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黎清雅的话,李芷绒再次过来的时候谢为也没那么烦了。
他像是多了点‘耐心’,但更多的还是觉得这姑娘就和仓鼠差不多,每次过来只占了呼吸空气的份额,也不耽误他什么事儿。
而且李芷绒每次都是晚上来,挑没人的时候,也不会引起什么误会。
所以谢为基本只是放任不管的状态。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
李芷绒那辆宾利车的后视镜终于从原厂发零件过来,谢为松了口气,干脆利落的动手修好。
等原材料的时间长,其实修好很简单,不过一天时间。
李芷绒看着自己那‘恢复如新’的车子,心绪复杂。
“挺好的。”她说:“和砸坏之前差不多。”
她口齿也已经恢复的和出事之前差不多了,因此嘴快了些。
谢为精准地捕捉到什么:“砸坏?”
……
“啊,是被人砸坏的啊。”李芷绒心虚,眼珠转来转去的:“不知道被哪个讨厌鬼砸坏的。”
她一边说一边暗骂了自己几句,真是个蠢货。
谢为垂眸,一眼就能看出女孩儿‘鬼祟’的样子,但并没有什么细问的兴致。
“完事儿了。”他手指屈起敲了敲车身:“开走吧。”
李芷绒慢吞吞的‘哦’了声,却并没有要开车的动作,反倒是蓦然想起前两天谢为问她还要过来多久。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好像说等车修好……
现在修好了,她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再过来赖着了。
最起码,不能天天过来赖着了。
李芷绒看着谢为线条精致利落的侧脸,心里无端有些遗憾。
好像,还有点没看够这张脸。
“那个。”李芷绒有意拖延,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
谢为垂眸看了眼手表,九点多。
要是晚饭吃得早的人,这个点是到夜宵时间了。
李芷绒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神色,大着胆子继续说:“你不饿么?要不然我请你吃饭吧。”
顿了下,不忘为自己的行为作补充:“就当谢谢你帮我修车。”
“你付了修车钱,我干活,谢我干什么?”谢为却不解风情的直接拒绝,摘了手套:“要吃就在这儿吃。”
李芷绒眨了眨眼,点头:“行吧。”
在这儿吃虽然环境简陋,肯定也没什么菜品,但谢为做的打卤面还是很不错的。
更何况全城有名有姓的餐馆她基本都吃过,现在也没有特别想去吃哪家。
所以,就在这儿吃吧。
李芷绒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乖乖在大厅的一张小桌子前面等着。
谢为做饭速度很快,十五分钟后端着两碗面条上桌摆在她面前,然后又去冰箱面前拿出一叠小咸菜。
“……”李芷绒看着那乌漆麻黑的一盘,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谢为:“萝卜干。”
李芷绒没说话,但筷子就没碰过那个咸菜。
打死她也不吃。
谢为抬眸看了眼闷头吃面的小姑娘,问了句:“你要喝水么?”
“嗯?”李芷绒抬头看他。
谢为愣住:“你嘴唇怎么这么红?”
而且唇周围都红了……他记得他没放什么辣椒啊。
李芷绒不明所以的又‘嗯?’了一声,傻傻的眨了两下眼睛,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手来看自己的胳膊——
白皙的藕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大片红疹。
李芷绒一下子就很想要哭。
“完蛋,我过敏了。”她忍着挠痒痒的冲动,瘪着嘴巴看向谢为:“你这卤是用什么做的啊?”
“……羊肉。”
“啊啊啊啊我羊肉过敏!”
十点半,谢为把李芷绒拉到离长安街最近的三院,挂了个夜间急诊号。
“别挠。”他回头拍掉女孩儿蠢蠢欲动的小手,长眉皱起:“用不用打电话通知你家里人?”
