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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朋友再次光临了。”站在城墙上的哨站里的盖恩斯,指向城外的巨大黑影说道。
“很准时啊。”沃伦说,走过来站在他身旁,“你认为它在找什么?”
“以我口袋里所有钱币打赌,”盖恩斯说,“你没法给出一个准确答案。”
两名守卫撑着哨塔的魔印护栏,看着独臂石恶魔在城门外凝聚成形。即使在看惯石恶魔的密尔恩守卫眼中,它的体型仍十分巨大。
在其他恶魔认清方向之前,独臂恶魔已经展开了有目的的进攻,在城墙附近搜索,寻找着什么。一会儿,它站直身体,攻击城门,测试魔印力场。魔光闪烁,把恶魔逼了回去,但它没有放弃。恶魔慢慢地沿着城墙移动,不断尝试,搜寻城墙的弱点,最后离开守卫的视线范围。
几个小时后,一道魔光闪现,独臂恶魔又从城墙另一端绕了回来。其他哨所的守卫传言该恶魔每晚都会绕行城墙一圈,测试所有魔印。再度回到城门后,它定住身形,耐心地凝视密尔恩城墙。
在过去的一年里,每晚都会看见类似的景象,盖恩斯和沃伦习以为常。他们甚至开始期待他出现,每次值班还会打赌,预测独臂魔绕行一圈花多少时间,或它会选择往东还是往西走。
“我还真想放它进来,看看它到底在找什么?”沃伦盯着恶魔说道。
“别开玩笑。”盖恩斯警告,“要是让守卫长听到,他会把我们两个锁上镣铐,送去采石场做苦工的。”
他的伙伴咕哝一声。“尽管如此,还是让人十分好奇……”
待在密尔恩的第一年,亚伦的十二岁在学徒生涯中转眼即逝。卡伯的首要任务就是教他认字。亚伦知道一些从来不会在密尔恩出现的魔印,而卡伯希望尽快将这些魔印载入书册。
亚伦有强烈的阅读欲望——从前那些不识字的岁月让他不堪回首。他常常一抱起书来就啃好几个小时,最初还会念诵书中的内容,但不久后,他一目十行,越翻越快。
亚伦工作时比过去所有学徒都勤快,晚上会钻研魔印到很晚才睡。卡伯对他很满意,因为他常常会在挂念第二天杂活的情况下入眠,但第二天爬起来时,发现所有工作都做完了。
学会阅读后,亚伦开始将他私有的魔印分门别类,并加入详细的叙述,全写入大师买给他的一本记录本。密尔恩树木稀少,纸张十分昂贵,普通人很少有机会能拥有一本小册子,但卡伯完全不在乎成本。
他常说:“就算是最糟糕的魔印宝典,也比用来撰写它的书册要值钱百倍。”
“魔印宝典?”亚伦问。
“记载各种魔印的书。”卡伯说,“每个魔印师都有一本,他们都小心守护着自己的秘密。”亚伦十分珍惜这份珍贵的礼物,缓慢地填满其中的每一页。
当亚伦将记忆中的魔印全数抄录出来后,卡伯惊讶莫名地研究这些图。“造物主呀,孩子,你知道这本书有多值钱吗?”他惊讶道。
亚伦将目光从自己正在雕刻魔印的石桩上移开,耸了耸肩。“这些魔印,提贝溪镇随便哪个老人都能绘制。”
“或许吧。”卡伯回道。“提贝溪镇司空见惯的东西说不定在密尔恩会成为稀世珍宝。这个魔印,”他指着一页说道,“真的可以将火焰唾液消散于无形?”
亚伦大笑。“我妈以前最喜欢这个魔印。”他说,“她希望火恶魔能在炎热的夏夜里直接跑来窗口往屋里吹风。”
“太惊人了。”卡伯摇了摇头,“我要你多誊抄几份这本魔印书,亚伦。这本魔印书会让你立刻成为有钱人。”
“什么意思?”亚伦问。
“人们会不惜重金购买你这本魔印书的誊抄本。”卡伯说,“或许我们不该拿来卖。只要保守这些秘密,我们或许可以成为全城最吃香的魔印师。”
亚伦皱眉。“藏私是不对的。”他说,“我父亲总说魔印属于所有人。”
“每个魔印师都有自己的秘密,亚伦。”卡伯说,“我们不得不靠这个为生。”
“我们是靠雕刻魔印桩以及在门框上描绘魔印为生。”亚伦不同意,“不是靠私藏可以拯救他人性命的魔印技术为生,难道我们要拒绝庇护付不出钱的人们吗?”
