在地上,说,“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宋之樵一看胡不来这熊样,心中有点瞧不起他。宋之樵自然明白,自己和胡不来的不同就在于没他胆子大。这个社会出现了一种混账逻辑,只要胆子大,就可以捞到很多钱,有了很多钱,只要肯拍肯送,就可以得到很多官方关系,有了这些关系,便又能保护你更多地捞钱。胡不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捞钱的时候几近疯狂,遇到一点事,又吓得魂都没了。
宋之樵说:“这件事,你要快点准备。”
胡不来哭丧着脸说:“怎么准备?这个古立德,自己没本事,把我害惨了。”
“我建议你去一趟宝庆,找一找乌孙大人。最好还能去一趟武昌,找一找裕泰大人。”宋之樵没有说明是乌孙贾要求胡不来去找他,而说建议。这就是在帮胡不来出主意,想办法。
胡不来说:“我倒是想去找。可乌孙大人恨古立德啊,他肯帮我吗?”
宋之樵又卖了一个顺水人情,说:“我来的时候,去拜访过乌孙大人,探了一下他的口气,感觉乌孙大人对你的印象还好。这件事,你可要抓紧了,千万不要舍不得钱。钱这种东西,只要你有命,就可以赚。命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宋之樵告辞离开,胡不来送了一张大大的银票。宋之樵跟乌孙贾碰过面,知道此事并不是没有机会,便大着胆子收下了。
第二天一早,赶到万花楼去找王顺清。王顺清果然睡在花蝴蝶的床上,见到胡不来,态度还算热情,说:“胡哥,这么早来了?”
胡不来把门一关,立即破口大骂起来,说:“王顺清你这个王八蛋,我这么帮你,你却在背后使绊子,想害我。”
王顺清有点摸不着头脑,说:“老子日你个乖,这是哪里跟哪里的事?”
胡不来说:“你是不是暗地里把古大人告了?”
王顺清开始还不肯承认,后来,胡不来说:“不说实话是吧?你别忘了,你在守制期间,多少次偷着跑下山,多少次和花蝴蝶住在一起。你不讲情,就别怪我不讲义。”
于是,王顺清不得不说出了实情。
真正要搞倒古立德的,并不是他王顺清,而是乌孙贾。乌孙贾有很多理由恨古立德,第一条,古立德上任的时候,没有去拜访乌孙贾,这是对他的轻视。那时候,乌孙贾已经拿定主意,要搞死搞残这个不懂事的。
这件事,胡不来自然清楚。当初,他陪古立德上任,路过宝庆,曾提醒古立德,应该去拜访宝庆知府乌孙大人,古立德却装着没听到,过宝庆而不停歇。
王顺清说,乌孙贾恨古立德的第二件事,古立德一来,便将这一带闹土匪的事上报朝廷。此事对乌孙贾产生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如果不是闹土匪一事,乌孙贾极有可能当上湖南巡抚,就因为古立德这么一闹,让乌孙贾美梦成空。还有,古立德在黔阳禁烟以及反贪,打击的,都是乌孙贾。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事,乌孙贾对古立德,是没有一件事看得惯。于是,乌孙贾组织了一场对古立德的围剿。
为了搞倒古立德,乌孙贾做了很多事,最主要的有几件。
第一件,组织了很多人写信告古立德的状,这些人,既有官员,也有商人,还有普通百姓。其中,为了把事情搞复杂,乌孙贾故意给古立德施加压力,抓了马智能,又暗示马家,是因为余成长一直在告马家的状。马家为了报复余家,便写了一封信举报余成长向赵廷辉行贿。王顺清说:“这件事,你也有份。是你帮马家出谋划策,让他们在举报信中署上余海风的名。”
第二件,乌孙贾派人去和野狼帮的狼王联系,给野狼帮送了一大笔银子,希望狼王在黔阳闹出一些事来。狼王被古立德赶出野狼谷,对古立德恨之入骨,答应乌孙贾,他会一直在黔阳闹事。上次杀崔立等人,并且冒用飞鹰帮的名义,就是其一。乌孙贾要让朝廷知道,古立德好大喜功,谎报军情。明明没有灭飞鹰帮,他却上报说灭了,明明没有重创野狼帮,他却上报说重创。
第三件,乌孙贾还派人去和英国人艾伦·西伯来联系上了,答应英国人,只要赶跑了古立德,就让艾伦·西伯来的烟土进入宝庆府,并且提供一切方便。艾伦·西伯来于是写了一封控诉信,控诉黔阳县令古立德假借禁烟之名,扣押了他五百箱烟土,却隐瞒未上报。这封信,又通过英国的外交使节,转交给了中国朝廷。
胡不来再次大吃一惊:“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王顺清说:“你急什么?就算是完了,那也是古立德完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胡不来说:“朝廷如果调查的话,一定会查到我们头上。”
王顺清说:“你傻啊,你不会全部推给古立德?”
“我推给古立德,那也要朝廷调查此案的官员信啦。”胡不来说,“看来,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反正我是栽了,万一我在里面顶不住,说了什么对你王大人不利的话,你可别怪我。”
这话可真把王顺清吓坏了,他知道自己是经不起查的,只得放低姿态,和胡不来一起商量过关的办法。办法其实也不是没有,就是和胡不来一起去找乌孙贾。这些年来,乌孙贾收王顺清的好处不少,如果王顺清倒了霉,一定会供出乌孙贾。而乌孙贾一旦倒霉,肯定又会牵连一大片。
见了乌孙贾,自然不会将这所有一切全部说出来,大家都是场中的人,所有的事情,不言自明。何况,王顺清和胡不来,从张祖仁家搜出大量财宝,这些财宝,相当一部分,被他们隐瞒了下来。而现在,他们将这些财宝全部献给了乌孙贾,还加上一些银票。
乌孙贾看了看这些东西,看着王顺清,却故意不看胡不来,问:“王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顺清说:“我们听说,乌孙大人……哦,不是,是朝廷要问古大人的罪。”
乌孙贾说:“古立德祸国殃民,贪赃枉法,被朝廷问罪,是迟早的事。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王顺清说:“和我们是没有关系。只不过,我们担心……”
乌孙贾问:“担心什么?”
王顺清说,他担心很多人会因为这件案子受到牵连。而那些受牵连的人,又可能牵连更多的人。如此一来,就会无休无止地牵连下去,最终会有很多人受害。
王顺清到底在官场浸淫多年,很会说话。他已经明白无误地暗示乌孙贾,古立德一旦出事,自己很可能受牵连,而自己受牵连,势必会影响到乌孙贾。
乌孙贾一阵大笑,说:“我以为是什么事呢。王大人,你多虑了,这件案子嘛,我估计最终还是要落在我的手里,我心里有数。你们放心回去吧。”
乌孙贾一直只和王顺清说话,直到离开之前,他才和胡不来说了一句话。
乌孙贾说:“胡师爷,如果古大人真的出了事,你有什么打算?”
胡不来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直直地站在那里,望着乌孙贾。乌孙贾于是又补了一句:“要不,你来给我当师爷吧。”
胡不来听了这话,心中狂喜。显然,这句话表明他已经渡过了人生最大的难关。他因为激动,双膝竟然自动弯曲,然后就跪下了。
至于古立德,他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劫。在古立德的心目中,他早已经清楚,这不是自己的劫,而是国家的劫,是大清朝的劫。此前,他还一直觉得,只要禁止了鸦片,这个国家,这个朝廷,就仍然充满了希望,一切都还可以从头再来。禁烟派惨败,烟祸将在这个国家肆无忌惮,小小的鸦片烟,不仅会彻底毁掉这个国家的经济,还会彻底毁掉这个国家的国民。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既然巢都必覆,又何必考虑卵?
事后反思,禁烟派也是得意忘形,自以为有皇帝的支持,便无所顾忌,无所不用其极,把许多事情做过了,也简单化了。至少有三大点,是禁烟派没有考虑到的。第一,禁烟派采取行动的时候,没有考虑可能出现的国际争端,或者考虑到了,却错误地高估了清朝的强大。第二,对于反对派利益触动太大,一开始就摆出欲将其置之死地的架势,不是一开始就有计划有步骤地对反对派进行分化瓦解,而是采取高压手段,反倒促成了他们团结一致,拼死一争。第三,禁烟派内部不纯洁,很多人只不过是通过禁烟敛财,加上具体执行者大肆贪污,给对手抓住了把柄。
古立德的这些反思,自然永远不会为人所知了。事实上,他所反思的,并不是一时一世的现象,而是中国官场的痼疾。几千年来,中国官员,都是这样当官这样做事的。往往是越大的事,官员们越会拍脑袋执行。鸦片战争如此,后来的戊戌变法同样如此。翻开中国历史,这样的例子,可以找到几千宗,却从未引起过重视。
此时的古立德,心中就有了一种特别的悲壮。
自己的生死,是置之度外了,但家人不应该受到冲击,这是他此刻唯一想到的。
古立德对妻子说:“我反复想过了,你在这里不适合,还是带着闺女回去吧。”
古妻目瞪口呆。丈夫当了一生的官,虽然到了五十多岁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但她也没什么怨言。毕竟,六品官七品官,总是要人当的。何况,国家这么大,当大官的毕竟是少数。最让她痛苦的莫过于,人家当官发财,他们不仅没有发财,一两年才能见上丈夫一次。好不容易他外放了,说从此再不和她分开了,岂知现在又变了。
古立德说:“唉,有些话,我也不好对你说,你们还是回去吧。好在家里有些田产,你们好好守着田产,日子还能过下去。”
古静馨一听这话,急了。她也不知道当初父亲说的那些话,到底是当真还是开玩笑,不管如何,她心里现在有了马智琛。如果现在就回去的话,她和马智琛的亲事,还不黄了?这话,她不好向父亲说,只能去找马智琛。
马智琛虽然破了杀人魔案,可洪江又出了个土匪杀人的大案。这个案子之后,又冒出一个余海风失踪案。古立德到洪江走了一趟之后,交给马智琛一个新的任务,留下,好好查一下这件案子。古立德指示马智琛,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找到余海风,将这件案子查清楚。所以,马智琛一直留在洪江。
古静馨租了一匹马,快马加鞭赶到洪江,找到马智琛。
见到马智琛,古静馨第一句话就说:“我们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马智琛一下子愣住了,问:“我们的事?我们的什么事?”
古静馨说:“事到如今,你不承认了?”
马智琛还在犯糊涂,说:“承认什么?”
古静馨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只得豁了出去,道:“我们的亲事啊。”
马智琛先是一阵狂喜,接着是莫名其妙,道:“你不是坚决不肯嫁给我吗?哪来的亲事?”
古静馨明白了,难怪马智琛此后再没有提起此事,原来是因为当初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此时,她自然不肯认账了,说:“我说过吗?我什么时候说过?”
