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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莎整晚都在哭泣。
这本是件很平常的事,但今晚不是遭到她母亲的责骂,而是因为惨叫声——某家的魔印失效了,她无法分辨是谁家,恐惧和痛苦的叫声在黑暗中回荡,空中弥漫着浓浓的烟雾。烟雾折射出地心魔物之火,整座村子笼罩在闪耀的橘色光影中。
伐木洼地的居民暂时还不敢出门救援。除了向造物主祈祷火势不要随风蔓延过来,他们无计可施。尽管伐木洼地的房舍彼此相隔一段距离,但强风还是有可能吹来火苗。
就算火势没有蔓延,空气中的灰烬和浓烟也可能形成油腻的污垢遮蔽魔印,打开地心魔物拼命寻找的缺口。
没有地心魔物在黎莎家旁测试魔印。这并不是好现象,或许它们在黑暗中找到了更容易得手的猎物。
黎莎感到无助与恐惧,而她只有一件事可做:哭泣,为死者的不幸哭泣、为伤者的痛楚哭泣、为自己的无助哭泣。在不足四百人的村庄里,任何人的离去都会令她伤心。
黎莎今年十三岁,拥有出色的美貌、乌黑发亮的秀发及淡蓝色眼睛。她的初经还没来,所以没有结婚,但她已经与全村最英俊的加尔德·卡特订婚了。加尔德大她两岁,身材高大魁梧。其他女孩会在他路过时忍不住尖叫,只是大家都很清楚——他是黎莎的,他会让她生下强壮的小孩。
只要今晚他能逃过一劫。
她妈不敲门就闯了进来。
不论相貌或身材,伊罗娜都和女儿极为相似。年过三十依然美艳,黑发披在高傲的肩上。她姣好的身材羡煞所有女人;这是黎莎唯一希望从她身上继承的东西。她的胸部才开始发育,与她的母亲相比,显然还有很大的差距。
“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孩子。”伊罗娜边骂边丢给黎莎一块破布擦眼泪,“独自哭泣对你有什么好处?哭湿你的枕头也不能让死者复活过来。”她关上房门,再度将黎莎留在自窗叶缝隙洒落的橘光中。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人性?黎莎心中怀疑。
她母亲说眼泪无法让死者复生并没有错,但说哭泣没有任何好处就不对了。对黎莎而言,哭泣一直都是面对困境的法宝。其他女孩或许认为黎莎的人生十分完美,但那是因为她们不曾见过伊罗娜和相生女相处时的嘴脸。大家都知道伊罗娜想生儿子,黎莎和她父亲都因为黎莎不是儿子而得忍受她的鄙夷。
但她还是一边生气一边擦去泪水。她期待初经早一点来,加尔德就会早一点带自己离开这个家。村民将建造一间房子当作结婚贺礼,加尔德会牵着她的手跨过魔印,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让她成为女人。她会生下自己的儿女,并且绝不会以她母亲对待她的方式对待他们。
当母亲用力的敲门声响起时,黎莎已穿戴完毕。
“你必须在晨钟响起时出门。”伊罗娜说,“你别跟我抱怨什么累不累!我不要任何人看见我们救灾不力。”
黎莎深知她妈的个性,知道“看见”两字才是重点。其实除了她自己,伊罗娜不想帮助任何人。
在伊罗娜严厉的目光下,黎莎的父亲厄尼已等在门口。他中等身材,甚至称不上结实;也没有强大的内心,是个从不大声说话的老实人。厄尼比伊罗娜年长十来岁,头顶的棕发已稀疏,戴着几年前向信使购买的细框眼镜;全村只有他戴这种东西。
简单说来,他不是伊罗娜理想中的丈夫,但由于自由城邦对于他制造的上等纸张需求量很大,他的财富让她心动了。
与她妈不同,黎莎真心想要帮助邻居。地心魔物一走,晨钟还没敲响,她就跑出家门,朝失火的地方奔去。
“黎莎!不要乱跑!”伊罗娜叫道,但黎莎充耳不闻。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浓烟,她撩起围裙捂住嘴,并没有放慢脚步。
当她赶到起火地点时,已有几个镇民赶到了。三栋房屋已烧毁,两栋还在燃烧,火势随时可能蔓延到隔壁邻居家。当她发现其中一间房子是加尔德家时,黎莎忍不住惊声尖叫。
镇上旅馆和杂货铺的老板史密特正在组织抢救。自从黎莎有记忆以来,史密特一直都是他们的镇长。他一向不乐于发号施令,喜欢让人们处理自己的问题。但所有人都希望他来组织。
“……从井里打水的速度不够快,”黎莎上前时,史密特正说道,“我们必须在小溪和其他房舍之间排队传递水桶,不然天黑前整座村都会烧为灰烬!”