“当然不是。”卡伯说,“但这不一样。”
“不一样?”亚伦问,“提贝溪镇没有魔印师。我们都自行绘制魔印守护家园,而技巧好的人会免费帮助技巧差的人。为什么不免费?我们要对抗的不是彼此,我们要对抗的是恶魔!”
“密尔恩堡和提贝溪镇不同,孩子。”卡伯语气不悦,“在这里,干什么都要花钱。如果没钱,你就会沦为乞丐。我拥有一种技能,比如做糕点或雕刻石材,我为什么不能利用自己的技能多赚些钱?”
亚伦沉默片刻。“卡伯大师,你为什么会没钱?”他终于问道。
“什么?”
“像瑞根那样。”亚伦解释道,“你说你曾是公爵的信使。你为什么没有住在豪宅大院里,招一大堆仆役帮你做事?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卡伯深深吐了一口长气。“钱财是反复无常的东西,亚伦。”他说,“前一刻你还拥有怎么花都花不完的财富,而下一刻……你可能已沦落街头,乞讨为生。”
亚伦想起第一天进城时看见的那些乞丐,后来他又见过更多乞丐,看到他们窃取粪便焚烧取暖,睡在有魔印守护的公共收容所,向行人乞讨食物。
“你的钱花到哪里去了,卡伯大师?”他问。
“我遇到一个自称有能力铺设道路的人。”卡伯说,“他想铺设一条魔印大道,从这里一路通往安吉尔斯。”亚伦走过去坐在石板凳上,专心听他讲述。
“以前就有人尝试铺路,”卡伯读道,“通往山区的公爵矿坑,或是南方的哈尔登园。短距离,少于一天的路途,但足够为造路者带来可观的利润;从来没有人成功。只要魔印网中存在任何漏洞,不管多么微不足道,迟早都会被地心魔物找出来。而一旦它们进入道路中……”他摇头。“我向对方解释这些,但他十分坚定。他都计划好了,他认为一定会成功,只需要资金。”
卡伯看着亚伦。“每座城市都有欠缺的物资。”他说,“也有过剩的物资。密尔恩出产金属和石块,但缺乏木材。安吉尔斯则完全相反。这两座城市都缺乏谷物和牲畜,来森堡则是多得吃不完,却没有上等木材,也没有制作工具所需的金属。雷克顿拥有丰富的渔业,但其他东西都十分匮乏。”
“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我很愚蠢。”亚伦说。
“就是因此,我才扣留你的工资,”卡伯轻笑,“你会把钱送人,就像我一样。”
“那条路后来怎样了?”亚伦继续问道。
“地心魔物出现了。”卡伯说,“它们屠杀了那个人,以及我帮他雇用的所有工人,烧掉魔印桩和设计图……整条路都被它们摧毁了。我可是把所有家当统统都投资在那条路上,亚伦。我遣散了所有仆役,还不够偿还债务。我卖掉宅邸,筹了一点钱清偿借款并购置这间小店,之后我就一直待在这里了。”
他们坐了一会儿,两人都沉浸在故事的景象中,两人眼前都出现地心魔物在大火中屠杀路人现场手舞足蹈的模样。
“你还是认为你的梦想值得冒险?”亚伦问,“把所有城市都连通起来?”
“至今深信不疑。”卡伯回答,“即使当我刻木桩刻到背痛,又受不了自己煮的菜时也一样。”
“这两件事没什么差别。”亚伦说着,拍拍他的魔印宝典,“如果所有魔印师彼此分享所知的一切,人们可以获得多大的好处?难道一座更安全的城市不值得我们牺牲一点利益吗?”