马智琛说:“你说过,我认识你的那天,你就说过,第二天到我家,你也说过。”
古静馨说:“我没有。”
马智琛还要就此争个明白,古静馨此刻哪有这个时间,就说:“好,就算我说过,现在,我收回,那你呢?还娶不娶我?要娶的话,就快点,不然,没有机会了。”
经过一番交谈,马智琛才知道,古静馨心里早就有了自己,只是因为马智琛没有提亲,事情才没有着落。而现在,古立德要将她和母亲送回老家,她知道,这一回去,若是再想嫁到洪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她急着跑来找他,希望他立即去向父母提亲。
马智琛自然想过提亲的事。问题是,他和家里彻底闹翻了,婚姻这种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父母做主,他怎么能去提亲?听说古静馨和母亲随时有可能离开黔阳,马智琛也急了,顾不得许多,和古静馨一起赶回了县城。
古立德见到马智琛,才突然想起,不仅仅只有妻子女儿需要安排,还有一个人需要安排,这个人就是马智琛。马智琛是自己招到县衙当差的,而且干得还真是不错,连破几个大案。自己一旦成为阶下囚,还会有谁来考虑马智琛的问题?所以,见到马智琛的那一刻,古立德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向巡抚大人写一封推荐信,把马智琛推荐到长沙去。
古立德说:“智琛,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让你去一趟长沙。”
马智琛问:“什么事?”
古立德说:“你去巡抚衙门送一封信。这封信非常重要,一定要亲手交给巡抚大人。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写信,写好信,你今天就出发。”
马智琛原本想说的事,被这件事给堵回去了。古静馨在一旁急了,拼命向马智琛使眼色。马智琛突然意识到,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了,突然鼓起勇气,说:“古大人,我想问您一件事。”
古立德原本已经迈步向书房走去,听了这话,立即转过头,问:“什么事,你说吧。”
马智琛说:“您曾经答应把静馨许给我,这话,还算不算数?”
古立德看了看马智琛,又转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女儿,心中明白了,说:“我当时是有这个想法,可静馨坚决不同意,我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古静馨立即说:“我愿意。”
古立德说:“现在愿意,已经晚了。”
古静馨说:“我不管,我就是愿意。”
古立德还真放心不下这个女儿。转而一想,马家可是商人家庭,现在自己是县令,要开这门亲,他们当然愿意。可要不了几天,自己就会变成朝廷罪犯,那时,他们会怎样对待这门亲事?与其那时马家悔婚,让女儿一生背上阴影,不如不开这个头。
“我说不行就不行。”他扔下这句话,进了书房。
古静馨便对马智琛说:“你是死人啊,你快去求我爹啊。”
马智琛觉得自己是在高攀,既然古大人如此肯定,那就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了,自己再去求他,岂不是更没面子?他站在那里不说话。
“马智琛。”古静馨大叫一声,“你想好,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可是,古大人他,他不是……”马智琛的意思很明显,既然已经被拒绝,他绝对不好意思再第二次开口了。
“哎呀,真被你急死。”古静馨猛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出去。
没过多久,古立德拿着一封信出来,交给马智琛。马智琛接过信,说:“那我现在就走。”
古立德说:“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巡抚大人,不要让其他任何人转手。”
马智琛答应一声,向外走。古立德又叫住了他,道:“智琛啊,你和静馨的事,不是我狠心,我是有苦衷啊。算了,这件事,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去吧。”
马智琛站在那里,看了古立德几眼,很想说,我只爱静馨,就算再苦再难,我也不在乎。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可古静馨刚才那特别的眼神,在他的面前晃动。他知道,只要跨出这个门,他将永远失去古静馨。
马智琛再次转身,在古立德面前跪下来。
古立德一惊,问:“智琛,你这是干什么?”
“我求您,把静馨嫁给我。”马智琛说,“您刚才说,您有苦衷,我不知道您的苦衷是什么。但我知道,我爱静馨,这一辈子,我只想娶她。”
古立德好半天没有说话,而马智琛却说了一大堆话。他要尽一切所能,争取这最后的机会。古立德终于开口:“你是说,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好好照顾我的女儿?”
马智琛说:“我答应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好好照顾静馨。”
古立德终于下定决心:“那好,你路过洪江的时候,顺便回家一趟,让你家人来提亲吧。”
离开县衙,马智琛并没有停歇,立即出城。从黔阳到长沙,要路过洪江,他想,父亲已经不认自己了,只能找母亲。同时,他也担心,自己要赶去长沙,父亲如果不同意怎么办?古大人若是趁着他去长沙的这段时间,将静馨母女送走了怎么办?
让他没料到的是,古静馨又一次等在城门外。马智琛向她解释,古大人已经同意马家提亲,他去长沙之前,会先回洪江,向母亲说起这件事。
古静馨却说,她害怕这是父亲的托词。只要他一去长沙,父亲就有可能将她送走。
马智琛也担心古大人是托词。可是,上次带古静馨去洪江,只能算是约着一起去游玩,这次一起去长沙,差不多就等于私奔了。马智琛觉得不妥,一再劝古静馨先留在黔阳,等他回来再说。
古静馨说:“你怕什么?反正,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马智琛知道古大人的这封信是急件,不能耽搁,见古静馨实在不肯返回,也不理她,拍马向前奔去,古静馨则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跟了一段距离,他不得不放慢速度,让她追上来。
“这事,如果让古大人知道,他会杀了我。”马智琛说。
“我不管,反正我不回山西。”古静馨说。
※※※※※※※※※
马占山和马智源去了一趟鹰嘴界。
崔立和余海云虽然已死,可余成长和崔玲玲还在,而且,余海云还有一个儿子余涵秋。斩草若是不除根,会后患无穷。
马智琛那混账小子,又在拼命调查这件事,无论如何,他和整个白马镖局,都不能动这个手,一切还得靠狼王千人斩。
马占山和马智源是被蒙面带进来的,这是狼王的规矩。马占山倒喜欢这个规矩,他才不愿让野狼帮的土匪看清。两人被带进来时,狼王的周围还有很多人,马占山抱了抱拳,道:“大当家的,这些人能不能……”
狼王明白他的意思,一挥手,所有人都出去了,只留下白狼和罗小飞。罗小飞其实已经猜到来人是马占山父子,她想亲眼看一看,所以故意不走。没想到狼王说:“小飞,我的儿,你也去吧。”
没办法,罗小飞只好离开。白狼亲自替马占山取下面罩,马智源自己取下面罩。
狼王问:“马总镖头,我让你查的事,查清楚了吗?”
狼王让马占山查的,就是余海风的下落。余海风是狼王的亲生儿子,马占山已经从土匪口里知道了。而余成长怀疑崔立、余海云等是余海风勾结土匪杀的,因而见面时,便刺了他一枪。当晚,昏迷不醒的余海风神秘失踪这件事,马占山也在第一时间派人告诉了狼王。狼王一面派人潜入洪江,暗中查找余海风的下落,一面委托马占山调查这件事。狼王之所以把这件事交给马占山,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马智琛正受古立德之命在调查此事。
马占山说:“已经查清了,余海风死了。”
“死了?”哗啦一声,狼王手中的酒坛子掉在地上,碎了。
白狼瞪大眼睛惊叫:“死了?怎么死的?”
其实马占山根本不知道余海风的消息。最初,他想讨好狼王,确实调查过一番,可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连一点音信都没有,他因此冒出了另一个主意。马占山说:“最近,我才搞清楚。余成长当天晚上将余海风偷走并且杀害,埋在了嵩云山。”
白狼说:“既然是这样,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马占山说:“我查了这么长时间,实在查不到一点线索。我想,这事真是奇怪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翼而飞?再说了,谁会抢走余海风?除了余成长,还有谁会干这件事?所以,我就开始盯着余成长。”马占山停下来,指着儿子马智源,“有一天,他躲在余家,偷听到了崔玲玲和余海霞的谈话。”
狼王瞪着马智源:“她们说什么?”
所有一切,马占山和马家其他人早已经商量好了,并且演练过很多遍。马智源说:“余海霞不太相信是余海风杀了舅舅和哥哥。崔玲玲就说,孩子,你哪里知道,他根本不是我和你爹的儿子,而是土匪的儿子。我不知道崔玲玲为什么这样说,从小,我就知道余海风是余成长和崔玲玲的儿子,没想到,崔玲玲却说不是。后来,余海霞又问,余海风现在在哪里,为什么突然不见了?崔玲玲就说,他已经死了。你爹当天晚上从回生堂把他偷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狼王信了马智源的话,在他看来,马家应该不知道余海风是土匪的儿子这件事。他一声哀号:“传令下去,集合所有兄弟,老子要为风儿报仇。”
白狼不十分相信马占山,说:“大哥,这件事……”
狼王眼一瞪:“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其实,就算没有余成长杀余海风的事,狼王也要找余成长报仇的。当年,余成长差点杀死自己,又害得自己没了妻子没了孩子,这个仇,他怎么可能不报?他从云南一路而来,最后落脚湘西,就是为了找儿子和杀余成长。这么长时间,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余成长,是想先设法让儿子认了自己这个老子,再找余成长算账。现在,既然儿子生死不知,去向不明,他也就没有必要等了。至于马占山所说,到底是不是真的,根本没有关系。
此外,乌孙贾给了一大笔钱,希望他在黔阳县境内搞事。拿人钱财,自然要替人消灾,这是土匪的本分。上次虽然劫了余家马帮,可那是在宝庆之外,现在,自然就是付清这笔账的时候。
狼王带着队伍一面向洪江赶,一面进行周密安排。黄狼、黑狼等几个人,住进万花楼,暗中看好花蝴蝶。另外在城内各处安排了人,以便接应。当然,更多的人马,并没有进入城内,而是安排在巫水边,随时准备控制渡口。
在城里吃过晚饭,狼王带着程正光等三个人,向风云商号走去。昔日,风云商号一到晚上,就在门前挂上两排红灯笼。遭此大难之后,余成长万念俱灰,到了晚上全关门,门口不再挂灯笼了。因此,与旁边的灯火辉煌相比,风云商号显得冷冷清清。
狼王千人斩走到商号前面,白狼从某个阴暗处钻出来。
“都安排好了?”狼王问。
白狼说:“大哥请放心,都安排好了。”
狼王又问:“人都在吗?”
白狼说:“余成长和他老婆都在。”
狼王对程正光说:“去,你去叫门。”
程正光上前拍门,叫道:“余掌柜……余掌柜在家吗?”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余成长的女儿余海霞。余海霞见面前站着两个陌生人,便问:“你们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程正光已经一手抄了余海霞,直接跨进门来。余海霞正想叫喊,程正光已经伸出手,将她的嘴捂住。紧跟程正光之后,狼王以及白狼等进来。白狼进来的同时,打了一声呼哨,埋伏在四周的土匪从各处进入,将风云商号团团围住。
狼王虽然没有进过风云商号,但对里面的一切,十分熟悉,他早已经派过很多人以做生意为名,进来侦查过。狼王领着白狼等,直接闯进了余家的客堂,程正光则推着余海霞进来,并且已经松开捂住她的手。
余海霞惊叫了一声:“爹!”
