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绒闻言,第一念头是不知道自己在谢为心中怎么就成了‘饿死鬼’的形象了,然后就是……
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从小到大接触的男生,根本就没人敢这么和她说话。
要说人可能确实是有点贱,甜食吃多了就想尝尝苦的。
一样的道理,讨好的脸色见多了,公主也想见识一下烟火人间的真实模样。
谢为,就是那个根本不屑于讨好她的存在。
一开始,李芷绒觉得他不识好歹,假清高,甚至于恼羞成怒。
可这几次接触下来,她那娇滴滴的任性被磨了些,就开始觉得他没那么讨厌了。
“今天不饿。”她摇了摇头,好脾气的笑着说:“吃了饭过来的。”
谢为‘哦’了声,又问了一遍:“那你来干什么?”
说完补充:“你那车没那么快修好,从厂里调原装配件需要时间。”
“…你把我想找的借口,全堵上了。”李芷绒眨巴着双眼,有些无辜:“那我只能说,没什么理由。”
……
谢为没太听懂:“什么?”
“没什么,理由。”李芷绒实话实说:“想来,就来了。”
谢为戴手套的动作一顿,蓦然间意识到眼前的姑娘大概率是个‘问题少女’。
他黑眸微眯,看着跟在他身后走进修理厂,就非常自觉又找了那个最舒服沙发坐下的李芷绒,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依他平时的脾气,遇到这种自怨自艾的娇妻大小姐恨不能直接退避三舍,躲得远远的,更别提搭理不搭理了。
但眼下……还真不好硬梆梆的将人撵走。
这并非是他多么善良,而是谢为觉着谢鸢平时叽叽喳喳和他说过的那些‘纸片人’大概就是李芷绒这德行,细瘦伶仃,像是能被一阵风刮走。
明明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偏偏有种一吹即碎的破碎感。
谢为不清楚李芷绒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救她的那天,他看见女孩儿是站在栏杆上自己跳下去的,并非是后续警局调查时写的一不小心的‘失足’。
她连命都不想要了,肯定是遭遇了什么巨大打击。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谢为不明白李芷绒过来找自己的情绪根源是什么,但从道德上,他也没办法和平时一样铁石心肠。
就当是顺手做好人好事,行善积德了。
谢为皱了皱眉,没再去管李芷绒,戴上手套和护目镜打开机器,摊开图纸忙活自己的事儿。
在不知道是什么机器的‘嗡嗡’声中,窝在沙发上的女孩儿眼皮软垂,微沉,脑中不自觉浮现一层团绕着的睡意。
真的,很奇怪。
李芷绒知晓自己挑剔,睡觉时向来很讲究,要软绵绵的大床,还要温度适宜有睡眠熏香,要全黑氛围安安静静……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
修理厂的白炽灯很刺眼,不够大的单人沙发只能让她蜷缩着身体,鼻尖一股微微的汽油味儿,耳边更是很吵……但她还是困了,睡着了。
很长时间以后,李芷绒才明白这种可以让自己不去挑剔的感觉是什么。
谢为那里是什么都没有,但有充满生活气息的‘安心’劲儿。
那是她当初最缺失的,最需要的。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李芷绒被叫醒。
她睁开眼,仰视着站在面前帮忙挡住白炽灯管的谢为,眼睛里还覆着一层刚睡醒的雾色。
男人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恰当称呼她,只说:“很晚了,回去睡。”
怎么不叫她虫虫呢?
李芷绒有些遗憾的想着,‘嗯’了声。
她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软糯的问着:“一到晚上就只有你一个员工吗?”
谢为也没解释自己不是员工是老板这事儿,只说:“我住这儿。”
“住这儿?”李芷绒愣住,缓缓睁大眼睛:“楼上那个房间?”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那虽然确实算个房间,可那么简单,甚至是有点简陋,能住人么?