卡伯凝望着他一段时间,接着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你说得对,亚伦。我很抱歉,我们抄写魔印书,然后出售给其他魔印师。”
亚伦意有所指地微笑。
“怎么了?”卡伯怀疑地问道。
“何不和他们交换秘密?”亚伦问。
门铃响了,伊莉莎带着愉快的笑容步入魔印商店。她朝卡伯笑了笑,将一个大篮子交给亚伦,亲吻他的脸颊。亚伦尴尬地做了个鬼脸,擦拭脸颊,但她丝毫不以为意。
“我带来些水果给你们,还有新鲜的面包和乳酪。”她说着自篮子里拿出来,“我想自从我上次过来之后,你们就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了。”
“肉干和硬面包是信使的主食,女士。”卡伯微笑着说道,目光盯着正在雕刻的拱心石上。
“胡说。”伊莉莎斥道,“你退休了,卡伯大师,但亚伦还没有成为信使,别因为你懒得去市集买菜而找寻冠冕堂皇的借口。亚伦正在长身子骨,得吃好一点。”她边说边抚摸亚伦的头发,即使他刻意闪避仍不住地微笑。
“今晚回家用餐,亚伦。”伊莉莎道,“瑞根不在,少了他家里十分冷清。我帮你弄点会让你长肉的菜,你可以睡在你的房里。”
“我……可能没空。”亚伦回避她的目光说道,“卡伯大师需要我帮忙刻完公爵菜园要用的魔印桩……”
“胡说八道。”卡伯说,“魔印桩不急,亚伦,一个礼拜后才要交货。”他笑起抬头看向伊莉莎,完全忽略亚伦的尴尬。“晚钟一响我就让他过去,女士。”
伊莉莎轻轻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她说,“今晚见,亚伦。”她亲吻男孩,然后走出店门。
卡伯看了亚伦一眼,只见他皱起眉埋头工作。“我不明白在温暖的羽绒被和伊莉莎这种女人关心下,你为什么想要在店后的草垫上过夜。”他说,目光仍没有离开自己的工作。
“她老把自己当成我妈。”亚伦抱怨,“但她不是我妈。”
“没错,她不是。”卡伯同意,“但她很明显想要扛起当妈妈的责任,就让她扛有什么不好呢?”
亚伦没有回话,卡伯看到男孩眼中悲伤的情绪后,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花太多时间待在室里读书了。”卡伯说着,抽走亚伦正捧着阅读的书,“你上次晒太阳是什么时候?”
亚伦瞪大双眼看着卡伯。在提贝溪时,只要有机会他绝不窝在屋里。但在密尔恩住了一年后,他几乎想不起来上次出门是什么时候。
“出门恶作剧!”卡伯命令道,“交点同年龄的朋友又不会要了你的命!”
一年来,亚伦首次跨出密尔恩的城门,阳光如同老朋友般热情陪伴着他。远离粪车、腐烂的垃圾,以及汗臭熏天的人潮,空气中弥漫着他早已忘记的鸟语花香。他爬上一座小山丘,从袋子里取出一本书,坐下来一边阅读,一边欣赏在草地上嬉戏的小朋友。
“嘿,书呆子!”有人叫道。
亚伦抬头,看到一群男孩带着球走了过来。“来吧!”其中之一叫道,“我们还差一人才能分成两队玩对抗赛!”
“我不会玩。”亚伦说。尽管卡伯建议他去和其他男孩玩耍,但他还是认为读书有趣得多了。
“有什么难的?”另一个男孩问道,“你帮助队友把球弄到得分区去,并且试着阻止敌队得分。”亚伦皱眉。“好吧。”他说着走到刚刚说话的男孩身旁。
“我叫杰克。”男孩道。他很瘦,有着一头凌乱的黑发和细长鼻子,脏兮兮的衣服上满是补丁。他看起来和亚伦差不多。“你叫什么名字?”