余成长已经明白了一切,冷冷地道:“终于来了?可以现真身了吗?”
狼王走了出来,他一步一步走到余成长面前,双目如刀,狠狠地盯着余成长。余成长冷静地盯着他。两人在无声地厮杀着。客厅里一片沉寂。
狼王千人斩先开口说话了:“余成长,可还记得我是谁?”
余成长神色镇定自若:“不曾记得你是谁了!”
狼王哈哈一阵狂笑:“快三十年了,你不记得我,我可是天天记得你呀!”
余成长心中微微一动,冷冷地道:“你是罗大毛?”
崔玲玲惊讶万分:“罗大毛?你还没有死?不可能呀!”
狼王一双凶狠的眼睛转到崔玲玲身上,咧开嘴巴,得意一笑:“你们都没有死,我怎么可以先死?当年,你应该多给我几拳,或者,你把我埋深一点,就不会有今天了……”
崔玲玲看看女儿被控制,睁着一双恐惧的眼睛,又看了看丈夫余成长,却是泰山崩于眼前也毫不变色。
余成长冷冷地道:“这么说,所有的事,都是你搞出来的?”
“是。”狼王说,“你大概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吧?”
余成长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的事情,跟孩子无关,你放了她!”
狼王嘿嘿一阵冷笑:“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的事情,跟孩子无关!可是你为什么杀了我儿罗海风?”
崔玲玲颤声道:“海风……死了吗?”
狼王狂怒道:“你杀了我儿,你儿就该死!”他的话音刚落,白狼手中的尖刀就插进了余海霞的胸口,再拔出来,余海霞的胸口有一股鲜血喷出。
崔玲玲大叫一声:“海霞!”向罗大毛扑过去。与其同时,余成长飞身而起,扑向狼王。
但一切都晚了,三声枪响,余成长、崔玲玲身上中枪,人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倒在地上。
枪声就是命令,其他土匪,大开杀戒。
上次办完余海云和崔立的丧事之后,余成长将大多数下人遣散了,目前家中只有不足二十人,护院的只有八个人,其余的都是帮佣的女性和下人的子女。这些人,哪里是几十名土匪的对手?不一刻工夫,他们全都被杀了。
狼王不慌不忙,走到崔玲玲身边,看了看,发现她已经死了。他又走到余成长面前,一刀下去,将余成长的脑袋切了下来。
“都看看,还有没有活的,一个不留。”狼王命令。
所有土匪开始搜查,白狼还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一个活口,他们才离开风云商号,向万花楼赶去。快到万花楼门口时,狼王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余成长不是有个孙子吗?你们见到没有?”
白狼也才突然想起此事,说:“真是怪了,没有见到孩子啊。”
狼王想,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余海云的媳妇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如果她们此刻在忠义镖局,就不能攻上门去。另一种可能,刘巧巧带着孩子躲在家里,没有被发现。狼王对程正光说:“你带几个人回去,仔细搜。”
程正光答应一声,折身而返。狼王和白狼等人,直接去了万花楼。
刚禁烟那会儿,万花楼的生意冷落过一阵。几个月后,禁烟的动静小了,洪江的生意,也开始慢慢恢复。最能体现洪江繁华的,便是这万花楼。只要万花楼的生意冷了下来,就只有一个原因,洪江的经济出了问题。
事实上,花蝴蝶的进项还远不止这个万花楼,自从胡不来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花蝴蝶赚钱的速度,突然快了许多。女人嘛,总想寻个出身,胡不来已经答应过她,再过几年,等古立德离任的时候,自己肯定也不会留在洪江了,那时,就把她带走。就这么一个承诺,把花蝴蝶的魂都给勾走了。可最近有好一段时间,胡不来再没有来过,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花蝴蝶正想着这事时,听到外面乱了起来。她暗吃一惊,连忙出门,来到三楼,正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却见两个人拿枪顶着她,喝道:“不准叫,叫就打死你。”
狼王安排得非常仔细,先进来的黑狼黄狼等人,各自搂了一个妓女,在床上欢闹了一通,便坐在房间里喝茶,和妓女们胡调。他们其实是在等待。狼王到达,并没有立即进入,而是由几名小土匪先进去了。这几名小土匪进入,立即大喊一声:“土匪打劫,都给老子别动。”
狼王等人,随后进入。
万花楼有很多打手,这些人听到外面有动静,跑出来一看,里面竟然站着几十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有刀枪,打手们自然不敢有任何动作。
听到外面有响动,黄狼等人早已经冲了出去,他们的目标,就是花蝴蝶。
狼王一直担心带着女人不方便,所以禁止任何人带女人上山,因此,以前在抢劫过程中,若是遇到女人,他们就会先抢后奸。自从见过花蝴蝶,狼王就再也忘不了她,每晚都想着和她做出一些动作来,也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她抢上山当压寨夫人。
花蝴蝶阅人无数,自从上次被狼王抢走又被刘承忠救下,她就意识到,狼王一定不会死心。今晚见了这阵式,她心中早已经明白过来。身临险境,花蝴蝶并不慌张,而是柔声问:“大爷要抢钱吗?要多少,我全给你!”
黑狼吼道:“老子不抢钱,抢人。”
花蝴蝶心中一沉,却假装惊讶:“大爷要抢什么人?”
“女人。”黑狼说过,将手中的麻袋一抖,当头罩下。
花蝴蝶眼前一黑,身子一轻,就被黑狼装进麻袋,扛在左边肩膀上。
与此同时,整个万花楼各个房间的男人,全都被赶了出来,而那些当红妓女,和花蝴蝶一样,都被装进了麻袋,由一个土匪扛着。一部分土匪在里面看守那些嫖客和打手,另一部分已经离开。
与此同时,早有土匪发出了行动信号,洪江城里不同的方向,响起密集的枪声,土匪们同时大叫:“野狼帮血洗洪江了,野狼帮血洗洪江了。”
整个洪江城就乱了。王顺清从睡梦中惊醒,立即带了汛兵,向响枪的地方赶。其实,他也不敢跑太快,毕竟,人家手里有枪,自己只有刀,这么冲过去,一定会送死。
狼王之所以搞出这么大动静,倒没有想过杀更多的人,只是要掩护大家出城。
洪江没有城门,要出城实在太容易,唯一的麻烦是要过渡。官渡到了晚上就停了,渡船就在岸边。城里一闹起来,两边渡口的土匪,立即将官渡接管。狼王等坐上渡船,扬长而去,王顺清却无可奈何。
※※※※※※※※※
余海风醒来的时候,看到面前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面相,但能辨别,是一个女人。女人正低着头,坐在木盆前洗衣服。房间里有一股很浓的药味,余海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想动一动身体,立即感到胸部有剧烈的疼痛。
“罗──小──飞──”余海风能想起并且能肯定一定会对自己好的女人,只有罗小飞。
“海风,你醒啦?”女人站起来,走近他。
女人的形象在他的面前变得清晰了些,竟是水佛寺的女尼。那天,他和刘巧巧以及王熙美去水佛寺还愿,曾经见过她。
余海风惊讶万分:“你……”
女尼淡淡地说:“贫尼法号无尘。你已经昏迷了四天,终于醒了。”
余海风想起来了,他被父亲刺了一枪,不久就昏过去了,后来的事情,他半点都不知道。他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水佛寺的后院。”无尘说。
“水佛寺后院?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是怎么来这里的?”余海风问。
无尘说:“你啊,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可是,你受了重伤,这伤大概一时半刻也好不了。你不要急,在这里慢慢养伤,你想知道的事,有机会我告诉你。”
余海风确实感到自己非常虚弱,才说了几句话,浑身就像没劲一样,心里虽然有很多疑问,却也没有再说。
十几天后,余海风的身体有所恢复,便很想知道更多的事。但是,无尘却不肯对他说,只是递给他一本书,说:“你要是觉得身体好些了,又觉得躺在这里无聊,就看看书吧。”
余海风拿过那本书,纸张已经泛黄。他翻开一看,是熟悉的武术招数,其中有家传的枪法。余海风心中一颤:“师父,这不是我家传的武功吗?”
无尘点了点头:“没错,是你外公家流传下来的武功秘籍,你往最后看……”
余海风强忍住心中的好奇,翻到后面,却是舅舅传给自己的追魂腿法。余海风仔细一看,上面是十二招,每一招之中都蕴涵多种变化。余海风看了几招,暗暗心惊。舅舅崔立只传给自己十招,有两招根本没提起过,更为关键的是,舅舅传授给自己的,只是皮毛,许多应该有的变化,舅舅从来没有说起过。
余海风惊讶地抬起头,望着无尘。无尘也凝望余海风,良久,才缓缓地道:“别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好在你现在身体开始好转,但估计也不是一两个月的事。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等你伤养好了,有些事,我会告诉你的。”
“可是……”余海风简直不知该怎么问,又觉得面前这位师父身上,有太多神秘。
无尘说:“你现在伤没好,这些功夫,还不能练。不过,你可以按照书上所写的练气,这对于你的恢复,是有好处的。”
又过了十天,余海风可以下床走动了,那本武功秘籍里所有的一切,他已经记得滚瓜烂熟。无尘对他说:“我知道你已经记住了书中所有的招数,但是,光记住没有用,还要勤练,要用心去感受。当然,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能过多地练。如果你觉得精力还行,就简单地动一动,一边动一边背那些招式,在心里练。”
余海风心里其实很急,他希望自己能快点好起来,好起来后,他要去报仇。
舅舅之仇,弟弟之仇,七刀叔之仇,继辉哥之仇,整个忠义镖局之仇。血海深仇,压在他的心头。白马镖局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要搞垮忠义镖局,要成为洪江第一镖局。可是,仅仅只是想成为洪江第一,便如此大开杀戒?这马家人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官府,那些人为了搞倒古立德,竟然置人命于不顾。
马智琛也是马家人,他知道这一切吗?想到这一点,余海风心中充满了纠结。自己把他当朋友,可他到底是人还是鬼?他之所以离开马家,会不会是因为他早已经知道,马家其实充满了邪恶,他要远离这个罪恶的家庭?
另一方面,他又不急着离开。一来,他还没有完全康复,也没有学好秘籍中的武功。二来,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无尘师父和自己之间,似乎有着什么特别的渊源,这个渊源,似乎又牵连着这本秘籍,牵连着更多的秘密。虽然无尘是个出家人,可许多时候,余海风能够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一种特别的光芒,一种凡尘俗世的灵光。
又一个月过去了,余海风的身体基本康复,余海风一直等着无尘师父向自己说点什么,可是,她一直没有说。余海风已经没法再等了,相对于无尘师父所背负的秘密来说,余海风更希望知道家里的情况,忠义镖局的情况以及洪江的情况,他更需要去寻找报仇的机会。
这天傍晚,他和无尘一起吃饭。饭食非常简单,全部是无尘自己种的蔬菜,却美味可口。无尘一个劲地劝他多吃点,可他想着怎样向无尘开口,吃得很少。无尘显然看出了他的心事,主动问:“想家了?”
