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警取证,和律师沟通诉求,同娑岚主办方虚与委蛇。
时纯连轴转了二十几个小时,才处理完这些琐事,次日强撑着身体到实习单位上班,就看到自己的座位上换了陌生的物件,就连上级领导也被调离原岗。
没有人同她说话,甚至是眼神对视。
时纯环顾四周,如往常般捡了个空位,从包里掏出电脑打开,没事人似的继续编辑之前主编分派给她的新闻选题。
她刚打出一截小标题,消息栏底下就跳出了主编池姐的微信消息。
[来天台。]
四月底的天气,尚有些冷意。
池姐裹收紧民族风针织披肩,扶了下无框眼镜,开门见山道:“我要走了。这封推荐信原本就打算给你,拿着吧。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用到。”
时纯也不知道,从这里走出去的自己是否还能再踏入这个行业,但她还是双手接过,牛皮纸信笺用蜜蜡封口,看上去庄重典雅,很像眼前的女人。
“池老师,对不起。”
时纯抬头望向着池姐,后者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年轻女孩的目光惯常疏冷而细腻,哪怕在这种令人憋屈的时刻,也依旧理智坚定,池姐欣慰道:“你是我最好的学生,保不了你,是我的问题。不用自责。”
时纯默不作声地听着,铺天盖地的情绪席卷着她,无数人名显赫而锐利地掠过心头,话到嘴边,却始终无法宣之于口。
人微言轻,命似草芥。
她早该知道,那些视人如蝼蚁的故事,全都是现实。
“时纯,认输不代表失败。”
池姐站在高台上俯瞰整座城市,灰黑无望的钢铁森林在阴云的笼罩下毫无生机,她释然笑道,“人生来就在失去,聪明人不会争一时高低。你的路,总比我长。”
时纯深深鞠下一躬:“老师的教导,学生谨记。”
池姐其实并不是多么热络的人。
相反,她咬文嚼字到近乎苛刻,性格也古板老派,但时纯实习两个月,很多书本上没敢写的道理,都是由她言传身教。
临近离别,时纯才陡然发现,自己除了那几页漂亮的KPI,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反馈她,而那些所谓的成绩,终究也抵不过某人随口一句话。
她小心翼翼地站上池姐刚刚的位置,不过往深渊似的楼下轻轻扫了眼,一股无限晕眩的感觉骤然袭来。
时纯下意识退后几步,直到脚踏实地,扶住旁边的水泥围栏,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乱了呼吸。
*
距离午饭时间只剩十分钟,时纯被新领导以实习期间表现差强人意而婉拒转正,哪怕是早有准备,她心里的某根弦还是崩得生疼。
孤身站在高耸入云的敞亮建筑底下,风乱耳发,时纯抬头看那片高台,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觉得,原来自己比想象中还要渺小。
这就是被强力绝对碾压的感觉么?
可她这个失败者,却连面见它们的资格都没有。
整个下午,时纯都在应付各种电话,律师的,房东的,警方的,还有叶弘巍公司破产遗留下来的那些债主。她不胜其烦,干脆把那台临时复用的4G手机关机塞进了抽屉。
直到敲门声梆梆梆响起,她才蓦地惊醒。
那种置身噩梦的惶恐被熟悉的嗓音冲破,门外是苏垚垚几乎带着哭腔的嚎叫。
时纯头昏脑涨地拉开门,苏垚垚没站稳一猛子扑了过来,看到她一脸憔悴,整个人都像是瘦脱了相,眼泪吧嗒一下就砸在了地板上。
“你吓死我了!为什么不接电话?还失踪了整整两天!你舅舅家怎么回事?我看到你家墙上到处都是油漆示威!要不是我不死心一直敲门,你是不是连我都不打算理了。”
她一口气说完,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肩膀上落下来轻轻的重量,苏垚垚张了张嘴,语气明显缓和下来,她问,纯纯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说出来我帮你好不好?
时纯闭着眼挨着她,声音都有些嘶哑:“我没事。你好吵。”
苏垚垚拧着眉头,视线落在时纯在校内租的这间屋子,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所有东西都被收纳打包,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床铺上略显人气。
她呆愣愣地看向时纯,“你要搬家?”
“嗯。”时纯没打算隐瞒叶弘巍的事,转身去洗了把脸,然后解释说,“出了点事,我准备把叶家老宅卖出去,清偿债务。而且我实习黄了,也没必要再租房子住。”
“你前两天不是还说已经拿到了提前录取offer?”苏垚垚表情复杂,想追问,但看到时纯那副样子,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闭了嘴。
半晌,她还是忍不住说。
“李一叙知道吗?”