“不要,过敏而已。”李芷绒急忙摇头:“挂水就好了。”
谢为见她态度坚决也没多劝,只跑前跑后在医院夜间的长廊里帮她忙活,找科室弄缴费什么的。
值班的护士拿着药剂走进输液室,李芷绒熟练的挽上袖子到手肘,把胳膊递过去。
尖锐的针头‘滋滋’冒着水,她咬着唇别过头,不小心就撞进了谢为漆黑的眼睛里。
“你干嘛,”她怔了下,不自觉问:“盯着我。”
“我是盯着针。”谢为淡淡道:“怕疼?”
李芷绒没不好意思,嘟囔着:“谁不怕疼啊。”
闲聊间手臂一动没动,动作干脆利落的小护士已经稳准狠地把针头扎进女孩儿白皙的手背血管里。
李芷绒倒没觉得多疼,只是轻轻‘嘶’了声。
“你是过敏体质,要注意哦。”护士站起来后把一罐药膏放到旁边,柔声嘱咐:“要配合着药膏连续挂水四天,回去涂抹过后就不要沾到水了。”
李芷绒说了声‘谢谢’。
等护士推着小车离开,夜间的输液室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片冷冷清清的安静。
谢为注意到旁边有压抑着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余光望去,是李芷绒咬着牙强忍着挠痒的模样。
看起来忍的都发抖了,可怜巴巴的。
她洁白的牙齿咬着嘴唇,留下一行白印,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死死扣住椅子。
明明平日里是个挺娇气的大小姐作风,没想到在看病扎针这方面还挺坚强的,没哭也没抱怨。
谢为脑中闪过这个想法,眉宇间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
“抱歉。”他低声说:“害你过敏了。”
无论怎样她也是吃了他做的东西才过敏的,该道歉。
“是我忘说了。”李芷绒抓了下自己的头发,闷闷道:“我过敏的东西太多了,羊肉,海鲜,芒果桃子,核桃。”
“还有好几种花粉……反正一大堆过敏原,说都说不全。”
其实能说全的,但她现在胸闷气短,脑子晕乎乎的。
谢为沉默地听着,心想怎么这么麻烦,早知道就不特意给她放肉了。
还是像上次一样,做辣椒茄子卤就好了。
“睡一会儿吧。”他看了眼吊水瓶:“估计得两个小时,等完事儿我送你回去。”
“我不困。”李芷绒说:“睡到下午才醒的。”
……
“谢为。”她坦荡的迎着男人沉冷的眼睛,歪了歪头:“你跟我说说话吧。”
“我困。”谢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觉得他们两个有什么聊的。
可李芷绒如果是很容易放弃的性格,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你就不能对病人好一点吗?”她盯着男人线条精致的下颌线,理直气壮的闷闷道:“可不是我很想和你说话,是因为我睡不着,又待着无聊……”
“要不是这破地方除了你连个喘气的都没有,我才不想和你说话呢!”
絮絮叨叨的嘟囔,就算声音不大,也足够吵的谢为脑袋疼。
他无奈地睁开眼:“你不会玩手机?”
“右手吊水呢。”李芷绒轻叹:“我就习惯用右手玩手机。”
要不是没精力玩手机,她才不想和他说话呢。
谢为发现这姑娘整个一无赖。
他嗤笑了声,倏地站了起来——
“你要走吗?”李芷绒下意识去拉他衣角,都忘了自己正在吊水,抬起的右手瞬间滚针,疼的她眼泪都掉下来了:“疼疼疼……”
谢为眉梢一跳,连忙按了护士铃。
等护士跑过来拔掉针头时,李芷绒白皙的手背已经青紫了一大片。
“肿了,怎么乱动啊。”小护士无奈的叹了声:“只能换另一只手点了。”
李芷绒没说话,默默流泪。
这看起来蛮倔的小姑娘在这时候眼泪好像不要钱似的,成串向下掉。
谢为被她哭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硬梆梆的说了句:“别哭了。”
可这么一句不走心的安慰,也当然不会有什么效果。
“都怪你。”她哽咽着,用纸巾狠狠擦了下脸。
白皙的脸颊都被揉红了一块。
谢为真觉得自己冤死了:“你自己乱动瞎赖什么?我就是想过去抽根烟。”
他把人带来医院的,怎么可能不等她挂水结束就离开?