他点了点头。
“想知道我俗世的身份?”无尘又问。
余海风再次点了点头。
无尘很平静地说:“我的俗家名字叫崔飞莺。”
余海风猛地惊呆了。崔飞莺,这个名字,早已经深深地埋在他的心底,却从未被他提起过。“崔……飞……”他说不出口。
“是不是听说过这个名字?”无尘仍然显得十分平静。
“难道说狼王……不,野狼帮的那个罗大毛说的,都是真的?”余海风问。
无尘放下碗,看了他一眼,“我的名字,你是从那个人口里听说的?你爹,还有你娘,从来没有说过?”
余海风的眼泪已经流出来,虽然无尘仍然没有说出真相,可他已经猜到了。他摆了摆头,“我有好多疑问,一直想找爹问一问,可是……每次,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想知道真相?”无尘问。
余海风重重地点了点头。
无尘说:“那个人告诉你的,有一点是真的,别的,可能都是假的。”
“一点?哪一点?”余海风问。
无尘说:“你的生身母亲不是崔玲玲,崔玲玲是你的小姨。你的生母叫崔飞莺,也就是我。”
尽管余海风已经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可得到这个答案时,他仍然十分震惊。他想,他应该做点什么,可是他慌乱得很,唯一能做的,便是先站起,然后跪在无尘的面前。他张开了嘴,想叫一声娘,可是,这个字就是吐不出来。
无尘摸着他的头,“孩子,起来吧,你没有必要给我行这样的大礼。你的生身母亲是崔飞莺,而我现在是无尘。”
余海风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了无尘的双腿,哭着叫道:“娘──”
无尘显然动了俗世的尘念,眼泪流了下来。她轻轻抱着余海风的头,“孩子,我之所以出家,之所以取名无尘,就是想抛弃俗世的一切尘念。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抛不下你,所以,我才来到洪江,进入水佛寺。”
随着无尘的讲述,余海风才知道,爹和娘以及舅舅之所以不讲他的身世,之所以对他充满了怀疑,是因为他的出生,本身就是一桩罪恶。
狼王罗大毛告诉他的一切,前半部分是真实的。罗大毛确实悄悄地爱上了崔飞莺,只不过,崔飞莺爱上的是余成长。那次,余成长决定从西藏返回,便带崔飞莺回洪江,禀明父母后,和崔飞莺结婚。罗大毛意识到,若是等余成长返回,自己便永远没有机会了。他借机给崔飞莺喝了药,令她昏迷,然后趁着晚上,将她掳走。
崔义雄夫妇发现罗大毛和女儿崔飞莺不见了,立即追上来。罗大毛知道,带着崔飞莺,自己一定走不快,很快就会被崔义雄追上,自己虽然身强力壮,论武功,却不是崔义雄夫妇的对手。所以,他设置了一个陷阱,诱使崔义雄夫妇掉进陷阱中,然后将其杀害。
罗大毛不仅杀害了崔义雄夫妇,而且强奸了崔飞莺。为了防止崔飞莺逃跑或者自杀,罗大毛将崔飞莺的手脚都捆了。崔飞莺之所以没有自杀,除了自己被捆之外,还有一个原因,罗大毛偷了崔家的武功秘籍。崔飞莺只好假意迎合罗大毛,希望有机会将武功秘籍拿回或者毁掉。
不想,崔飞莺怀孕了。
余成长从西藏返回顺丰客栈,得知变故,发誓要杀掉罗大毛,救出崔飞莺。罗大毛自知不是余成长的对手,便东藏西躲。正是在到处躲藏之时,崔飞莺抓住一个机会,拿回了武功秘籍。罗大毛以为是逃跑时遗失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也就是这时候,余海风出生了。崔飞莺在月子里,身边又多了个襁褓中的婴儿,影响了罗大毛逃跑,终于被余成长追上。两人一场恶战,罗大毛身负重伤,昏死过去。眼见罗大毛必死无疑,崔飞莺自知无脸面对余成长,便跳河自杀。
余成长见罗大毛身上多处受伤,且流了大量的血,认定他已经死了,就算没有死,大概也活不成。便不顾罗大毛,抱起余海风去找崔飞莺。
余成长没想到的是,罗大毛并没有死,昏迷几天后,又活了过来。余成长并没有找到崔飞莺。崔飞莺跳河后,不久就昏迷了,随后随着流动的河水漂了很长距离,才被好心人救起。崔飞莺辗转回到顺丰客栈,才知道客栈早已经关闭,余成长带着崔玲玲、崔立以及余海风,去了洪江。
崔飞莺自然知道,她和余成长之间的情缘已了。可是,她放不下儿子,于是,她随后也到了洪江,在水佛寺出家。
这个真相,令余海风震惊不已痛苦非常。狼王罗大毛杀害了自己的外公外婆,又杀害了自己的舅舅和弟弟,还强奸了自己的母亲,毫无疑问,他应该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问题是,他竟然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娘──”余海风哭道,“我该怎么办?”
无尘没有说话,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孩子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仇恨,太多的血雨腥风。他还不知道,他的养父余成长、养母也就是小姨崔玲玲以及妹妹余海霞以及余家二十三口,全部被罗大毛杀了,这可是灭门惨祸。崔余两家,全部被罗大毛杀了,她能对儿子说报仇的话吗?她如果让儿子去报仇,那就是让儿子去杀他的生身父亲。这话,她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还有一件事,你大概很想知道吧?”无尘说,她不得不转换了话题。
余海风抬头,看着母亲。
无尘说:“你一定不理解,白马镖局为什么要杀死你舅舅和你弟弟?”
余海风又是一惊:“难道这里面也有什么秘密?”
无尘说:“有关这件事,我也只是猜测。很多年前,你的祖外公,也就是我爷爷,在西北打伤过一个大盗,那个大盗就姓马。这件事,我小时候听你祖外公说过,说那个大盗杀人如麻,死于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你祖外公一家,就有四个人死于他手中。后来,你祖外公隐姓埋名,跟在他身边两年,才找了一个机会,用十二追魂腿法把他打成重伤。这个大盗有三个儿子,你祖外公担心仇家寻仇,严格规定子孙后代,任何人,不准公开使用十二追魂腿法。”
母亲这样一说,余海风突然明白了很多事。他隐约听说,子祥爷爷出殡的头天晚上,弟弟海云受到攻击,不得已用了追魂腿法。舅舅和母亲一度怀疑那个袭击弟弟的人是自己,而马智琛曾亲口向他承认,是他袭击了海云。此后,余家人曾经被人一再袭击,原来是马家想查清,追魂腿法到底是不是余家祖传。
余海风原本急着下山,听了母亲所讲的这一切,他倒不急于下山了,根本原因在于,有很多事,他还没有想清楚,尤其是怎么对待鹰嘴界上的那个人。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崔飞莺也就是现在的无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近三十年来,自己没有尽到半点人子之责,尽管她说她现在是无尘,了无尘念。但余海风觉得,在自己处理所有的凡尘俗事之前,应该多陪一陪母亲。
他不说下山的话,无尘也不再提这个话题。这样一来,两个月很快过去了。
在余海风留在水佛寺的这几个月时间里,外面发生了很多事。
首先,余家惨遭灭门惨祸,万花楼数名妓女被土匪抢走。乌孙贾立即参了古立德一本,说这一切均因为古立德好大喜功,明明没有剿灭土匪,却谎报军情,致使野狼帮坐大。他建议将古立德革职查办。同时,为了便于剿匪,他还建议由王顺清暂代黔阳县令一职,同时兼任洪江汛把总,专职负责剿匪事宜。
湖广总督裕泰当即下令,着宝庆知府乌孙贾督办古立德一案。
乌孙贾亲自前往黔阳县衙,将古立德带走。好在古立德事前有了准备,将妻子送回家了,女儿虽然不知去向,古立德却已经猜到,一定是跟着马智琛去了长沙。事情过去都已经这么多天,马智琛并没有从长沙返回,这说明巡抚大人将马智琛留下了。
古立德是被枷走的,囚车经过黔阳县城的时候,古立德的心中,有一种苍凉感。整个黔阳县城,竟然没有一个百姓对他表达哪怕一点点同情或者别的情绪。此时,他才意识到一点,官员对老百姓做了好事实事,那是本职,是分内之事。历史上无数次出现的万民伞或者夹道相送之类的事,一定是假的,是做出来的。
和古立德一起被带走,却没有被囚枷的,还有胡不来。几天之后,胡不来摇身一变,成了乌孙贾的师爷,被派回了王顺清身边。此时的胡不来,既是乌孙贾的师爷,又是王顺清的师爷。
另一件大事,王顺清不仅接管了黔阳县民团,还组建了洋枪队。这支洋枪队共有三十条洋枪,都是王顺清找洪江商人捐助的。洋枪队组建之后不久,王顺清搞了几次剿匪行动,声势闹得不小,却没有一次是针对野狼帮的,先后把周边四股土匪肃清,因而得到了朝廷的表彰。王顺清也清楚,剿灭野狼帮根本不是他的事,甚至不是宝庆府的事,必须三省会同,才能完成。
第三件大事,艾伦·西伯来再一次来到洪江。西伯来给洪江带来了两样东西,一是带来了洋枪,让王顺清组建了洋枪队,一是带来了鸦片。洪江那些被古立德查封的鸦片馆,又开了起来。当然,大多数鸦片馆已经易主,其中,白马镖局从王顺清手里买走了九家,成了洪江最大的鸦片馆幕后老板。当然,马家并没有公开经营这些鸦片馆,而是请人打理。表面上,白马镖局,仍然是他们的主业。
也是在此期间,无尘将洪江的这些变化告诉了余海风。最后一次说明的是余家的灭门惨祸。
得知余家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余海风自然不可能再留在山上了,当天晚上,便下了山。
※※※※※※※※※
夜黑如墨。
忠义镖局,刘巧巧的闺房之中,桌子上点着一支蜡烛,烛光跳跃。刘巧巧坐在床边,深情地凝望着熟睡的孩子,喃喃地说:“孩子,快些长大,练成一身好武功,为你爹、爷爷、奶奶,舅公、姑姑报仇……”
她说着,泪水无声地滚落。
窗户上有了轻轻的响动。
刘巧巧抬起头来,看到窗外站着一个人。
刘巧巧心中一凛:“谁?”