“亚伦。”
“你在魔印师卡伯那做学徒,是吧?”杰克问,“信使瑞根在路上捡到的小孩?”亚伦点头。杰克眼睛一亮,好似确证了什么似的。他带亚伦来到场地上,指出为标示得分区位置而漆成白色的得分石头。
亚伦很快就弄清楚游戏规则,将注意力集中在敌队队友身上。他幻想自己是信使,而他们就是试图阻止他进入魔印圈的恶魔。几个小时过去了,不知不觉晚钟已然响起。所有人都迅速收拾自己的物品,一脸担忧地看着逐渐暗淡的天色。
亚伦慢慢地走过去捡起书本。杰克跑到他身边说。“你最好动作快点。”
亚伦耸耸肩回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杰克看着阴暗的天空,微微颤抖。“你打得很好。明天再来。我们通常都在下午玩球,第六日去广场看吟游诗人表演。”亚伦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杰克笑笑,快步离开。
亚伦往回走,穿越城门,城内熟悉的臭味立刻扑面而来。他朝通往瑞根宅邸的山头前进。信使再度出城去了,这次的目的地是遥远的雷克顿,而亚伦这个月都要和伊莉莎住。她会拿一堆问题烦他,并且挑剔他的穿戴,但他答应瑞根要“赶跑她年轻的爱人”。
玛格莉特向亚伦保证伊莉莎没有爱人。事实上,每当瑞根出门远行时,她就会像个游魂似的在家中走廊游荡,或在卧房中哭好几个小时。
但仆役说,当亚伦住在家里时,她整个人就变了。玛格莉特不止一次恳求他搬回宅邸来住。他拒绝了,但他承认自己开始喜欢让伊莉莎女士管东管西。
“他来了。”盖恩斯当晚说道,看着巨大的石恶魔自地底浮现。沃伦走到他身边,两人在守望塔上看恶魔嗅着城门附近的地面。它大声嗥叫,自城门前退开,跳到一座山丘上。那里本来蹲一只火恶魔,但是被它狠狠甩到一旁。石恶魔压低身躯,寻找着某种东西。
“独臂恶魔今晚特别兴奋。”盖恩斯说道,看着恶魔再度嗥叫,跳下山丘,冲向一片草地,躬身四下乱跑。
“你认为是什么让它这么兴奋?”沃伦问。他的伙伴耸肩。
恶魔离开草地,跳回山丘。它的嗥叫声几乎带着痛楚,回到城门时,它对着魔印疯狂吼叫,利爪在被守护力场弹开时激射出大片闪亮的火花。
“今晚较不寻常。”沃伦评论道,“要汇报上去吗?”
“汇报什么?”盖恩斯说,“没有人会在乎一头疯狂恶魔的愚蠢行径,就算在乎,他们又能怎样?”
“面对这个恶魔?”沃伦问,“大概就是吓得屁滚尿流吧。”
亚伦从工作台前离开,站起身来,伸展四肢。太阳早已西沉,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他希望卡伯有帮他留点饭菜在锅里。尽管只有造物主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任何恶魔现身密尔恩街道了。但面包师出双倍价钱要他连夜赶修魔印。
亚伦推开魔印店后门,探头张望,身体正好处于门前的半圆形魔印圈内。他左顾右盼,确定没有恶魔,然后踏上小路,小心不去踩到地上的魔印。
魔印店后门通往卡伯住所的小路,由许多独立四方形魔印石板组成,比密尔恩大多数房舍要安全。这种卡伯称之为克里特的石板是旧世界遗留下来的科技遗产,在提贝溪镇不曾听过,但在密尔恩却是很常见的奇观。用矽酸盐粉末和石灰混合清水和碎石,形成一种黏稠物质,塑形并且硬化后就会形成任何想要的形状。
制作方式是灌注克里特,然后在她开始硬化时,在柔软的表面上仔细刻画魔印,等硬了以后就会形成近乎永恒的防御力场。卡伯采取这种方式制作出一块块石板,终于铺出一条连接他家到魔印店之间的小路。就算有一块石板被破坏,行人还是可以轻易移动到前后的石板中,不会被地心魔物骚扰。
如果能够建立这样一条大道,亚伦心想,我们就可以掌控全世界了。
进入小屋后,他发现卡伯弯腰站在桌前审视一叠绘有粉笔痕迹的石板。
“饭菜还温着。”大师咕哝道,没有抬头。亚伦走到小路唯一一个房间的火炉旁,盛了一碗卡伯的浓粥炖菜。
“造物主呀,孩子,你的提议真是把情况弄得一团乱。”卡伯低声吼道,站直身,指向石板。“密尔恩有半数的魔印师只想保守他们的秘密,就算得不到我们的秘密也无所谓,剩下的人又有一半只想用钱买,但最后那四分之一还是在我的桌上堆满了他们愿意用来交易的魔印。但是分门别类都要花上好几个星期!”