加尔德和史蒂夫这时冲了过来,模样极其狼狈,满脸烟垢,所幸没有受伤。年仅十五岁的加尔德已经比村里大多数的男人还要高大。他的父亲史蒂夫更是村里的巨人。看见他们后,黎莎心中沉重的大石才算落地了。
她还没有机会跑到加尔德身边打招呼,史密特已经指着加尔德道:“加尔德,把推车推到溪边!”史密特看向其他人。“黎莎,和他一起去装水!”
黎莎全速奔跑,但加尔德即使推着沉重的推车,还是比她先抵达小河边。这是一条发源自深山里的小河,可算作安吉尔斯河的支流。在他停好车的同时,她已冲入他的怀中。她本来以为看见他还活着可以抹除脑海中那些可怕的景象,结果却让那些景象更清晰。她不知道如果失去加尔德,日子要怎么过。
“我好害怕——”她呜咽道,在他胸口哭泣。
“我没事。”他紧紧拥着她轻声道,“我没事。”
很快,两人卸下推车上的水桶,开始装水,等其他人来就开始传递水桶。一会儿,一百多个村民在小溪和火场之间形成密集的队伍,来回传递满满的水桶及空桶。加尔德奉命把推车推回火场,那里需要强壮的手臂浇水。
不久,推车回来了,这次推车的是米歇尔牧师,车上还躺着几名伤者;这个景象令黎莎内心百感交集。看着熟悉的村民身上满是伤口着实让她心痛,他们都是她的邻居;但恶魔攻击事件后的幸存者十分少见,她感谢造物主守护这些人的性命。
牧师和他的随从约拿辅祭将伤者放在西边。米歇尔留下年轻的辅祭安抚他们,自己推车回去接更多伤者。
黎莎偏过目光,专心装水。她的脚在冰冷的水中麻痹,双手逐渐酸痛,但是她全心投入工作,直到一阵低语吸引她的注意——“老巫婆布鲁娜来了。”黎莎立刻抬起头来。一点也没错,年老的草药师从另一头走来,领路的是她的学徒——妲西。
没人知道布鲁娜到底有多大了。传说现在镇上的老人还很年轻时她就已经这么老了,那些老人大多还是她亲手接生的。她比她的丈夫、孩子及孙子都长寿,她在世上已没有亲人。
现在,她骨瘦如柴,犹如风中残烛,一层皱巴巴的皮肤包裹住佝偻的骨架。她双目半盲,走路十分缓慢,但布鲁娜的叫声仍洪亮得可以传遍整个村子,而且当她发火时还能以惊人的力道和准头挥舞拐杖。黎莎就和村里其他人一样非常怕她。
布鲁娜的学徒是个长相很普通的女子,二十岁,手脚粗壮,脸颊宽大。在布鲁娜的前一名学徒去世后,村里许多年轻女子去向她学艺。在老太婆严苛的要求下,除了妲西之外都跑光了。
“又丑又壮,像头牛一样。”伊罗娜背地里曾如此调侃妲西,“她怎么会怕那个尖酸刻薄的老巫婆?布鲁娜又不会赶跑上门向她求婚的男人。”
布鲁娜蹲在伤者身旁,伸出稳健的双手检查他们的伤势,妲西则摊开一个沉重的布包,里面缝满小布袋,每个布袋上都绘有符号,放着工具、药水瓶或者药囊。受伤的村民在她治疗时呻吟哀号,但布鲁娜丝毫不理会。她触摸伤口,然后将手指放到鼻子前闻,尽管视力不佳,透过触觉和嗅觉照样能够精确诊断。布鲁娜并未低头,双手在布上的口袋中摸索,以研钵和碾杵混合草药。
妲西开始生火,然后抬头看向站在溪中呆望的黎莎。“黎莎,打些水来,快!”她叫道。
黎莎连忙提水过去,同时布鲁娜站起身来,闻了闻她刚碾好的药。
“笨女孩!”布鲁娜尖叫。黎莎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在说自己。但布鲁娜将研钵和碾杵扔向妲西,重重击中了她的肩膀,草药撒得她满身都是。
布鲁娜在布上摸索,取出每个口袋中的药草,如动物般猛嗅。
“你把臭草放到猪根的口袋里,还把所有天英草和潭普草混在一起!”老太婆挥起满是木瘤的拐杖,对准妲西的肩膀狠狠敲下,“你是打算害死这些人,还是蠢到看不懂符号?”
黎莎看见过自己母亲盛怒的样子,如果说伊罗娜和地心魔物一样可怕,那老巫婆布鲁娜简直就是恶魔之祖。她开始远离她们两人,担心招惹麻烦。
“我不会永远任你如此羞辱,你这个邪恶的老巫婆!”妲西叫道。
“那就滚!”布鲁娜说,“我死的时候宁愿把镇上所有魔印统统抹除,也不会把我的药袋留给你!这样镇民还能少吃些苦!”
妲西大笑。“滚?”她问,“谁来帮你拿药罐和脚架,老太婆?谁帮你生火、帮你煮饭,咳嗽时帮你擦掉脸上的口水?当你受不了风寒的时候,谁推着你这把老骨头东奔西跑?我不需要你,你需要我!”