窗外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是我,别大声。”
刘巧巧犹如见到鬼一般,充满了惊恐。余家经历惨祸,虽说都是野狼帮所为,可是,野狼帮和余海风的关系,始终都是一个谜。余海风神秘失踪之后,再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谣言倒是不少。最大的谣言说,余家所遭遇的惨祸,都是因为余海风联络了野狼帮。余海风根本就不是余成长的儿子,而是野狼帮大头领狼王千人斩的儿子。余海风因为仇恨弟弟余海云抢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所以才会害余家全家。
“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刘巧巧问。
“什么话?我当然是人。”余海风说,“我在山上养了几个月的伤,刚刚才听说家里出了事。”
刘巧巧说:“你是不是来杀海云的孩子的?孩子就在这里,你要杀的话,连我一起杀了吧。”
“你说什么?”余海风说,“海云是我的弟弟,涵秋是我的侄儿,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刘巧巧说:“整个洪江都在说,你杀了海云,也是你灭了余家全家。”
“别人不相信我,连你也不相信我?”余海风问道。
刘巧巧摆着头,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现在只是孤儿寡母,你如果要杀就杀吧,我保证不会反抗。”说着,刘巧巧闭上了眼睛,微微扬起头,似乎等着余海风下手。
余海风被刺激了,说:“你等着,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说过,余海风准备翻窗而出,刚到窗口,又犹豫了,停下来对刘巧巧说,“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现在,你都要替我做一件事。你去把二姑父叫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跟他说。”
刘巧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已经不相信余海风了。
“真把人急死了。”余海风说,“你去把二姑父叫来,我一说,你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现在,我们两家的血海深仇,没有二姑父帮忙,我根本报不了。”
刘巧巧暗想,他既然要我去叫伯父,我何不趁这个机会逃走?想到这里,她一句话没说,抱起儿子,立即出门,直接进了伯父的房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刘承忠也不敢完全相信余海风了,他并没有和刘巧巧一起过来,而是在家里进行了一番部署,才独自来到刘巧巧的房间,见了余海风。
余海风和刘承忠谈了很长时间,直到天快亮时,才悄然离去。余海风要去长沙找马智琛,有些事,他必须向马智琛证实。
马智琛之所以留在长沙,是因为古立德给湖南巡抚吴其浚写的那封信。
吴其浚不同于其他官员,他是一个植物学家和矿物学家,专攻科学,爱惜人才,一生政绩平平,可学术成就卓著。他虽出生于官宦之家,却没有一点官架子,每到一地,先四处搜寻当地的植物标本。吴其浚一年前才由江西学政升任湖南巡抚,其时,湖南的禁烟运动轰轰烈烈。对于禁烟,吴其浚是支持的,但他本人只醉心于研究植物,很少过问禁烟事宜。此次,朝廷要打击禁烟派,他虽然有个人看法,却也没有表露。
马智琛拿着古立德的信,找到吴其浚。吴巡抚看看信,又看看马智琛,问道:“你知道这信里写的什么吗?”马智琛摆了摆头,说:“古大人只告诉我,这是一封很重要的信,他要求我必须亲手交给大人。”
吴其浚将信交给马智琛,说:“你看看吧。”
马智琛接过信,认真看了一遍,睁大眼睛望着吴其浚,说:“我不明白。”
吴其浚说:“古大人把你推荐给了本官,从现在起,你就跟在本官身边吧。”
既然巡抚大人这样说了,马智琛不得不留下来。若是让他自由选择的话,他肯定回黔阳。在黔阳,古立德是马智琛人生的旗帜。如果你是牛人,未来你也许能成为很多人的旗帜。但在你还年轻的时候,还不成熟的时候,你需要有一个目标,有一杆旗帜。旗帜的作用,就是能让你永远按照正确的道路前进。将这种理论总结成一句话,人的一生,需要跟对一个人。
对此,马智琛是有深刻认识的。他如果没有跟着古立德,今天的他,仍然跟在父辈的后面,为仇恨而奋斗,并且去制造更多的仇恨,使得仇恨成为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结。他很幸运,命运让他跟了古立德,对人生对社会,他有了全新的认识,也有了人生的旗帜。
此外,他还要把古静馨送回黔阳。她跟着自己跑到长沙来,古大人一定不知道,此刻还不知会多么着急呢。
然而,巡抚大人将他留了下来,他倒没想过依靠巡抚大人获得一个什么样的前程,而是觉得,既然是古大人推荐,巡抚大人又这么说了,他就不应该再有异议。马智琛在长沙租了房子,先把自己安顿下来,准备找个恰当的机会,把古静馨送回去。
没想到,马智琛还没有进入工作状态,却传来一个意外消息,古立德被革职查办。
听说这个消息,古静馨抱着马智琛哭了,哭得死去活来。古静馨说,智琛,我爹不是个贪官,他当官这么多年,没有往家里拿过一分钱。我爹是被冤枉的,你一定要救我爹。她还说,难怪爹要安排我和娘回老家,原来,爹早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他是在替自己安排后事。除了你,我再没有别人依靠,你如果不救爹,我就只能看着爹死。
马智琛怎么帮?他只是一个小人物,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官场边缘人,除了去找吴巡抚,他没有别的门路。
吴其浚听了他的话直摆头,说:“你想过没有,古大人为什么把你推荐给我?因为他已经知道会有这一天。”
马智琛说:“古大人是个清官,而您,身居巡抚之职,您若不肯救他,没有人能救他。”
吴其浚说:“很多事,你不了解。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清官还是贪官,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以自己的方式推动世界的发展。这就像很多人一起推一辆车,有些人想朝这个方向推,还有些人想朝另一个方向推。你如果想让车子按照自己所希望的方向走,就一定得把阻力消除。”
“清官会成为阻力?”马智琛不明白,“如果清官会成为阻力的话,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希望?岂不是要贪官横行了?”
吴其浚说:“这个问题太深了,不是一句两句能够说清的。我只能告诉你,没有人能救得了古大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就连皇上也救不了。”
这句话给了马智琛巨大的打击。如果说连皇上都救不了古大人,那古大人不是只剩死路一条了?再说,皇上若是连一个清官都救不了,这个世界,还有希望吗?马智琛有一种质朴的认识,他觉得,像古大人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受此劫难。无论如何,他都要救古大人。
从此,马智琛成了一个上访户。吴其浚还没有给马智琛正式安排工作,他每天去衙门,也就点个卯而已。他的所有时间,都用于写状子,替古立德申冤。那时候没有邮政,这样的状子写好,需要找人传递,每传递一次,都需要一大笔钱。马智琛和家里实际已经没有联系,经济来源不足,一时间穷困不堪。
正是这时候,余海风找到了他租住的房子里。
余海风登门的时候,马智琛正坐在小院的树荫下写状子。天气实在太热了,马智琛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扇子,上身完全赤裸,身上挂满了汗珠。既因为治安好,也因为家徒四壁,没有可偷的,马智琛的家,连门都没闩,余海风一推门就进来了。
马智琛抬头看到余海风,既惊且喜,几乎是叫着说道:“海风哥,是你啊,太好了。”他因为激动,手发抖,一大团墨,掉到了面前的纸上。
余海风看了马智琛一眼,说:“很意外,是吗?”
“当然,太意外了。”马智琛说,“那天,我把你送到回生堂,晚上你就不见了。我在洪江查了好几天,一点线索都没有。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很简单,马智琛、刘继煌他们将余海风送往回生堂时,无尘和水佛寺的几名僧尼恰好路过。无尘知道受伤者是余海风,自然要跟过去看看。水佛寺有一名僧尼是从洪江出家的,她在洪江有一幢老屋,后来就作为水佛寺的僧尼在洪江落脚的场所。无尘叫她们去那幢屋子等自己,她跟着进了回生堂。大概由于人太多太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余海风身上,也可能由于余海风这边的人以为她是回生堂的人,而回生堂的人,又误以为她是送余海风来的,谁都没有注意她。待她听说余海风可能昏迷好几天,并且很可能永远都醒不来时,心如刀绞。她当时做出一个决定,要把海风带回水佛寺。
当天晚上,她轻而易举将昏迷的余海风带离了回生堂,和其他僧尼在落脚点会合,第二天一早,租了一架板车,将余海风拉出了城。守城的团丁见是僧尼,也没有检查。
因为无尘是自己的母亲,马智琛又在官府从事调查方面的工作,余海风不好说明此事,只说:“或许是意外际遇吧,不然,我可能已经死了。”
马智琛见余海风不愿意说,也就没有细问,只是问:“这次到长沙,又是押镖?”
余海风说:“不是,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马智琛一愣,问:“找我?什么事?”
余海风说:“既然我们以兄弟相称,我也就不绕弯了。我想问问你,马家和崔家有世仇这件事,你知道吗?”
马智琛吃惊地看了余海风一眼,略显犹豫,然后说:“既然你这样问,那就说明,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承认,我们马家的孩子,从小就是在仇恨教育中长大的。”
余海风站起来,向马智琛走了一步,问道:“你们到洪江,就是为了找崔家报仇?”
马智琛摆了摆头:“不,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仇家是谁,我们找了整整二十年。”
余海风问:“那后来怎么找到的?因为那次你偷袭海云?”
“对那件事,我后悔死了。”马智琛说,“而且,我更后悔的是,我回到家,欣喜若狂地把这一发现告诉了他们。”
“后悔?你为什么后悔?”余海风不相信地质问。
“当时我没有后悔。”马智琛说,“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当时我是欣喜若狂。我攻击海云,只有一个原因,他和巧巧结婚了,我恨他。我只是想打他一顿,出一口气,没料到他使出了十二追魂腿法。所以,我太兴奋了,回去后,立即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家人。”
余海风进一步问:“所以,你的家人就请雷豹分别偷袭余家人,想知道追魂腿法是不是余家祖传,是这样吗?”
马智琛说:“后来,我跟着古大人干了。我从古大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明白了很多东西。我突然明白,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其实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不应该一代又一代去以仇恨的方式化解仇恨。”
“你的意思是说,你爹以及你叔叔他们干了什么,你不知道?”余海风问。
马智琛看了余海风一眼,反问:“你想问什么?”
余海风说:“我已经问得很清楚。你叔叔马占坡和雷豹,还有你几个哥哥,杀死了我的舅舅、弟弟、七刀叔以及另外八个人。”
古静馨恰好从里面出来,听到此话,大吃一惊。
“海风哥,你说什么?那十一个人,是智琛的叔叔杀的?”她问。
余海风指着马智琛:“你问他。”
古静馨问:“智琛,这是真的吗?”