不过看着谢为冷淡的神色,没直接问出口,只是很不隐晦的用神情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震惊。
谢为看着她,内心叹息——真欠揍啊。
“快十点了。”他再次撵人:“我要关门儿。”
李芷绒也没有再坚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女孩儿穿着宽大的T恤,下摆够长,但大幅度动作的时候还是不免露出一截细细白白的腰肢,她浑然不觉,谢为立刻别过眼去。
李芷绒临走前说:“我大概搞懂你的上班时间了。”
因为住在这里,所以谢为好像‘兼职’了夜班——别的员工她七点多过来就一个没见到,大门都关了,但他回来就开门营业,临近十点才关门,昨天也是这个样子。
也就是说从七点到十点,这个时间车厂里只有他一个人工作。
嗯,挺好的。
听着李芷绒在那儿喃喃自语,谢为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搞懂这个干什么?”
果然,他听她理直气壮的说:“来找你啊!”
‘你来找我干什么?’谢为已经问倦了,所以他看着李芷绒那理所当然到根本没去思考的样子,很想把这句话升级为‘你来找我干屁’。
不过就算他问了,眼前这姑娘估计也根本不会当回事,大概率依旧我行我素。
“别来。”谢为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也不是每天晚上都在。”
他这句话是实话。
“哦,那你不在就告诉我一声吧。”李芷绒拿出手机,伸过去给他:“加个微信。”
……
谢为很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加上了。
他不是什么好性格的人,对于麻烦的人或事一向处理的干脆利落,但面对李芷绒……他承认自己和平时不大一样,过分宽容了许多。
救了她是最基本的,也是义不容辞的,但后续给她做饭送她回家让她在修理厂睡觉就有些不是他的作风了。
但是,谢为就是没办法强硬的把人撵走。
如果能干脆的撂下一句‘闲的没事儿去找个厂子拧螺丝别来烦我’该多痛快。
谢为看着李芷绒纤细的背影渐渐走远,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和这姑娘之间连熟悉都算不上,更没有任何交情,他当然谈不上有什么不舍得和不忍心这些情绪,如果非要说……
大概更类似于‘移情’。
周五傍晚,谢为难得和修理厂员工在同一时间下了班,然后给李芷绒发了条微信叫她今天别过来了。
如果不说一声,那姑娘晚上肯定会开车过来。
李芷绒每天来了也不做什么,只窝在沙发上浅浅小憩一下——时间地点人物全都不对,但就是这么连续了好几天。
每当谢为想开口撵人,在看到李芷绒那张白皙的巴掌脸上黑眼圈明显,就无端说不出口。
她明摆着是睡不着觉,把自己这儿当成了简陋宾馆。
虽然不理解这娇气的大小姐为什么放着遍地的五星级酒店不去睡,非来自己这儿,但如果连个沙发都不给的话,倒显得他很小气似的。
谢为干脆也不理她,就纯粹的无视了。
反正李芷绒每次来都挺安静的,就像是流浪猫找个窝睡一下,不吵他也不像之前那样要吃饭,倒是不会造成‘打扰’的效果。
只是每到晚上孤男寡女,他难免觉得不是滋味儿。
就算李芷绒再怎么年纪小再怎么看起来像个营养不良的,但她终究是个女生。
谢为从小到大‘独’惯了,别说和异性建立亲密关系,就连能说上话的朋友里也没几个女生。
他不会安慰人,也下意识的排斥那些,但李芷绒现在这种‘依赖’的情绪仿佛就是把他当朋友了。
这让谢为很有些头疼,他觉得非常麻烦。
有一位心思敏感细腻的朋友是件麻烦事,性别为女更麻烦,被人依赖也很麻烦……
人与人之间就该保持安全距离,永远独立,这是谢为追求的人生信条。
所以他‘逃’了。
给李芷绒发完信息,谢为开车去了三中门口。
修车厂关门时间和初中学生的放学时间差不多,他靠着车门等了会儿,看见谢鸢纤细的身影从大门出来。
小姑娘提前收到了他的信息,跑出来后就左右张望,找到他后笑了起来,连忙挥了挥手。
“跑什么。”谢为见她是跑过来的,轻声斥责一句,把手里的矿泉水扔给她。
谢鸢拧开,‘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
“哥。”她笑着,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你今天怎么突然想回家住啦?”