布鲁娜挥动拐杖,妲西十分明智地快步跑开,结果却撞上黎莎,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布鲁娜趁机再度挥动拐杖。黎莎在尘土中滚向一边,闪避攻击,但布鲁娜下手十分精准。妲西吃痛大叫,伸手挡在头上。
“给我滚!”布鲁娜再度叫道,“我还要照料伤者!”
妲西大声怒吼,爬起身来。黎莎很怕妲西要攻击老女人,结果只是转身跑开。布鲁娜对着妲西的背影骂出一连串脏话。
黎莎屏住呼吸,压低身体,慢慢向旁边移动。正当她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布鲁娜注意到她了。
“你,伊罗娜的女儿!”她伸出拐杖指着黎莎说道,“继续生火,把我的脚架放在火堆上。”
布鲁娜随即回过头去诊断伤者。黎莎没有选择,只能按吩咐去做。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布鲁娜对这个女孩大声下达各式各样的命令,在黎莎东奔西跑的同时抱怨她的动作太慢。她打水、煮水、磨药、煎药,然后混合药膏。每次她完成任何事前就会被年迈的草药师叫去做下一件事,于是她被迫加快速度才能达成任务。被火灼伤及被坍塌房屋压断骨头的伤患一个接着一个被送过来,她担心村子里半数的房屋都在燃烧。
布鲁娜熬煮药茶助某些伤患减轻痛楚,并且用药让某些人沉睡,好让她拿尖锐的器具割开他们的伤处。她全心工作毫不疲惫;缝合伤口、涂抹药物并包扎伤处。
一直到了下午稍晚,黎莎才突然察觉伤患都已经治疗完了,连传递水桶的队伍也解散了;只剩下自己、布鲁娜及一堆伤患,在布鲁娜的草药作用下,情况危急的伤患恍惚地凝望着前方。
一阵压抑许久的疲惫突然来袭,黎莎跪倒,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她全身疼痛,但这阵痛楚给她带来强烈的满足感。有些伤患本来可能会死,现在保住一命,部分是因为自己的付出。
但真正的英雄是布鲁娜。她突然发现老女人已有好几分钟没有下达命令了。她转过头去,发现布鲁娜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救命!救命!”黎莎大叫,“布鲁娜病倒了!”她挤出体内最后的力量,冲到老女人身边,扶她坐起身来。布鲁娜出奇的轻,黎莎觉得厚披肩和羊毛裙底下除了骨头似乎什么都没有。
布鲁娜全身痉挛,口中缓缓流下唾液。漆黑的双眼中有一层乳白色的薄膜,迷乱地凝望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
黎莎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但附近没有人可以帮忙。她继续扶着布鲁娜,抓起老妇人颤抖的手掌,搓揉纠结的肌肉。“喔,布鲁娜!”她哀求道,“我该怎么办?拜托,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你必须告诉我该怎么做!”无助感如同刀割,黎莎忍不住放声哭泣。
布鲁娜突然抽手,吓得黎莎大声尖叫,害怕对方再度痉挛。但是老草药师在她的帮助下恢复一点力气,伸手到披肩中,取出一个小布袋,推到黎莎面前。剧烈的咳嗽让她虚弱的身躯猛颤,使她挣脱黎莎的手臂,整个人扑倒,每咳一下都像是在地上弹跳的大鱼。黎莎手握布袋,惊恐万分。
她低头看向布袋,轻轻捏一捏,感觉里面放着一堆碾碎的草药。她闻了一闻,一阵混合香料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感谢造物主。如果里面只有一种草药,她绝不可能猜出剂量,但是当天她已经帮布鲁娜煮过很多药和茶,她很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冲到在脚架上冒烟的药壶前,在杯子上摆一片薄布,然后自布袋中取出药草,铺上厚厚一层。她慢慢将开水淋上药草,过滤药水的浓度,接着熟练地绑起薄布,将药包丢入水中。
她跑回布鲁娜身边,用力吹了几下。现在喝会很烫,但是她没时间等到药水凉透。她一手扶起布鲁娜,将杯子放到她满是唾液的嘴唇边。
草药师全身大震,吐出一点药水,但黎莎强迫她喝下,黄色液体自嘴角淌下。她不停抽搐、不停咳嗽。但症状明显减轻了。当她不再颤抖时,黎莎心中一宽,忍不住啜泣。
“黎莎!”她听见一声尖叫。她将目光自布鲁娜身上移开,看见她母亲冲上前来,身后跟着一群镇民。
“你干了什么,你这个没用的废物?”伊罗娜喝斥道。她在其他人跑近前冲到黎莎身边。“我没有儿子救火,只有你这个没用的女儿已经够糟糕了,这下好,你竟然动手害死了这个老太婆?”她举起手来,作势欲打,但布鲁娜扬起骷髅般的枯手,一把抓住伊罗娜的手腕。
“死老太婆是因为她才活了下来,你这个白痴!”布鲁娜沙哑地说道。伊罗娜脸色发白,连忙抽手,仿佛布鲁娜突然间变成了地心魔物。黎莎看在眼中,心里十分痛快。
这时其他镇民已经团团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怎么回事。
“我女儿救了布鲁娜一命!”伊罗娜抢在黎莎和布鲁娜前大声叫道。
遗骸被抛入最后一栋燃烧房舍的过程中,米歇尔牧师一直高举封面绘有魔印的《卡农经》,让所有人都能看见这本圣典。镇民脱帽围观,低头倾听。约拿朝火堆投入焚香,试图驱散焚烧尸体的臭味。
“在解放者回来带领人们摆脱恶魔瘟疫之前,我们要牢记最初恶魔就是因为人类的罪孽而降临人间的。”米歇尔大声念叨,“奸夫淫妇的罪孽,骗子、小偷和高利贷的罪孽!”