马智琛看着余海风:“如果我说知道,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是。”余海风说。
“那你杀了我吧。”马智琛说。
余海风再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马智琛说,“可是,我确实知道他们想那样干。”
余海风抽出刀,又抓住衣襟,挥刀将衣襟割断,道:“马智琛,我告诉你,这个血海深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你们马家,杀了我全家,我也要杀你马家全家。当然,你除外。有一天,你可以找我来报仇。我会等着你的。”
“海风哥,你听我说……”马智琛想劝余海风,可余海风已经转身出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开长沙,余海风直接去了鹰嘴界。
狼王千人斩以前一直不愿意带个压寨夫人,认为带个女人是麻烦,自从见到花蝴蝶之后,他改变了主意。把花蝴蝶抢回鹰嘴界之后,他就感叹自己以前白活了,多么美妙的生活呀!有了花蝴蝶之后,他再也不带土匪出去抢劫了,天天和花蝴蝶缠在一起,饮酒作乐,逍遥如神仙一般。偶尔,他也会想起余海风,有些小伤心,同时也更努力地在花蝴蝶身上播种,想尽快把失去儿子的损失补回来。
狼王、白狼、灰狼等人,围在一起喝酒作乐。上次从万花楼抢了十几个妓女,狼王随后进行了分配,整个野狼帮的大头领,每人分得一位如花似玉的夫人,还剩下几个,便成了公用财产。大家正喝得高兴的时候,一名土匪从外面跑进来,人还没站稳,便叫:“大当家的,少当家的回来了。”
狼王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罗小飞。罗小飞满脸的狂喜,立即站了起来。狼王道:“你作死啊,胡说什么?少当家的不是在这里吗?”
土匪说:“不是,不是二少当家的,是大少当家的。”
“大少当家的?”狼王的手一颤,手中的酒杯跌在地上,“你是说海风?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独眼狼一脸兴奋:“没死,活蹦乱跳的。”
话音刚落,余海风在一群土匪簇拥下进来。罗小飞在狼王和土匪对话时,已经向外冲去,恰好和余海风迎面撞上,她一下子扑进了余海风的怀里,惊喜地叫道:“海风哥,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谁说我死了?我不是好好的吗?”余海风说。
狼王一阵大笑,说:“好哇好哇,你回来就好。你告诉我,是不是回来和小飞结婚的?”
余海风看了看怀中的罗小飞,罗小飞也正抬头看他,脸早已经红了,既期待又害怕。余海风说:“是。”
狼王又是一阵大笑:“太好了,摆酒,现在举行婚礼。”
余海风挥起一只手,道:“慢,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狼王愣了一下,转而又说,“没逑问题,只要你和小飞结婚,别说一个条件,就是一万个条件,老子都答应你。”
余海风说:“我不要一万个条件,只要一个。”
“说。”狼王说道。
余海风说:“我知道,你杀了我的养父、养母、舅舅、弟弟和妹妹……”
不待余海风说完,狼王大笑起来:“好,狗日的,好。你把余成长和崔玲玲称为养父养母,说明你已经知道,你不是他们亲生的。就冲这一点,你所有的条件,老子都答应。”
余海风说:“我知道,在背后策划这件事的,还有其他人。到底还有哪些人,是怎么策划的,你必须告诉我。”
所有人全部愣住,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在场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余海风进一步说:“如果你觉得不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可以叫他们先出去。”
“笑话,老子有什么不能当着他们说的?”狼王说,“老子是土匪,土匪做事,敢做就敢当。老子现在就告诉你一切。”
白狼在旁边小声地说:“大哥……”
“怕个逑啊?”狼王说,“坦白地说,一开始,老子也没想过要杀这么多人。那些人跟老子又没仇,老子杀他干什么?老子原打算只玩死余成长一个人。”
“可后来,为什么变了?”余海风问。
“因为乌孙贾想老子变。”狼王说。
接下来,狼王将乌孙贾怎样找他,马占山又怎样与他合谋的事,全部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问余海风:“你的条件,老子已经满足了,你给老子一句话,这个婚,还结不结?”
余海风咬了咬牙,说:“结。”
狼王猛地在身边的椅子扶手上拍了一下,说:“好,说到做到,是老子的种。今天就结。都给老子听好了,少当家和二少当家今天结婚,给老子杀猪宰羊,办婚礼。”
众土匪一阵欢呼。
第二天中午,狼王起床了,伸了个懒腰:“安逸,真他妈的安逸,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睡就睡,就是做皇帝,也不过如此吧?”
花蝴蝶早已经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大当家的,海风和小飞早来了,等你吃饭呢!”
狼王精神大振:“我儿来了,怎么不早点喊我嘛?”
花蝴蝶嫣然一笑:“我本想喊你起来,是海风不让我喊的,说让你多休息一下。”
狼王感叹:“有儿就是好呀!老子以前搞错了。”
花蝴蝶忙问:“大当家的以前什么错了?”
狼王说:“老子应该生三十个儿子,睁开眼睛一看,全是儿,哈哈哈……”
花蝴蝶微微一笑:“现在也不晚嘛!”
狼王道:“看夫人的本事了。”
花蝴蝶正色道:“不是看我的本事,是看大当家的本事。”
两人说笑着,来到山洞口。竹桌子前,余海风和罗小飞早已经等在那里,两人同时站起来,罗小飞叫了一声:“爹。”余海风却没有开口。
狼王也不计较,坐下来,大叫一声:“拿酒来。”
过了半天,小土匪也未能拿酒过来。狼王发起脾气了,才有一名小土匪跑过来,说:“大当家的,已经没有酒了。”
“没有酒了?怎么会没有酒了?”狼王十分气愤。
小土匪说:“昨晚,两位少当家的结婚,酒都喝完了。”
余海风道:“要不,我带几个人去搞点酒回来?”
狼王看了余海风一眼:“你去搞酒?怎么搞?”
余海风说:“这附近有什么大户人家没有?我去叫他送点酒来。”
狼王道:“大户人家?这附近的大户人家,都被我们变成小户人家了。”
旁边的一名小土匪说:“邵家坪的邵连生,不是大户人家吗?”
狼王说:“那个老东西,一点都不识相。如果不是离这里太远,老子早把他的家拆逑了。”
余海风说:“给我五十个人,我保证让邵连生给我们送酒来。”
狼王吃了一惊:“你要打邵家坪?老子派人去过几次,那个邵连生,理都不理老子。你如果真想打邵家坪也行,野狼帮全体出动,你打前锋,老子押后,血洗邵家坪,扬你的名,立你的威。”
余海风冷冷地说:“不用,五十个人足够。”
※※※※※※※※※
邵家坪,两面临水,一边靠山,离鹰嘴界有两百多里路,人口数千,是一个大镇。邵家坪全部是邵姓,族长邵连生,八十高龄,有十一个儿子,六十多个孙子,一百多个重孙。邵连生这一族,就有一千多人,全部居住在邵家坪。相邻几个寨,也都是邵姓为主,合在一起,就有近万人。
鹰嘴界周围两百里范围之内,没有被野狼帮洗劫的大户人家,只有这一处。根本原因在于,这个家族势力太大,野狼帮那点人,如果进入邵家坪,就会被团团包围。因此,周边匪患虽然严重,却没有任何土匪敢轻易到邵家坪闹事。
这天上午,邵连生和往常一样,在四儿子邵四虎的陪同下,先到祠堂处理族中事情,然后到镇东门防护墙上转了一圈。
邵连生银须垂胸,高瘦,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没有拄拐杖,右手捏着一串佛珠,说话的时候,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数着佛珠。
一个年轻人跑上防护墙,一边跑,一边摇晃着手里的信喊:“祖爷爷,有人给您写的信。”
邵四虎不以为然,接过信,双手递给了父亲。邵连生接过信,信封上端端正正一行字:邵连生亲启。他微微点了点头,才慢慢把信打开,拿出来一看:
邵老先生福寿安康:本人野狼帮铁面狼,初入匪行,无半寸建功,威信难立。久闻邵家坪富裕繁华,欲借粮食五十担,猪十头,酒一百斤。我等为一口饭而活,仅此而已。素闻邵老先生德高望重,仁义为怀,望以子孙百姓为念,不至邵家坪血流成河。君本仁义,匪亦有德行,倘若成全,必永保邵家坪平安。明日正午,当登门拜见。铁面狼敬上。
邵连生认真地看了两遍,眉头微微一皱。
邵四虎问道:“爹,什么人给您写信呢?”
邵连生平静地道:“土匪。”
邵四虎大吃一惊:“土匪?”
邵连生把信递给儿子,邵四虎接过去,看了看,哈哈一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
邵连生望着远处的山林,不快不慢地问了句:“你认为土匪是妄想?”
邵四虎斩钉截铁:“简直是痴心妄想!还不知道天高地厚。”
邵连生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他是有备而来。”
邵四虎奇怪地又看了看信,看不出究竟哪里是有备而来了。
邵连生说:“你看他写的字,端正整齐,刚劲有力,直透纸背,这说明他是一个有文化的人。”
邵四虎又看了看:“有文化又如何?”
邵连生道:“土匪不可怕,就怕土匪有文化,有文化的土匪,就懂得用脑子。我们在明,他在暗,我们可以防备一天,也可以防备一月,但总不能没有疏忽的时候吧?”
邵四虎道:“爹,邵家坪几十年不也是安然无恙?”
邵连生一声长叹:“那是以前没有遇到这么有文化的土匪!你看他的信中,条理清楚,不卑不亢,绵里藏针,暗藏杀机,此必非凡人也!”
邵四虎道:“可是爹,总不能他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吧?倘若这样,今天他来,明天别的土匪又来,那邵家坪岂非永无宁日?”
邵连生微微一笑:“当然,先回祠堂,召集镇上长老们商议一下,事关重大,不可大意。”
邵家祠堂,镇上重要人物都到了,大家看了这信,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个人答应给粮食给猪。
邵连生让大家回家,夜里多安排壮丁巡逻,并淡然一笑:“大家不要过多担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明天中午,我们都能看到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邵连生回到自己家中,吃过晚饭,休息一下,按时上床睡觉。几十年养成的习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改变。
第二天一早,邵连生起床,穿戴整齐,却发现放在床头柜子上的佛珠不见了。这串佛珠是四十多年以前一个高僧所送,意义重大,是邵连生随手之物,今天居然不见了。
很快,全家人都惊动了,将邵连生的房间翻了个遍,很多被邵连生遗忘多年的东西都找了出来,就是不见这串佛珠。
邵连生若有所思:“不用找了,是我的东西丢不了,能丢的就不是我的东西。”
邵家几兄弟都很纳闷:“这东西不应该丢呀!”
邵连生摇了摇头:“也不用找了,准备迎接客人!”
中午,余海风和罗小飞站在邵家坪东门口。余海风穿着黑色衣裤,脚穿布鞋,扎着绑腿。腰上悬挂着两把刀,一把长刀,一把短刀,他的这两把刀是朱七刀的遗物。他的脸上,带着一个铁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鼻子,嘴巴,这个面具是余海风特意打造的。罗小飞紧扎短打,扎了两条辫子,腰上插着一把短洋枪,一把弯刀。
罗小飞抬头望了望防护墙,低声问余海风:“行吗?”
余海风挺直如一杆标枪,他没有看罗小飞而是问了句:“你害怕吗?”