“这样做比较好。”亚伦说着席地而坐,拿一块硬面包充当汤匙,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玉米和豆子都是硬的,马铃薯又因为煮太久而糊成一团,但他没有抱怨。他已经吃惯了密尔恩又生又硬的蔬菜,而卡伯从不费事把它们分开来煮。
“我想你说得没错。”卡伯承认,“但是黑夜呀!谁想得到只是我们城内就有这么多不同的魔印!我曾仔细查看密尔恩里每一根魔印桩!而我可以向你保证,其中有一半我都从没见过。”
他举起一块粉笔石板。“这个人愿意用能让恶魔忘掉正在做的事转身离开的魔印,来换你母亲那个可以让玻璃硬得像钢铁一样的魔印。”他摇头。“他们都想得到你那些神秘魔印的秘密,孩子。那些可以在不需直木棍和量角器的情况下轻易绘制而成的魔印。”
“画不出直线的人才需要辅助工具。”亚伦嘲笑道。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天赋异禀。”卡伯咕哝道。
“天赋异禀?”亚伦问。
“别太得意了,孩子。”卡伯说,“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快就学会绘制魔印的人。担任学徒不过十八个月,你的技巧已经可以媲美出师五年的魔印师。”
“我一直在想我们之前的协议。”亚伦说。
卡伯一脸好奇地抬头看他。
“你答应过只要我努力工作,”亚伦说,“你就会教我野外求生之道。”
他们互望良久。“我一直都信守承诺。”亚伦提醒道。
卡伯长叹一声。“我想你确实有。”他说,“你练习过骑术吗?”他问。
亚伦点头。“瑞根的马夫让我帮忙锻炼马匹。”
“加强练习。”卡伯说,“信使的马就是他的生命。每当你的坐骑带你抵达一处城堡,就等于帮你免去了一个晚上的危机。”老魔印师移动脚步,打开一个橱柜,拉出一大捆布。“六天后,等我们打烊,”他说,“我就教你骑术,再教你使用这些东西。”
他将布放在地板上摊开,里面是几把保养良好的长矛……亚伦渴望地打量着它们。
卡伯顺着铃声看去,一个小男孩走入店内。对方约十三岁,头发蓬乱,嘴角有着看似污垢的稀疏山羊须。
“你是杰克吗?”魔印师问,“你家人在东城啬附近的磨坊工作,对吧?我们向你们报过一次价,但磨坊主人决定找别人帮忙翻新魔印。”
“没错。”男孩点头说道。
“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卡伯问,“你家主人要我再报一次价钱吗?”
杰克摇头。“我只是来看看亚伦今天要不要一起去看吟游诗人表演。”
卡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没见过亚伦和同年龄的孩童交谈,亚伦一直把时间花在工作和阅读上,或是拿一大堆问题去骚扰来店里光顾的信使及魔印师。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而且值得鼓励。
“亚伦!”他叫道。
亚伦走出店后的房间,手里拿着一本书,直到快要撞上杰克时才注意到对方,停下脚步。
“杰克来找你去看吟游诗人表演。”卡伯告诫他道。
“我很想去,”亚伦满怀歉意地对杰克道,“但是我还要……”
“没什么不能等,”卡伯打断他,“去玩吧。”他抛给亚伦一小袋钱币,把两个男孩推出门外。
不久,两个男孩就走在环绕密尔恩主广场的拥挤市集中。亚伦花了一枚银币向小贩购买肉派,脸上被熏得油腻腻的之后,他又付了几枚铜光币给小贩,买了一口袋的糖果。
“有朝一日我会成为吟游诗人。”杰克一边吃糖一边说道,朝其他孩童聚集的地方走去。
“真的?”亚伦问。
杰克点头。“看好了。”他说着,自口袋中取出三颗木球,抛入空中。不久后,其中一颗球砸中杰克脑袋,另两颗也在一片混乱中落地,亚伦哈哈大笑。
“因为我手指油腻得很。”杰克一边和亚伦追球一边说道。
“应该是。”亚伦同意,“等我在卡伯这边学徒期满,我立刻就去信使公会注册。”
“我可以当你的吟游诗人!”杰克叫道,“我们可以一起上路!”
亚伦盯着他问道:“你见过恶魔吗?”
“什么?你以为我没那个胆吗?”杰克说着推了他一把。
“你没那个胆。”亚伦说着推了回去。片刻后,他们在地上扭成一团。亚伦因为年龄的关系身材较瘦弱,杰克很快就把他撂倒。
“好啦,好啦!”亚伦笑道,“我就让你当我的吟游诗人!”