“夹紧屁眼的人们的罪孽。”伊罗娜低声道。旁边有人偷笑。
“离开人世的人们会接受审判。”米歇尔继续道,“遵循造物主意志的人会进入天堂,违背神的意旨的人,被物质或情欲的罪孽玷污的人,会在地心魔域中永远燃烧!”他合上圣典,围观的村民低头默哀。
“尽管我们应该为死者哀悼,”米歇尔道,“我们也不该忘记在造物主眷顾下幸存的人们。让我打开酒桶,敬死者一杯。让我们传诵深爱之人的故事,然后报之一笑,因为生命是可贵的,不该蹉跎浪费;我们把眼泪留到今晚回家后再流。”
“这就是我们的牧师,”伊罗娜嘀咕道,“一有机会就要开酒。”
“亲爱的,”尼厄说着轻拍她的手背,“他也是一片好意。”
“懦夫当然要帮酒鬼出头。”伊罗娜说着抽回手,“史蒂夫会冲入燃烧的房舍救人,而我的丈夫却只会龟缩在女人身边。”
“我在传水救火!”尼厄抗议道。他和史蒂夫一直是情敌,人人都说他靠着钱包赢得伊罗娜的人,却没有赢得她的心。
“像个女人。”伊罗娜说着看向位于人群另一边,体格壮硕的史蒂夫。
一直以来就是这样,黎莎真希望自己可以不用目睹这个画面。她希望被地心魔物害死的是她母亲,而不是那七个好人。她希望父亲可以挺身反抗一次,就算不是为了女儿,也该为他自己。她希望自己初经已经来潮,这样她就可以随加尔德离开,不会再看到他们两个。
因为年纪太大或太小而没有参加救火的人们,为其他镇民准备了丰盛的晚饭,并在众人疲惫不堪地坐上餐桌、目光沉重地凝望废墟时,将饭菜端上桌。
大火已经扑灭,伤患都已经包扎治疗,距离日落还有好几个小时。牧师的话为庆幸没死的人们抹去心中的罪恶。史密特的洼地麦酒将剩下的阴霾一扫而空。有人说史密特的麦酒可以治疗所有伤痛,而此刻镇上有太多的伤痛需要治疗。不久,人们开始谈论死者的生平事迹,长桌上逐渐出现笑声。
加尔德和他的朋友,伦、弗林及他们的妻子坐在隔壁几桌,还有另一个朋友艾文。这些男孩全是伐木工,都比加尔德年长,但除了伦之外,其他人都比加尔德瘦小。很明显,等加尔德长大成人后肯定会比伦还壮。这群人里只有艾文还没订婚,尽管他的脾气暴躁,还是有很多女孩对他有意思。
年长的男孩很喜欢调侃加尔德,特别是关于黎莎的话题。她不喜欢被迫坐在父母身边,但更讨厌坐在男孩桌听伦和弗林的猥亵段子,以及看艾文到处找人打架。
用完餐后,米歇尔牧师和约拿辅祭站起身来,带着一大盘食物前往圣堂,妲西在那里照顾布鲁娜和其他伤患。黎莎主动离席,过去帮忙。加尔德察觉她的举动,起身前去找她,但她才刚站起,立刻就被她的闺中好友布莉安娜、赛拉和麦莉围了上去。
“是真的吗?”赛拉拉着她的左臂问道。
“大家都说你打昏妲西,救了老巫婆布鲁娜一命!”麦莉拉着她的右臂说。黎莎无助地回头看向加尔德,然后就被她们拉走了。
“让那头大灰熊慢慢等。”布莉安娜狡黠地对她说道。
“就算等到婚后,你的地位还是不如那些女孩,加尔德!”伦叫道。同桌哥们立刻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敲打桌面。女孩们不理他们,撩起裙摆坐在草地上,远离越喝越多的男人们。
“这阵子加尔德会常常听见这句嘲笑话。”布莉安娜笑道,“伦赌五卡拉说他在日落前都亲不到你,更别说想上下其手——”她如今十六岁,已经当了两年寡妇,不过身边不乏追求者。她说这是因为她很懂得身为人妇的技巧。她与父亲及两个哥哥同住,一家人都是伐木工,在家中扮演所有男人的母亲。