谢鸢是最了解自己哥哥的,谢为对人与人之间的控制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哪怕是和母亲还有妹妹也一样——比起烟火气满满的家里,他更愿意住在空无一人的修理厂。
出狱过后更甚,基本一个月能回去一次就不错了。
但谢鸢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哥哥不过是孤僻了一些
反正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
“你不是期末考结束了么。”上车后,谢为扔给她一个小盒子:“你老师在家长群发成绩单了,考得不错。”
谢鸢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躺着一支Leonardo的墨绿色钢笔,非常精致。
她眼睛一亮,笑眯眯的问:“是奖励吗?”
谢为‘嗯’了一声。
谢鸢珍惜的收了起来:“谢谢哥。”
她也看过自己的成绩单了,勉强才能考到班级前十,在全年级更是排不上号。
当然,这比起她自身而言算是进步了,可哥哥以前上学的时候是只考全校前三的天才,又怎么会觉得这样的成绩是‘考得不错’呢。
为了安慰她,还特意买了四位数的钢笔。
可是……
谢鸢看着谢为身上最为简单基础,淘宝三十一件的短袖,心里泛酸。
哥哥一直都穿着这些,一支钢笔,够他买一身挺体面的衣服了。
钱花在她身上真的好浪费,可偏偏谢为也就在她身上能稍微‘精致’点,对待自己真是要多粗糙有多粗糙。
“哥。”谢鸢低声说:“等我考到前三名,再给我奖励吧。”
这样就不会浪费钱了。
谢为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长眉蹙了蹙:“你当然能考到,在不自信什么?”
对于经常缺课的小孩来说,还能保持这个水准的成绩已经十分优秀了,他不明白谢鸢为什么看起来隐隐焦虑。
更何况,就算考的再烂又如何?
只要谢鸢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就比十个京大的博士生都强。
各种各样为名为利的外物,追求的前提都不过‘身体健康’四个字。
回到家,黎清雅早已准备好了饭菜,三个人安安静静的吃了顿晚餐。
谢鸢食量很小,忌口也多,快速吃完就回到卧室去复习功课了。
黎清雅给谢为夹了一筷子孜然牛肉,问他:“今天在家住一宿么?”
她一向是把家里所有房间打扫干净的,就算谢为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一趟,回来也是可以不换床单直接睡下的程度。
谢为点了点头。
黎清雅听他留下很是开心,美滋滋的又去厨房给他盛了碗汤。
谢为听到厨房传来几声断断续续地咳嗽,扬声问了句:“感冒了?”
“嗯,前两个月变天,忽冷忽热的,就受了点风寒。”黎清雅端着碗回来,笑了笑:“都是小毛病,不碍事。”
“倒是你,脸色不大好看。”她观察着儿子的神色,温声询问:“是最近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吗?”
谢为思索片刻,直言道:“有。”
既然他搞不懂李芷绒那脑袋瓜里在想什么,还不如说出来看看别人能不能搞懂。
毕竟男女思维是不一样的,他是个粗线条,但黎清雅却很细腻。
说不定同为女性,她能理解李芷绒的行为逻辑呢?
谢为简单叙述过后,黎清雅本来困惑的双眸渐渐变成‘了然’的状态。
儿子前段时间见义勇为救了个人,她是知道的,但没想到救下来的轻生者是那么年轻的小姑娘。
还不到二十岁,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要去跳河呢?
黎清雅是个教语文的中学教师,还是个到了岁数的中年女人,她拥有细腻的同理心和很可观的受教育程度。
她可以清楚代入别人心理,判断出对方是否需要帮忙——
“会去轻生的人,都是遭受过严重心理创伤的人。”黎清雅叹了口气,有些唏嘘:“她会下意识去依赖救她的那个人,这很正常,无关你们是否相熟。”
“阿为,稍微有点耐心吧。”
谢为长眉轻蹙,半晌后还是‘嗯’了声。
黎清雅忍不住笑了。
她知道自家儿子不是个冷心肠的人,最多就是,脾气有点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