“你的吟游诗人?”杰克问,没有松手,“是我让你当我的信使才对!”
“好伙伴?”亚伦提议。杰克微微一笑,伸手扶起亚伦。不久,他们就坐在广场的大石块上,欣赏吟游诗人公会的学徒翻筋斗、表演默剧,为早晨的主场营造气氛。
在看到奇林步入广场时,亚伦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眼前的此人身材高瘦,如同一根红顶灯柱,毫无疑问就是杰克认为的吟游诗人。观众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是奇林!”杰克说,兴奋无比地摇着亚伦的肩膀,“他是我的最爱!”
“真的吗?”亚伦十分惊讶地问道。
“怎样,你喜欢谁?”杰克问,“马里?可伊?他们可不像奇林这般英勇!”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可一点也不英勇。”亚伦怀疑地说道。
“你认识奇林?”杰克瞪大双眼问道。
“奇林救了你?”
“瑞根救了我。”亚伦纠正道,“奇林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哆嗦。”
“他才不会。”杰克说,“你认为他还认识你吗?你可以在表演结束后帮我介绍吗?”
“或许吧。”亚伦耸耸肩。
奇林的演出一开始和在提贝溪镇时很像。他先杂耍跳舞,热场子,然后开始对孩童讲述大回归的故事,不时穿插一些耍宝、前滚翻和后空翻等动作。
“唱那首歌!”杰克叫道。观众随即鼓掌,恳求奇林唱歌。他本来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阵骚动,直到观众的呐喊震耳欲聋,同时还不停跺脚。最后,他哈哈大笑,鞠了个躬,在如雷的掌声中取出他的鲁特琴。
他比了手势,亚伦看到学徒们拿出帽子走到观众间收钱。人们出手大方,迫不及待地想听奇林唱歌。最后,他终于开唱。
夜幕低垂
地面坚硬
放眼望去求助无门
寒风冷冽
刺痛心扉
唯有魔印隔绝地心魔物
“救命呀!”我们听见
求救的声音
发自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口中
“快过来!”我叫道
“进入我们的魔印守护
“数英里内唯一的庇护所!”
男孩叫道
“我办不到,我跌倒了!”
叫声在黑暗中回荡
听见他的叫声
我决定出手相助
但信使不让我去
“送死有什么好处?”
他严肃地问道。
“去了只是送死。”
“在地心魔物的利爪下
“你根本帮不了他
“只会沦为爪下碎肉。”
我狠狠捶他一拳
抓起他的长矛
跳出魔印圈外
在恐惧的驱使下
我拼命狂奔
要在男孩身亡前赶到
“鼓起勇气!”我叫道
“竭力奔驰
“坚定信心,不屈不挠!”
“如果你无法抵达
“安全的所在
“我就把魔印带往你身旁!”
我迅速赶到
但不够快
恶魔已经包围而上
地心魔物数量众多
我手忙脚乱
在地上绘制魔印
一声震耳欲聋吼叫
撼动黑夜
来自二十英尺高的恶魔
它耸立在前
面对如此庞然巨物
我的长矛微不足道
头上的角好比尖枪
利爪长如我的手臂
黑色的甲壳坚硬无比
如同雪崩
来势汹汹
怪物展开攻击
男孩惊恐尖叫
紧抱我小腿
恶魔在我画下最后一道魔印前挥爪袭来
魔光闪烁
造物主的恩赐
恶魔唯一憎恨的力量
有人会说
只有阳光
能够伤害恶魔
那晚我发现
恶魔并非刀枪不入
独臂魔是个好例子!
他以夸张的动作收尾,亚伦在观众报以热烈掌声时震惊得说不出话。奇林朝观众鞠躬,学徒收下一大堆钱币。
“是不是很棒呀?”杰克问。
“当时的情况不是这样!”亚伦大叫。
“我爸说守卫告诉他有头独臂恶魔每晚都来攻击城墙的魔印。”杰克说,“它在寻找奇林。”
“奇林根本不在现场!”亚伦叫道,“恶魔的手臂是我砍的!”
杰克嗤之以鼻。“黑夜呀,亚伦!你不会以为有人相信这种话吧?”