“我和某人不一样,不会让每个路过的男人上下其手。”黎莎说道。布莉安娜脸色一沉。
“如果我和加尔德订婚,我一定让他上下其手。”赛拉说。她十五岁,留着一头棕色短发,花栗鼠般的脸上满是雀斑。她去年与一个男孩订婚,但对方和他父亲都在某天晚上惨遭地心魔物的毒手。
“真希望我已经订婚了。”麦莉抱怨道。她今年十四岁,身材瘦弱、脸颊凹陷、鼻子很挺。她已经发育完全了,但不管父母如何努力,就是没办法帮她找到对象。伊罗娜叫她稻草人。“没有男人会想在那么干瘪的大腿间塞个小孩进去。怕小孩出生时稻草人就会裂成两半。”
“你很快就会订婚的。”黎莎对她说道。十三岁的她是这群死党中最年幼的,但其他人似乎都以她为中心。伊罗娜说这是因为她比较漂亮,家里也比较富有,但黎莎绝不相信自己的朋友如此肤浅。
“你真的拿木棍打了妲西吗?”麦莉问。
“不是这么回事。”黎莎说,“妲西犯了错,布鲁娜就用拐杖打她。妲西试图退后,结果撞到我。我们一起摔在地上,布鲁娜继续打她,直到她逃走。”
“如果她用拐杖打我,我一定会立刻还手。”布莉安娜说,“爸说布鲁娜是女巫,晚上会在她的小屋中和恶魔交合。”
“胡说八道!”黎莎大声反驳道。
“那她干吗住在离镇上那么远的地方?”赛拉问道,“又怎么可能在孙子都去世后仍活得好好的?”
“因为她是草药师。”黎莎说,“草药可不会生长在镇上的广场。我今天帮了她一天忙。她真的很了不起。我以为一半以上的伤患必死无疑,但她救活了每个人。”
“你有看见她对他们施法吗?”麦莉兴奋地问道。
“她不是女巫!”黎莎说,“她救人全靠草药、小刀和缝线。”
“她拿刀砍人?”麦莉一脸恐怖地问。
“女巫。”布莉安娜说。赛拉点头。
黎莎不悦地瞪了她们一眼,大家立刻安静下来。“她不是乱砍人。她是治疗他们,那是……我不会解释。她很老了,但还是尽心尽力地治好每一个人,好像完全靠意志力支撑。她治疗完最后一个病人后就立刻瘫倒了。”
“然后你救了她?”麦莉问。
黎莎点头。“她在开始狂咳前把解药交给我。真的,我只是帮忙熬药。我抱着她,直到她不再咳嗽,然后大家就找来了。”
“你有碰她?”布莉安娜做个鬼脸,“我敢说她身上一定满是酸牛奶和杂草的味道。”
“造物主呀!”黎莎叫道,“布鲁娜今天救了十几人,而你们竟然就只会嘲讽她!”
“老天呀,”布莉安娜继续嘲讽,“黎莎救了老巫婆,胸部突然就大到挤不进姐妹的意见了。”黎莎脸色大变,身为朋友中最晚发育的人,平坦的胸部是她最大的痛处。
“以前你也会这样说布鲁娜,黎莎。”赛拉说。
“或许吧,但是再也不会了。”黎莎说,“她或许是尖酸刻薄的老太婆,但我们不该这样说她。”
此时,约拿辅祭来到她们面前。他十七岁,身材矮小,体重太轻,既挥不动斧头也拉不动锯子。约拿大多数时间都在写信及读信给不识字的村民听,黎莎是镇上少数几名识字的小孩之一,常常跑去向他借阅米歇尔牧师的藏书。
“布鲁娜叫我传讯,”他对黎莎说,“她希望……”
他话都没说完,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扯。尽管约拿长他两岁,加尔德还是把他当成纸娃娃般转了半圈。一把拉起他胸口的布袍,使劲地扯到两人的鼻子几乎碰上。
“我告诉过你不准与你没有婚约的女人搭话。”加尔德吼道。
“我又没有!”约拿抗议,双脚已经离地近一英寸,“我只是——”
“加尔德!”黎莎大叫,“放他下来!”