罗小飞昂了昂头:“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余海风道:“只要不怕,就一定行。”
罗小飞道:“时间差不多了。”
余海风双手一抱拳,对防护墙上大喊:“本人铁面狼,要拜见邵家坪邵连生邵老前辈,烦请通报一声。”
防护墙上,早已经等候着几十条壮汉,手里提着刀枪棍棒,为首的是邵连生的长子邵大虎。
邵大虎看了看下面两人,疑惑地问:“难道就他们两个人?”
邵四虎道:“不,还有一些在山林之中,没有露面。”
邵大虎道:“两个人,一个戴面具,一个女人,还真有些稀奇。”
邵四虎道:“大哥,爹说他们是有备而来,要见见他们,想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邵大虎大手一挥:“他两个人,又不是三头六臂,在邵家坪能翻出个什么浪?开门!”
防护门打开,一辆马车缓缓而出,赶车的人正是邵连生的第二个儿子邵二虎。他把马车赶到余海风和罗小飞的面前,双手一抱拳:“在下邵二虎,有请两位。”
余海风双手一抱拳:“有劳。”和罗小飞上了马车。马车掉头进了镇门,罗小飞回头一看,后面跟了一大队壮丁。余海风端坐车上,目不斜视。
马车停在邵家祠堂门口,两边站满了男女老幼,年轻人手中拿着刀枪,怒目而视。余海风和罗小飞坦然下车,余海风双手抱拳,团团一揖,朗声道:“在下野狼帮铁面狼,见过各位父老乡亲!”
邵二虎手一伸:“请。”
余海风和罗小飞昂然进入祠堂,祠堂两边摆放着椅子,正中坐的是邵连生,他的右边,有两个空着的椅子,很显然是给余海风和罗小飞准备的。
余海风进入祠堂之后,又是一抱拳:“在下铁面狼,这位是我的夫人罗小飞,见过邵老前辈,见过邵家坪各位长辈!”
罗小飞也抱拳施礼。
邵连生站起身,还了一礼:“当家的和夫人光临邵家坪,有失远迎,请坐,上茶。”
余海风也不客气,坐了下来,罗小飞坐在余海风旁边。邵家几兄弟进来,一字排开站在邵连生身后。
一个年轻人端来两碗茶,邵连生道:“当家的,夫人,小寨粗茶,请不要见怪。”
余海风端起茶,淡然喝了一口。邵连生正色道:“当家的,你就不怕茶中有毒?”
余海风道:“茶中下毒,是土匪强盗所为,不是邵老前辈所为。”
众人微微变色。
邵连生面不改色:“当家的既然已经为匪,为什么要戴着面具?难道还怕人知道?”
余海风抱了抱拳,正色道:“我仅仅为了一饭而为匪,愧对先人,所以戴着面具。”
邵连生道:“如果仅仅为了一口饭,天下哪里不能活命,为什么非要做匪呢?须知一日做匪,终身为匪,年轻人来日方长,三思而后行啊!”
余海风淡然道:“人各有志。”
邵连生道:“人各有志,你若执意为匪,老夫也就没必要多说什么。只是你找邵家坪借粮之事,邵家坪人口众多,又不是富裕之地,实在没有办法,还请当家的带领兄弟们到别的地方转转?”
余海风没有立即应答,而是看了看坐在下面的邵家众长老,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邵老前辈,是否和族中诸位长老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邵连生说:“不用了,老夫可以做主。”
余海风用手在身边的八仙桌上拍了拍,然后拱手道:“既然如此,告辞。”说完站起来向外走。罗小飞似乎不明白余海风的意思,看了看余海风,慌忙站起来,跟过去。
邵连生没料到土匪说走就走,颇为惊讶,转头看两人刚刚坐过的椅子,在罗小飞坐过的椅子上,赫然有一串佛珠。邵连生大惊失色,立即叫道:“二位请留步。”
余海风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停下,转过身,问道:“莫非邵老前辈改变了主意?”
邵连生说:“老夫愿与当家的交朋友。”
此话一出,邵家坪其他人,全都目瞪口呆。余海风却十分平静,拱手一礼,道:“谢谢邵老前辈错爱。”
邵连生说:“时候也不早了,舍下备有薄酒,我们畅饮一杯,如何?”
余海风连忙说:“恭敬不如从命。”
邵连生做出一个手势:“请。”
余海风说:“邵老前辈请。”
邵连生向外走,顺手拿起了那串佛珠。邵家人看到这一动作,才突然明白,这串不翼而飞的佛珠又神秘出现,一定大有渊源。毫无疑问,面前这个土匪,既然能来无影去无踪地深入邵家坪拿走一串佛珠,就一定能来无影去无踪地到邵家坪杀人。
邵家确实准备了丰盛的午餐,邵连生将余海风让到主宾位,余海风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邵连生端起酒,向余海风敬酒时,说了一番话。邵连生说:“我看当家的少年才俊,文采风流,自是大有前程,为什么会去当土匪?当家的难道不觉得可惜?”
“谢谢老前辈看重。”余海风说,“既然邵老前辈看得起,在下也就直话直说。当土匪,我也是半路出家,信中已经写得很清楚,初入此行,正要成名立万。如今这世道,相信邵老前辈比我看得明白,江湖之中行走的,恐怕不一定是匪,而是民,庙堂之上坐的,恐怕不是一定是官,而是匪。如此世道,想清白做人,都是一件难事,邵老前辈以为呢?”
“当家的所言,令老夫汗颜啊。”邵连生说,“老夫命贱,活了八十岁,确实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世道了。”
余海风说:“老前辈说看不懂这世道,是谦虚,以老前辈的经历阅历,自然比我看得多看得清。我倒是想请教邵老前辈,世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邵连生摆了摆头:“我年轻的时候,有很多人叫嚷要反清复明。我还觉得那些人荒唐,没有大清朝,又哪来的康乾盛世?没想到如今国家却乱成一团。”
邵连生和余海风相谈甚欢,竟如遇到知音一般。
最后,邵连生答应余海风,不仅如数送出粮食牲畜和酒,而且,以后每年都愿意送出相同数目。
临行,邵连生亲自将余海风送到寨口,并且留下话,只要是余海风来,邵家坪绝对视为上宾。
余海风回到野狼帮,跟他同行的有独眼狼和麻子狼,这两人拳脚功夫不行,嘴巴上的功夫却不小,添油加醋说得神采飞扬,人人皆知。
狼王吃惊不小:“我儿,就这么简单?”
余海风微微一笑:“就这么简单,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用兵之上策。”
黑狼说:“我们不是兵,是匪。”
余海风自信地道:“匪也是兵,兵也是匪。”
狼王一心迷着花蝴蝶,对于土匪行径,倒是不上心了。余海风上山之前,他们已经数个月没有下山抢劫,真正是坐吃山空,山上的物质,已经开始匮乏。其他几个手下,见狼王整天只是搂着女人,自己恰好也有女人,自然懒得过问此事,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其他小土匪,已经有意见了。他们上山为匪,不就是为了发财吗?现在这样下去,哪里有财可发?
余海风弄回这批物质,令山寨的生活条件立即改善。狼王也希望余海风尽快成为一名真正的土匪,便将整个野狼帮的事务,全部交给了余海风。
余海风采取同样的手段,为野狼帮弄回来大批物质,比狼王四处抢劫弄回来的多得多。野狼帮开始有些人说,跟着少当家就是好,不用打打杀杀担惊受怕,一样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余海风在野狼帮的威信,差不多都快高过狼王了。
余海风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所到之处,一些小股土匪以及那些被逼走投无路的农民纷纷投靠,队伍迅速扩大。几个月时间,增了两百多人,野狼帮扩大到八百人的规模。这个扩张速度,引起了白狼等人的不安。一方面,这些人都是余海风招进来的,他们担心余海风形成自己的势力之后,对野狼帮其他头领的地位形成影响。其次,他们也担心,家大业大,支出也大,野狼帮一旦没有能力养活这么多人,内部就会乱起来。第三,新加入的人太多,有没有可能让官府钻空子,派进来一些探子?
这些话传到狼王耳边,狼王完全置之不顾。在他看来,自己一把年纪了,打打杀杀的日子,终究不是个了局,是该考虑把一切交给儿子的时候了。儿子有儿子的搞法,自己肯定要支持,就算是万一出点什么问题,那时候自己再出手也不迟。此外,有了花蝴蝶之后,他的许多想法变了,除了享受鱼水之欢,他还想趁自己年轻,和花蝴蝶生几个孩子。
余海风也知道,野狼帮的几个当家的,有人支持自己有人反对自己,也有人持有保留态度。他就是要看清野狼帮这些当家的态度,以便将来某一天,自己好各个击破。同时,他还要在野狼帮树立威信,建立自己的班底,这也是他快速扩充队伍的原因。
和狼王相比,余海风的做法,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他十分注意情报网的建立。余海风很快建立了一个隐蔽的情报网,这个情报网,不仅把触角伸到了宝庆、黔阳以及洪江等地,在土匪内部,余海风也安插了一些人,秘密收集土匪队伍内部的情报。
此前的野狼帮,见人就抢,见女人就奸,完全没有原则。余海风却建立了一整套规则,对于鹰嘴界周边的富裕人家,他采取安抚策略,像对待邵连生一样,和他们交朋友,建立良好的双边关系,并且在需要的时候,对他们予以保护。如此一来,野狼帮在当地,大受欢迎,其威信比官府高得多。
野狼帮毕竟是土匪,既然是土匪,就一定要抢劫。余海风深知这一点,他也会带着土匪去抢劫,但他所抢的,有一定规则,对于普通的富商,只要肯出血,决不伤人。他痛下杀手的,永远是两类人,一类是贪官,一类是鸦片商人。
整个宝庆地区,最大的鸦片商人有两个,一个是英国人艾伦·西伯来,一个是白马镖局。
西伯来运来的鸦片数量虽然多,可他要承担沿途的运输费用,又要给乌孙贾、王顺清这些官场保护伞交保护费,价格也就高很多。何况,他要供应整个宝庆地区甚至全湖南,货品供不应求,价格自然就高。白马镖局虽然开了很多鸦片烟馆,表面上,他们与这些鸦片烟馆没有关系。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还是传了出去,洪江人都知道,马家成了最大的鸦片商人。仅仅靠西伯来供货,已经不能满足马占山的鸦片需求,马家自己有运输保障能力,因此组建了马帮,往来于云南和洪江之间,去时,运的主要是洪江各商号的茶叶等,回来就只运鸦片。
余海风会派人去各家鸦片烟馆收保护费,尤其是宝庆府,他收得最多。有几家鸦片烟馆仗着背后有硬靠山,对野狼帮不理不睬,几天之后,余海风一定会亲自带人上门,将其鸦片烟馆砸得稀巴烂,原先报出的数目,要加倍收取。
宝庆的鸦片烟馆,不少是和知府大人乌孙贾有关的,这些老板自然会找乌孙贾告状,乌孙贾愤怒了,公开表示要剿匪。可是,还没容得他行动,就收到一封信,写明野狼帮按照乌孙大人的要求,在洪江杀了三十七人,每人收白银一万两,请知府大人列出还款时间表。
从此,宝庆那边再没有消息,野狼帮来往于宝庆,完全不受限。
余海风虽针对鸦片商人,但从来都没有动过西伯来和白马镖局。
转眼间,夏天过去了,秋天在不知不觉间到来。
这段时间,是狼王一生中最舒坦的一段日子。整个野狼帮,有儿子余海风替他打理得井然有序,唯一的遗憾,是余海风还没有叫他爹。不过,叫不叫,他都是他爹,这一点,没有任何人改变得了。狼王倒也无所谓,心想,就算你不叫,将来有一天,你生了儿子,还能不叫老子爷爷?你身上流着老子的血呢。此外,他和花蝴蝶之间,那真个叫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一晚,花蝴蝶告诉狼王,以后只怕不能这么疯狂了,狼王问为什么,花蝴蝶说:“我有了。”
狼王大喜:“真的?太好了,老子又要当爹了……”
花蝴蝶道:“对于女人来说,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当妈!当家的,明天我们去找个寺庙烧个香,感谢一下菩萨,好不好?”