“平常我生病都是我爸妈陪着我的,”李芷绒知道自己误会了,可她并不打算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什么,只盯着自己肿了一片的手背出神似的嘀咕着:“现在他们都不陪我,旁边就一个你,你还这么凶。”
……
谢为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好像就一句‘我困’和‘你不会玩手机?,就这也能和‘凶’扯上关系?还被阴阳怪气的指控了一番,这女孩儿真就是娇气的要命。
谢为忍耐着脾气,声音有些僵硬:“是你说不要通知你父母。”
否则他刚才就把人叫来多好,也不用自己在这儿听这些无理取闹的话了。
他真觉得自己脾气都有点好到老僧入定了,好想揍她一顿。
可李芷绒接下来的话却从任性突兀的进入到一个悲春伤秋的阶段——
“叫不了啦。”她抽了抽鼻子:“他们现在有别的小孩要照顾。”
谢为一愣,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可能要听到什么豪门八卦。
但是他不大想窥探别人家里的私事,于是故意转移话题:“你饿不饿……”
李芷绒自说自话的打断他:“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跳河么?”
她缠着他这么多天,从来没听他问过这个。
别人也许会被她是‘失足落水’的这个说法糊弄过去,但李芷绒知道谢为这个救了她的人八成是不会的。
他一定知道她就是自杀,但却从来没问过。
谢为毫不犹豫地回答:“不。”
李芷绒愣了一瞬,依旧闷闷道:“其实挺幼稚的,因为我爸妈……离婚了。”
其实她并不在乎对方是否好奇,只是单纯的想要倾诉了。
旁边的男人听完,心想果然幼稚。
李芷绒又抽了两张纸巾擦眼角沾着的泪,嘟囔着:“他们早就离婚了,都离了六年了……甚至各自在外面都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
“很多人都知道,偏偏就瞒着我。”
这个倒是挺不可思议的信息,谢为微怔,没说话。
他知道女孩儿此刻的倾诉也不期盼有人回应,只需要静静听着。
“妈妈说我是早产儿,从小身体就不好,还是个过敏体质的小孩……养一个易过敏的宝宝特别难,爸爸妈妈从小就经常带着我跑医院,很累,很操心。”
李芷绒看着医院冷白的炽光灯照映着的地砖,只觉得眼睛生疼,像是坏掉了一般,源源不断的掉眼泪,声音也渐渐染上鼻音:“他们周围很多夫妻都有好几个孩子,但妈妈说她只要我一个小孩,养我一个就够操心了,他们爱我,愿意为我操心一辈子,可是……”
可是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不但如此,这个早就知道的事实偏偏只瞒着她一个人,全世界都在瞒着她。
刚撞到陈彦芝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逛街时,李芷绒还傻乎乎的以为母亲是出轨。
她没有理会宁楚宸的阻拦,冲回家激烈的质问,结果得到的真实答案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惨烈,离奇……
离奇到李芷绒觉得生活就像个笑话。
她一直骄纵任性,飞扬跋扈,是觉得无论什么时候都有无条件爱她的父母给自己兜底。
这让她觉得自己虽然身体不好,但生活指数依然超越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但是因为家里有钱,还因为父母感情很好,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父母超级爱她,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她身上。
李芷绒始终生活在海市蜃楼一样的象牙塔里,在阿谀奉承中真的觉得自己当真是个公主,拥有着百分百的自信……
在这样的氛围中,梦境被打破的后果就会更加激烈。
尤其是陈彦芝和李擎威拉住她,支支吾吾的道歉时还不忘说他们是为了她好才不告诉她真相的。
李芷绒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们:“为了我?”
把她当个傻子一样骗的团团转,现在居然大义凛然的说是为了她?