加尔德看着黎莎,接着看看约拿,目光飘向自己的朋友,接着又转回黎莎的脸上。他放手,约拿一屁股摔在地上,狼狈地爬起身,然后匆忙离开。布莉安娜和赛拉咯咯娇笑,随即在黎莎严峻的目光下噤声,黎莎转身面对加尔德。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黎莎问道。
加尔德低下头去。“我很抱歉,”他说,“我只是……我一整天都没机会和你说话,所以一看到你和他说话我就受不了。”
“喔,加尔德,”黎莎轻抚他的脸颊,“你没有必要忌妒,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你说的是真的?”加尔德问。
“你会向约拿道歉吗?”黎莎问。
“会。”加尔德保证。
“好吧,我相信你。”黎莎说,“现在回餐桌去坐着,我过一会儿就去找你。”她亲他一下,加尔德立刻笑容满面地离开了。
“我想这就和训练一头熊没有什么两样。”布莉安娜一脸假作正经地道。
“一头坐在荆棘地里的熊。”赛拉说。
“你们不要说他坏话。”黎莎说,“加尔德没有恶意。他只是太壮,还有一点……”
“笨重!”布莉安娜帮她说完。
“愚钝!”赛拉补充。
“愚蠢!”麦莉建议。
黎莎打了她们每人一下,然后一起哈哈大笑。
加尔德像护花使者般地坐在黎莎身旁,他和史蒂夫跑来与黎莎一家人坐在一起。他们已订婚,她很希望他能够搂着自己,但在她到适婚年龄并经过牧师正式承认婚约前,这样做还是很不得体。即使到了那时,理论上他们在新婚之夜还是只能牵手和接吻。
尽管如此,黎莎还是会在独处时让加尔德亲吻自己,而不管布莉安娜怎么想,她一直坚守亲吻的界限。她希望维持传统,让新婚之夜成为他们永生难忘的回忆。
当然,克拉莉莎的前例也是原因之一。她爱好跳舞和调情,教过黎莎和她朋友盘头发。她的相貌出众,身边不乏追求者。
她的儿子三岁了,但至今没有任何伐木洼地的男人出面承认是他的父亲。一般认为,此人必定是有妇之夫,而在她的肚子逐渐变大的几个月内,米歇尔牧师在每场布道会上都不忘提醒她及像她一样的女人,就算是这样的罪恶使得造物主降下的瘟疫恶化——“外界的恶魔就是人心恶魔的写照。”他说。
人人都爱克拉莉莎,但是怀孕事件曝光后,全镇的人态度大变。女人回避她,在她路过时交头接耳;男人在妻子身旁时都不愿正视她,不在妻子身旁时则编关于她的荤段子。
孩子一出生,克拉莉莎立刻随一名前往来森堡的信使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回来。黎莎很想念她。
“不知道布鲁娜叫约拿来有什么事。”黎莎说。
“我讨厌那个小矮子。”加尔德大声道,“他每次看你的样子都很猥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他只是想想,”黎莎问,“你管他干吗?”
“我不会与别人分享你,就算是在其他男人的梦里也不行。”加尔德道,在桌底下将大手放在她的手上。黎莎轻叹一声,靠在他的身上——让布鲁娜等等吧。
此时,史密特突然起身,双腿因酒醉而颤抖,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所有人!听我说,拜托!”他的妻子史黛芙妮扶着他站上板凳,随时留意,避免他摔下来。镇民安静下来,史密特清清喉咙。他或许不喜欢下达命令,但是他很喜欢演讲。
“困难最能激发人类良善的一面。”他开始说道,“正是这种时刻让我们有机会在造物主面前证明我们的价值;证明我们已走向正途,有资格让他派遣解放者降世;证明夜晚的邪恶无法夺走我们守护家族的决心。”
“因为这就是伐木洼地,”史密特继续,“一个大家族。喔,我们彼此争吵、打闹、选边对立,但是当地心魔物出现时,我们将家族之间的纠葛视为纺纱机上的丝线,将我们全部系在一起。不管彼此有多少仇怨,我们绝对不在恶魔面前放弃任何人。”
“昨晚有四栋房舍失去魔印守护。”史密特对镇民道,“拜地心魔物无情的摧残所赐。但在人们英勇的抵抗下,只有七人丧身魔爪。”
“尼可拉斯!”史密特大叫,指着坐在他对面的淡褐发男人,“冲入燃烧的房舍中救出他的母亲!”
“乔!”他指向另一名男子,对方跳了起来,“两天前,他还和戴夫你追我打,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但昨晚,乔拿斧头攻击木恶魔——一头木恶魔——争取时间让戴夫一家人进入他家的魔印力场!”
史密特跳上桌面,尽管喝醉了,亢奋的情绪仍让他身手敏捷。他在桌上走来走去,大叫镇民的名字,公开他们昨晚的英勇事迹。“白天里也有不少英雄。”他继续道,“加尔德和史蒂夫!”他指着他们大叫。
“不顾自己家中大火,忙着帮比较有机会止住火势的房舍灭火!因为他们和其他人的努力,只有八间房舍着火,而火势本来就有可能蔓延到全镇所有房舍!”
史密特转身,突然将目光集中在黎莎身上。他举起手,一根手指指向她,她感觉像被一拳击中。“黎莎!”他叫,“年仅十三岁,她救了草药师布鲁娜的性命!”
“伐木洼地的每个居民都有一颗善良而坚强的心!”史密特说着挥手扫过所有人,“地心魔物测试我们,悲剧作弄我们,但伐木洼地就像密尔恩的铁链,永远不会屈服!”