亚伦脸色一变,站起来大叫:“说谎!骗子!”所有人转头去看说话的人,只见亚伦跳下大石块,朝奇林走去。吟游诗人抬头,认出对方后瞪大双眼问道:“亚伦?”吓得脸色发白。
杰克紧追亚伦而来,随即停下脚步。“你真的认识他。”他低声说道。
奇林紧张兮兮地打量观众。“亚伦,好孩子,”他说着张开双臂,“来吧,我们私底下谈谈。”
亚伦不去理会。“恶魔的手不是你砍的!”他让所有人听见他的话,“事发当时你根本不在现场!”
观众中发出愤怒的鼓噪。奇林恐惧地环顾四周,直到有人说道:“把那个男孩赶出去!”其他人随即欢呼。
奇林面露微笑。“没有人会相信你而不信我。”他冷笑道。
“我在现场!”亚伦大叫,“我身上有伤痕可以证明!”他伸手想要拉开上衣,但奇林甩了一下响指,亚伦和杰克身边随即围满学徒。
他们被困住了,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奇林离开,拿起鲁特琴,弹奏另一首歌曲,迅速抓住观众的眼球。
“你何不闭嘴,嘿?”一名身材魁梧的学徒吼道。对方比亚伦高一倍,所有学徒都比他和杰克年长。
“奇林是骗子。”亚伦说。
“还是个孩子呢。”学徒同意道,扬起装钱币的帽子,“你以为我在乎吗?”
杰克跳出来打圆场。“不要生气。”他说,“他没有什么意思……”
但话还没说完,亚伦已经冲向前,一拳击中对方的肚子。对方瘫倒在地,亚伦随即转身面对其他学徒,有一两个学徒被亚伦打得鼻血直流,但他很快就被压在地上拳打脚踢。他隐约察觉杰克也在旁边和他一起挨揍,直到两名守卫出面制止。
“你知道,”杰克在他们鼻青脸肿、一拐一拐地回家时说道,“就一个画虫来说,你打架的技术还太糟,只要你挑一下对手……”
“我会面对更可怕的敌人。”亚伦说着想到至今仍纠缠不休的独臂恶魔。
“那甚至不是首好歌,”亚伦说,“他怎么可能在黑暗中绘制魔印?”
“好到足以让你跳出来争功了。”卡伯评论,轻轻擦拭亚伦脸上的血迹。
“他说谎。”亚伦回答,痛得皱起眉。
卡伯耸肩。“他只是在做吟游诗人做的事,编故事娱乐大众。”
“在提贝溪镇,全镇的人都会出门欣赏吟游诗人演出。”亚伦说,“西莉雅说他们保留古老世界的传说,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确实如此。”卡伯道,“但就连最好的吟游诗人也会刻意夸大事实,亚伦,难道你真的相信第一代解放者能够一拳打死一百头石恶魔?”
“我曾经相信,”亚伦叹气说道,“现在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欢迎来到成人的世界。”卡伯说,“每个小孩都会在某天突然发现成人和所有人一样都有弱点,会犯错。那天过后,你就长大成人了,不管你喜欢不喜欢。”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件事情。”亚伦说,发现自己的这一天早就过去,他的脑海中浮现杰夫躲在前廊的魔印后,眼睁睁看着他妈被恶魔摧残的景象。
“奇林的谎言真的如此罪大恶极吗?”卡伯问,“他的故事让人们快乐,给他们希望。这年头,希望和快乐都很稀少,偏偏人们迫切需要这两样东西。”
“他不说谎也能达到这个目的。”亚伦说,“但他抢走我的荣耀,以赚取更多的金钱。”
“你在追求真相,还是荣耀?”卡伯问,“荣耀真的重要么?重要的不该是你传递的讯息吗?”
“人们需要的不只是歌曲。”亚伦说,“他们需要地心魔物也会受伤的证据。”
“你听起来像是个克拉西亚战士。”卡伯说,“为了在另一个世界寻找造物主的天堂而抛弃性命。”
“画上说他们的来生世界里充满了裸体女子和美酒大河。”亚伦笑道。
“而想要通往那里只须在死前拉头恶魔陪葬就行了。”卡伯同意道,“但我还是打算待在这个世界比较保险。无论你躲到何处,来生都会找上门;我们没有理由主动追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