“虫虫,我和你妈的感情早就出问题了,但你身体一直不好,我们不能把实话说出来打击你,你性子又那么烈,后来…后来你上高中了,回家的时候少,学习任务重,我们商量了一下就打算等你上大学再告诉你……”
纸包不住火,尤其是这样的事,所有人都没想着能瞒着李芷绒一辈子。
但却不自觉的想着拖一天,再拖一天……
两个职场上雷厉风行的强人,对待捧在手心怕碎了的孩子总是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做的是难以启齿的错事。
李芷绒年纪尚小,又是被宠惯了的,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即摔了客厅里的所有玻璃制品用作发泄,边摔边哭——
“是你们做错事,你们骗我!现在居然怪我!”
“你们不如直接明说我是拖油瓶,都怪我你们才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追求你们的幸福,说为了我,你们不觉得自己虚伪么!”
说完,李芷绒拿着车钥匙跑了出去。
巨大的一系列打击之下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从此都会支离破碎,她陷入崩溃,却不想独自一个人崩溃,所以下意识就去口不择言的伤害别人。
但那是最疼她的父母,看到他们伤心,她又怎么可能好过?
凭什么?为什么?
李芷绒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凭借肢体意识在开车,漫无目的,不知不觉就开到了朝遇河的天桥上。
她走下车,走到桥上看着下面湍急的河流,周身包裹着独属于三伏天的燥热温度,闷到发晕,脑中唯一的想法竟然是水里一定会很凉吧?
李芷绒并非是刻意想自杀,只是在神经快要炸裂时那一瞬冲动的冲动无法压制,想让她疯狂逃离这混乱的世界。
跳下去的一刹那她就后悔了,因为她不会游泳。
幸而有那一双有力的手托起她,让她这么愚蠢的行为只付出了呛几口脏水的代价,还没有更糟。
别人犯了错,让自己经历了一次从死到生,李芷绒在医院躺着的时候,就发誓再也不会这么蠢了。
只是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回到家后又自闭了十几天。
这段时间,她从身边无时无刻都有莺莺燕燕的围绕变成‘门庭冷落’,从而领悟出来一个道理——
真相被揭发只对她来说是种毁灭性的打击,对父母而言,这可能是种解脱。
李芷绒记得从前她有一点小病小痛,陈彦芝和李擎威都会紧张的不行,日夜陪在她身边嘘寒问暖悉心照料。
可从住院到回家,他们出现的次数就并不多了。
虽然她死死关着门不想被人打扰,可是他们也并没有执着的要看看她情况的意思……
大概是终于不用装下去了吧,可以把精力都投入到新家庭了吧?
医院这个特殊的地点让李芷绒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越想越觉得难过。
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掉,眼眶鼻子都红红的,在白皙的巴掌脸上分外明显。
寂静的深夜里,只有女孩儿细细的抽泣声。
从头到尾,在她的叙述中谢为就没有发表过看法,安静的就好像旁边没他这个人一样。
李芷绒倒能理解。
毕竟她的‘凄惨’也是建立在抱着金砖的基础上,依旧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强多了。
在普通人眼里,她大概就是个什么都不缺还觉得自己很可怜的矫情批,不能被人共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而李芷绒其实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安慰,她只是憋的太久了,想和人倾诉一下。
和关系太近的人,她的自尊不允许自己这么软弱,什么都说不出口。
反倒是谢为这种‘不远不近’的人,正好。
倒豆子似的说了这么一通,憋闷了许久的心脏仿佛裂开一丝缝隙,沐浴着阳光在呼吸。
李芷绒手背抹了把雾蒙蒙的眼睛,下一秒,看到了谢为修长的手心摊开在她面前——
“别哭了。”他声音淡淡,明显有些生涩的安慰着:“吃块糖。”
他大手里躺着一块紫色包装的糖果。
李芷绒眨了眨眼睛,半晌后侧头看他:“你是大哥哥吗?”
她问的直白,毫无掩饰。
谢为眉心一跳,轻轻蹙了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糖国内没有卖的,必须在西班牙找代购买……”李芷绒拿过糖果剥开塞进嘴里,边吃边说:“知道的人很少吧,我之前也不知道。”
“是一个大哥哥看我吃药苦,给我的。”
不是他的话,会这么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