村民高声欢呼。失去亲友的人们叫得最大声,泪水流湿脸颊。
史密特站在群众的喧闹中,沉浸在兴奋的情绪里。不久后,他拍了拍手,镇民随即安静。
“米歇尔牧师,”他说着指向对方,“已经为伤患打开圣堂大门,史黛芙妮和妲西今晚自愿留在那里照顾他们。米歇尔同时为无家可归的人提供造物主的魔印。”
史密特扬起拳头。“但是英雄不该躺在圣堂的木板凳上!在家人围绕他们时不行。我的酒馆可以留宿十人,有必要还可以收留更多。还有谁愿意与英雄们分享家里的魔印和床铺?”
所有人再度高声喧哗,这次比之前还要大声,史密特笑容满面。他再度拍手。“造物主对所有人微笑。”他说,“天色已晚,我就指定……”
伊罗娜站起身来。她也喝了几杯,讲话含糊不清。“厄尼和我会收留加尔德和史蒂夫。”她说,厄尼立刻转头看她,“我们有空房,而且加尔德和黎莎已经订婚了,我们基本上可以算是亲戚。”
“你真大方,伊罗娜。”史密特难掩惊讶地说道。伊罗娜很少这么大方,而且通常在有利可图时才会大方。
“你认为这样妥当吗?”史黛芙妮大声问道,所有人立刻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没有在丈夫的酒馆工作时,她就会到圣堂去当义工,或是研读《可农经》。她讨厌伊罗娜——这在黎莎心中留下不错的印象,但她同时也是克拉莉莎怀孕后第一个公开指责她的人。
“两个定有婚约的孩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史黛芙妮问,但是她的目光直视史蒂夫,而非加尔德,“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恰当的事?或许你们还是收留其他人比较好,让加尔德和史蒂夫待在酒馆里。”
伊罗娜眯起双眼。“我认为三个父母管得着两个小孩,史黛芙妮。”她冷冷说道。她转向加尔德,捏捏他宽厚的肩膀。“我未来的女婿今天一个人抵五人用。”她说,“还有史蒂夫,”她伸手戳戳醉汉魁梧的胸口,“抵十个人。”
她转头面对黎莎,但是小小地绊了一跤。史蒂夫哈哈大笑,在她跌倒之前一把扶住她的腰。他的手掌在她的纤腰前显得格外巨大。“就连我……”她吞下“一无是处”这几个字,但黎莎还是听见了,“女儿今天的表现都十分英勇,我不会让我心目中的英雄在其他人家里过夜。”
尽管史黛芙妮皱起眉。但其他镇民都认为这件事已讲定了,于是继续出面收留有需要的人。
伊罗娜再度摔跤。整个人笑嘻嘻地坐在史蒂夫大腿上。“你可以睡在黎莎房间。”她对他说道,“就在我房间隔壁。”她最后一句话是压低音量说的,但她喝醉了,因此所有人都听到了。加尔德眼色一红。史蒂夫哈哈大笑。厄尼则垂头丧气。黎莎很同情父亲。
“我希望地心魔物昨晚就抓走她。”她说。
“对任何人都不能说这种话。”厄尼严峻地瞪着黎莎,直到她点头。
“再说,”厄尼哀伤地补充道,“它们或许会立刻把她还给我们。”
在分配好住宿事宜,大家都准备回家时,人群突然骚动,众人纷纷让道两旁。老巫婆布鲁娜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
约拿辅祭扶着老妇人的手臂一同走来。黎莎连忙起身,扶起她另外一只手臂。“布鲁娜,你不该起床,”她劝道,“你需要休息!”
“这都是你的错,孩子。”布鲁娜大声道,“有些人比我更严重,而我需要我家里的草药才能治愈他们。如果你的保镖,”她瞪向加尔德,他吓得立刻退开,“原来让约拿来叫你过去,我就可以给你一份药品清单。但现在天色已晚,所以我必须带你一起跑这趟。我们可以在我家过夜,明天一早再赶回来。”
“为什么找我?”黎莎问。
“因为镇上其他蠢女孩都不识字!”布鲁娜叫道,“他们会把药瓶上的标签搞得比那头木牛妲西还乱!”
“约拿识字。”黎莎说。
“我愿意去。”辅祭才刚开口,布鲁娜立刻一拐杖戳在他的脚上,他痛得叫出声来。
“草药师是女人的工作,女孩。”布鲁娜道,“教徒在我们工作时只能站在旁边祷告。”
“我……”黎莎开口,回头看向父母,试图找借口脱身。
“我认为这是好主意。”伊罗娜说,终于离开史蒂夫的大腿,“在布鲁娜家过夜。”她将黎莎往前一推。“我女儿很乐意帮忙。”她笑容满面地说。
“或许加尔德也该一起去?”史蒂夫说着踢了他儿子一脚。
“明早你们需要壮丁帮忙把草药和药水抬回镇上。”伊罗娜同意,拉起加尔德。
年迈的草药师看看他,看了看史蒂夫,最后终于点头。
前往布鲁娜家的旅程十分缓慢,老巫婆步履蹒跚,如同爬行。他们直到日落时分才抵达小屋。
“去检查魔印,小子。”布鲁娜对加尔德道。他奉命离开。黎莎领她进屋,带她坐在铺着椅垫的椅子上,然后拉了块有衬里的毯子给她盖。布鲁娜大口喘气,黎莎很怕她随时又要开始咳嗽。她在壶里装满清水,在壁炉中添加木柴和引火的秸秆,四下找寻火石和贴片。
“在布幔上的盒子里。”布鲁娜说。黎莎随即注意到一个小木盒,她打开盒子,但里面没有火石和铁片,只有末端裹着某种黏土的短木棒;她拿起两根木棒摩擦。
“不是那样,女孩!”布鲁娜大声道,“你从来没有见过火焰棒吗?”