时纯正在整理东西的手指微顿,蓦地想起前天晚上自己在叶弘巍车上发出去的那一条条杳无音信的消息。
记忆就像突然大发善心,在繁冗沉重的事务中,自动帮她略过了那天晚上的纪念日约会,忘了那个被反复挂断的电话,还有她本该去声讨问责的那个人。
她不说话,苏垚垚也不敢再问。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苏垚垚去阳台接电话,时纯才直起身,打量镜子里有些邋遢的自己,忽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一夜之间,她变得一无所有,就像海面浮藻,茫然漂泊。
“纯纯,我有个线上三面突然调了时间,要赶回去一趟。”苏垚垚不忍心地说,复又难为情地问她,“但是我之前托学长帮我在报告厅安排了个活,人情关系不好鸽,你能替我顶半个小时吗?”
苏垚垚心里歉疚,但她一时也找不到其他人,已经打算硬着头皮给学长赔礼道歉了,突然听到时纯道:“可以。”
京大每年校招都会开放报告厅,容纳各大名企开展宣讲招聘会,时纯在路上快速浏览完安排表,苏垚垚负责的场地是家做人工智能的科技公司,她只需要按照备注把嘉宾的桌面布置妥当就行。
时纯把流程熟烂于心,带着苏垚垚的工牌转去签到处报道。
她前脚刚走,后脚报告厅就冲进来个白衬衫西装裤的男生,喊着现场负责人说,“裴氏调整了时间,换了这个场地,赶紧让人换布置!”
底下不明就里的同学小声问,“哪个裴氏啊?说换就换,听起来好狂。”
另一个还沉浸在马上要近距离接触大人物的兴奋里,快速处理手头的事情,眼眸亮晶晶地跟她解释。
“烊京城能有几个裴氏,西边那位还不够压阵的?说起来也很怪异,裴氏以前都不屑校招的,大概是今年和学校有合作,竟然赶了个晚集。你都不知道,就这消息那帮人还压着,名额限量,报名门槛高的离谱,生怕人挤人把这栋楼给搞塌了似的。”
“那我们这次运气真好,说不定还能见到裴氏的高层,也不知道他们招不招实习生。”
“清醒点,你以为那是光实力就能进的。”那人说,“校董见了人家兴许都得低三分头呢。”
大约是“裴氏”两个字自带压迫感,大厅里所有人全都乱而有序地奔波起来,场面瞬间犹如开了三倍速。
时纯抱着纸巾刚进门,就被现场负责人腾空了手让去布置桌上的摆设,附近穿小西装的女生见状,随手塞了瓶红袖玫瑰跟她说,“同学帮帮忙,辛苦拿过去放在主桌倒数第二个位置。”
时纯抱着花,心里念头一闪而过,哪有宣讲会放玫瑰的?
她正疑惑,就被飞窜过来的男同学打断了思绪,在女生的催促下,时纯随即抱着花快步走向主桌,她正打算放下玫瑰时,猝然想到经管学院论坛上曾有个帖子。
那帖子很冷,讲的是某位不可说商圈人物,名姓不考,性别未知,只提了一句“活色生香无敢问,独养玫瑰鬼尽知”。
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很多,但最瞩目的,还属在娑岚别墅撞见过的那片玫瑰园圃。
花朵沉郁,死寂,又近乎病态地盛放着,如同某个她不想再忆起的苍白面孔。
“裴总,您里面请。”
报告厅门往里推开,时纯闻言浑身血液倒流,她心里疯狂想逃,可脚下却像被上了钉子,视野里充斥着夹道两侧西装革履的身影,然而诡异的是,她竟然一下就定焦在了最后进来的那人的脸上。
她看着他,心跳声就像是放慢了无数倍。而他,却如同陌生人一样,从容地自她身侧走过。
时纯被人撞了一下,后脚踩空瞬间崴下了讲台。
她下意识护住怀里的玫瑰,后背蹭撞向桌角,她吃痛抬头,就看到原本已经走上高台的男人突然停住了步子。
无数小心翼翼的眼神里,她看到他居高临下地望了过来,眼神冷漠,又似为众生垂怜。
时纯不自觉紧握带刺的花束,裴今澜就那么缓慢地蹲下身来,手里的银色助步器被他捏着手柄略微倾斜,那角度正好豁开她指尖那朵颜色最盛的双色花苞。
“不错。”
男人含蓄的笑意未落地,旁边的人甚至都来不及恭维,他又肃着脸起身,旁若无人地轻哂道,“倘若枯在我手。”
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目光落在时纯脸上停了停。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位读者生日。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