狼王满口答应:“应该的,距离这里三十多里有个三清寺,我们明天去烧香!老子是该拜拜菩萨了!”
第二天,狼王千人斩早早起来了,他带了十个小土匪就出发。余海风正领着土匪们出早操。这也是余海风定出的新规矩,以前的野狼帮,从来都不用操练,可余海风不仅每天早晚操练,还制定了严格的纪律,操练不认真或者不参加操练者,均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余海风见到一行人站在门口,似乎要出远门,便走过来,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他仍然没有叫爹,也没有叫花蝴蝶小妈,眼睛甚至都没有看他们。
狼王想,狗日的,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叫,口里却说:“整天在寨子里,闲得蛋疼,老子带你小妈出去转转。”狼王没有说明自己的目的,对于这个儿子,他还是有一定警惕的,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余海风说:“多带几个人吧,这样安全。”
狼王说:“怕什么?这方圆百里,都是老子的地盘,谁还敢把老子怎么样?”
几个小土匪早已经准备了两抬滑竿,程正光在一旁指挥。狼王先扶花蝴蝶坐上去,然后自己上了另一抬滑竿。狼王也没看余海风,挥了挥手:“起,走逑了。”
小土匪将滑竿抬起,一行人出了山门。余海风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才走回训练队伍。
狼王一行走了十几里小路,又走了几里大路,前面的山峰上,三清寺已经遥遥在望。
花蝴蝶道:“停下来,你们累了,歇一歇好登山。”
四个土匪把花蝴蝶放下来,他们的确也累了,难得花蝴蝶这么好心。土匪们坐在地上休息,花蝴蝶走下滑竿,来到狼王身边,道:“当家的,我去那边方便一下。”
狼王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花蝴蝶说:“算了,我怕你看着我,我会拉不出来。”
狼王一想也是,便说:“那好,你别走远了,有什么事,叫一嗓子。”
花蝴蝶独自向旁边的树林走去。狼王从滑竿上下来,捶了捶自己的腿,说:“狗日的,老子以前一口气能跑一百里,现在坐着滑竿走二十几里,就觉得腰酸背疼,老子是真的老了。”
一个土匪说:“大当家的不是老了。”
狼王把眼一瞪,道:“不是老了是怎么了?”
土匪望了望花蝴蝶消失的地方,咧开嘴巴一笑:“好菜废饭,好女废汉,大当家的,你被夫人磨平了。”
土匪们一起哄笑:“确实!”
狼王并不生气,心中反而乐滋滋的,笑骂道:“你们晓得个逑!”
忽然有一个土匪惊叫起来:“土匪来了!”
狼王骂道:“老子就是土匪,哪里还有别的土匪……”话没有说完,他看到旁边的小山丘后冒出十几个脑袋,箭一般向他们扑过来。
果然是土匪。
狼王喝道:“来的是哪一路的,老子是野狼帮大当家狼王千人斩。”
那些冒出来的人已经冲到他们面前,手中清一色长棍,挥动如风如电一般,已经有几个刚刚跃起的土匪被打倒在地。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狼王忙拔出短洋枪。也就在此时,狼王见浓眉大汉手中一动,他暗叫,不好,有暗器,顺势向旁边移动了那么一点,以便让过暗器。不料旁边又有一人出手,第二波暗器袭来,狼王再次避让,第三波暗器又来了。只不过一瞬间,三个人分别射出了三波暗器,其中一件暗器击中了狼王的手腕,狼王顿觉手腕一麻,手中的洋枪,飞落在地。
狼王知道自己不能去捡枪,否则就可能被对方一击而中,他迅速拔出大斧,向后一跃,站稳身形,看看自己的身边,除了程正兴等几个人之外,大部分小土匪已经被打倒。再看对手,刚才向自己发起攻击的,是忠义镖局的大镖头刘承忠和弟弟刘承义,另一个是陈铁锋。联想到上次刘承忠救走花蝴蝶,狼王有些明白了,原来这婊子和刘承忠有一腿,两人暗中互通信息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嘛,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肯定不是忠义镖局的对手,狼王哈哈一笑:“原来是刘总镖头啊,真是巧啊,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刘承忠双目冒火,咬牙切齿:“说巧也不巧,刘某特意来会一会大当家的。”
“好哇好哇,走,到我们寨里去,我和总镖头痛痛快快地喝几杯。”狼王说着,四处看看,准备溜走。
刘承忠说:“大当家的盛情相邀,刘某敢不从命?不过,要喝酒也不急在一时,有一笔账,要等我先算过再说。”
狼王和刘承忠闲扯,是想找机会逃走。刘承忠和狼王闲扯,则是为了让其他人把狼王的保镖全部干掉。狼王自然明白形势对自己极其不利,听了刘承忠的话,道:“那好,刘总镖头你先算账,我回山上等你。”说完,转身便要走。
那边,陈铁锋早拦在他的面前,怒目圆睁。狼王不得不停下来,看着刘承忠,道:“刘总镖头,你算你的账,干吗要拦着我?”
刘承忠说:“老夫要算的,正是与你之间的账。”
“我们之间的账?我们之间,有什么账?”狼王故意装糊涂。
刘承忠说:“你杀犬子继辉,这是第一笔账。你杀我镖局九口,劫我镖车,这是第二笔账。你杀我妻弟全家二十余口,这是第三笔账。你杀我侄女的丈夫,让其年轻轻便守寡,这是第四笔账。”
狼王只想脱身,说:“是这个账啊,这个账,你算不到我头上。”
刘承义说:“死到临头,你还不承认?”
狼王道:“笑话,老子好汉做事好汉当,有什么事,老子不敢承认的?只不过,你们所说的事,第一,是宝庆知府乌孙贾大人要我做的。第二,是白马镖局出钱买老子杀人的。就算你们要算账,也要找他们算去。”
刘承忠说:“他们的账,我自然要找他们算。但你作恶多端,恶贯满盈,这个账,今天是一定要算的。你有什么遗言,快点说,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狼王千人斩一生杀人放火,坏事做绝,早就料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他根本不害怕。此时此刻,出于求生的本能,他想垂死挣扎。狼王千人斩把胸一挺,哈哈一笑:“想杀我,老子奉陪到底,你忠义镖局所有的人一起上,大爷我若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最后一个保镖程正兴被刘继煌几兄弟联手杀死,其他小土匪已经全部解决,忠义镖局所有人,将狼王团团围在中间。刘继煌等年轻一辈,对狼王早已经恨之入骨,杀了狼王,又可以建立江湖名声,所以跃跃欲试。刘承忠把手一伸,阻止了他们。刘承忠是何等英雄好汉,知道狼王千人斩的意思,无非是想和自己单打独斗,企图得到一点求生的机会。
刘承忠冷冷地道:“跟你这种十恶不赦的土匪,本不必要讲什么江湖道义,但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打赢了我,放你一条生路。”
狼王欣喜若狂,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他一声吼,挥动大斧,劈向刘承忠。
刘承忠的棍子直立,两脚夹住长棍一端,手却把棍子另一端往肩膀上一压,棍子又弹了出去。狼王正往前冲,猝不及防,棍子一头已经弹在他的脑袋上。“啪!”狼王摔了个跟头,头昏眼花。
狼王跳起来,破口大骂:“老子日你先人。”刘承忠飞身而起,双手握棍,猛砸下来,正中狼王右手腕。“咔嚓!”狼王千人斩的右手腕被打断,斧头掉在地上。刘承忠从狼王的头顶跃过去,落下来的时候,反手一棍,这一棍子抽在狼王千人斩的右边腰上。狼王的身体往左边倒去。刘承忠长棍一收,人转了个方向,又是一棍,抽在狼王的左边腰上。
狼王千人斩口一张,一股鲜血喷射出去。
刘承忠跃到狼王前面,一声大吼:“你的死期到了。”这次他的棍子是打在狼王千人斩的左边脚踝上,啪嚓,骨头碎裂的声音。狼王还没有倒下,右边脚踝又被打了一棍,人就一头倒在地上。狼王想自己一世英名,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得这么狼狈,他想迅速站起来。可是,双脚裸已经骨碎,根本无法站立,只能坐在地上。刘承忠又打出一棍,恰好击在他的胸部。狼王的身体向后倒去,挣扎了几下,已经无法撑起身子。
刘承忠收了棍,刘继煌探头看了看:“爹,两脚骨头尽碎,腰上中了两棍,胸部中了一棍,右手手腕打断,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狼王已经动弹不得,神志还清楚。他看见花蝴蝶走了过来,脸上丝毫没有悲伤,反而浅笑盈盈。
花蝴蝶蹲在他的面前,笑道:“对不起,大当家的,是我害了你,我并没有怀孕,我只是找了个借口,否则,你不会出来!”
狼王口中鲜血直淌。
花蝴蝶继续道:“你肯定很奇怪为什么刘总镖头会在这里等着你?”
狼王瞪着眼睛,嘴巴动了动,但没有说出来。
花蝴蝶向他凑了凑,低声说:“他才是我最爱的男人。抢别人的东西,和抢别人的人,是一样的,你必须付出代价,就看你付得起付不起。可惜你是个穷光蛋加无赖,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你付不起代价的。”
狼王气得七窍生烟。
花蝴蝶站起来,没有看他一眼,走到一边去了。
刘承忠用手中的木棍抵着狼王的脸,冷笑道:“知道为什么不杀你吗?倘若杀了你,是便宜了你,我要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尝尽痛苦之后,才死!”
刘承忠把棍子一收:“撤退。”
转眼之间,忠义镖局的人消失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