黎莎摇头。“爸在店里混合化学原料的地方放了一些,”黎莎说,“但他从来不让我进去。”
老草药师轻叹一声,指示黎莎来到她面前。她拿起一根火焰棒,抵在干瘪的大拇指上。她轻弹拇指,火焰棒的末端立刻燃烧起来;黎莎惊讶得眼睛都快蹦出来了。
“草药学可不只与植物有关,女孩。”布鲁娜边说边在火焰棒烧完前点燃一张纸媒,并以纸媒点燃油灯,然后将纸媒交给黎莎。她高举油灯,照亮积满灰尘的书柜,以及满满的书籍。
“哇!老天!”黎莎惊呼道,“你的书比米歇尔牧师的还多!”
“这些可不是教徒杜撰出来的故事,女孩。草药师是世界上古老知识的守护者,来自大回归时代恶魔焚烧大图书馆前的古老知识。”
“科学?”黎莎问,“不正是科学的傲慢导致大瘟疫的吗?”
“那是米歇尔的愚见。”布鲁娜道,“如果我知道那个男孩长大以后会变成这样一个傲慢的混蛋,我就会把他留在他妈的两腿之间。第一次驱逐地心魔物的是科学,同时也是魔法。传说中只有伟大的草药师能够治愈沉重的伤势,并且混合出威力强大的药剂,以火焰和剧毒击毙恶魔。”
黎莎还想发问,但加尔德刚好进屋。布鲁娜指向壁炉,黎莎点燃炉中的柴火,将水壶挂在火堆上。不久把水烧开了,布鲁娜在长袍内许多口袋中摸索,在自己的杯中加入特别的配方,然后在黎莎和加尔德的杯中加入茶叶。她的动作十分迅速,但黎莎仍然注意到老妇人在加尔德杯中添加了别的东西。
她在杯中倒入开水,接着他们一起在尴尬的沉默中喝茶。加尔德很快就喝光一杯茶,接着就开始揉眼睛。不久后,他颓然倾倒,沉沉睡去。
“你在他茶里下什么药?”黎莎惊问道。
老女人呵呵大笑道。“潭普树脂和天英草粉。”她说,“两样药草分别有很多用途,但混在一起,只要一丁点儿就能让一头公牛昏睡一晚了。”
“为什么要这样?”黎莎问。
布鲁娜露出十分吓人的笑容。“当做防护措施。——不管有没有婚约,你都不能相信十五岁的少年会安分地与年轻女孩共度一宿。”
“那为什么要他跟来?”黎莎问。
布鲁娜摇头。“我劝你父亲不要娶那个泼妇,但是她晃晃胸部就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她叹气。“醉成那个样子,史蒂夫和你妈不管家里有什么人在都会乱来。”她说,“但加尔德不该听到那些声音,这个年纪的男孩没听到那种声音就够糟糕了。”
黎莎瞠目。“我妈才不会……”
“话可不能乱说,女孩,”布鲁娜打断她道,“造物主不喜欢说谎的人。”
黎莎垂头丧气,她知道伊罗娜是什么样的人。“加尔德可不是那种人。”
布鲁娜嗤之以鼻。“等你当了村子的接生婆再看看说不说得出这种话。”
“只要我月经来了,这一切就毫不重要。”黎莎说,“到时候加尔德就可以和我结婚,我就可以和他做所有妻子该做的事。”
“跃跃欲试,是吧?”布鲁娜似笑非笑地问道,“我承认那不是坏事。男人除了挥动斧头、搬运重物之外还有其他用处。”
“为什么我的月经还没来?”黎莎问,“赛拉和麦莉十二岁时就已经染红她们的床单,而我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到底怎么了?”
“什么问题也没有。”布鲁娜说,“每个女孩初经的时间都不一样。你或许还要再等一年,甚至更久。”
“一年!”黎莎惊呼。
“不要急着摆脱童年,女孩。”布鲁娜道,“长大后,你会怀念童年;人生不是只有躺在男人下面帮他生孩子而已。”
“还有什么事可以和生孩子相提并论?”黎莎问。
布鲁娜指向书柜。“挑一本书。”她说,“随便一本。拿过来,我让你见识见识世界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