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倒是打来电话慰问,昨日江洲令善发生大事,她隔日清早才想起女儿也前往参加,此刻冷淡询问间隙,似乎还在做头发。
裴蔓生从七点就离堂外出,同合作方商议推广外宣具体内容,回来时临近晚饭点。
此刻还要回复母亲质问,有些力不从心。
“妈妈,我没事。年关消防检查,我就先离席了。”
裴母听后半晌才回复:“太危险了。”
裴母语气冷淡,遮住手机听筒冷声吩咐服务人员稍等片刻:“明和堂在你手里经营成这样,你对得起你师父?年后回来,不要再参与生意西岸上的事。”
裴蔓生哑口瞬息,立即反驳:“妈妈,昨晚我是有准备能拉到合作的,但是事出有因,并不是我有意懈怠。”
“那又如何?江北魏家的儿子,和你一样,从事食品行业,两年内融资上市市场估价五个亿,请问你在干什么,拿着明和堂玩过家家吗?”
裴母不需要个做生意天赋异禀的女儿,更何况裴蔓生确实天赋不在这上面,但她知道,不可操之过急。
体察到裴蔓生沉默反抗,她放缓语气。
“今年底,还有个苏商会。你要是能拿到融资合作,我就暂且给你推了江北魏家想见面的提议,但如果明和堂还是入不敷出这个样子,你最好到时候同我一起去见江北魏家的儿子。”
裴蔓生终于有些生气,她硬生生咽下这股愤怒,不回应。
随后裴母便挂了电话。
宣传途径无非那么几种,不是宣传人群不匹配,就是设计方案没让裴蔓生满意,双方觉得彼此难伺候,最后只谈成一家,还是服务母婴受众的。
裴蔓生烦躁不已,母亲这意思,不就是干不好就回家嫁人吗?
裴蔓生苦恼之际,却突然想起自己有件事没做。
她随手抓了位医师问道:“季先生去哪了?”
“啊?”医师懵道:“和您一样,大清早地就出去了呀。”
裴蔓生愣后,翻出手机一看,季青临大早上就说要出去趟,所以不用准备他的那份药膳早午餐。
虽然她早上没看见消息,仍然按照惯例做了养生药膳汤粥,大概率因为没人来前堂领取,所以被工作人员处理掉了,但是裴蔓生表示理解。
“裴大夫,您这是刚回来吧?找您好久。”后变传来动静,是周绪。
“我刚从外面谈生意回来,怎么了?”裴蔓生见他也尊敬几分,面窗位置坐台偏高,干脆下来站着说话。
“唉,没事没事,您坐。”
周绪说:“季先生晚上可能回来吃,但是吧,季先生忌口多,我这边要和你说说。”
裴蔓生听后,无奈笑道:“虽然中药膳饮食最注重多方面营养摄入比较抵制各种挑食——没事您先说吧,我听着。”
裴蔓生首肯后,周绪当着裴蔓生的面,拿出本有拇指厚度的小册子,翻开,从第一页开始讲。
因此,裴大夫准备药膳前准备工作繁多。
“不吃花椒熬、煮、煎的东西……那磨成粉呢?没说吧?”裴蔓生突自在前厨忙活,在心里想着,京西的人真是娇贵,忌口竟然有整本册子……真是疯了。
她正在熬煮四物汤,功效是安神助眠,配合白芍熟地当归川穹放入锅中,大火煮开再闷沸个把小时左右,便可以舀出来放凉食用。
不过也没事,季青临的忌口多处体现在荤腥上,裴蔓生做的东西素材药材偏多,四物汤制作精良时长,全部处理完成也快八点了,但那边的人还没有动静。
【到饭点了哦。】
【季先生?】
此刻夕阳旁落,长街古廊烟雨气息浓郁清香,浅淡金晖散落在河光粼粼,裴蔓生端坐于正堂二楼,红木窗沿散发古色古香,她漫无目的地看景放空。
没回她,可能是在忙。
裴蔓生坐在高台眼神放长看向窗外,漫无目的地想着,季青临在江洲同样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何必在明和堂居着呢?
而屏幕悄亮,显示有人回复了微信消息。
裴蔓生举起手机与视线齐平,点开则看见季青临回复自己。
【抱歉,处理公事晚点了。】
【低头,裴大夫。】
裴蔓生向下一看——
细雨绵绵,男人撑伞而来,露出半张锋利苍白的下颌,剪裁松闲的深色及膝风衣微摆,微锐锃亮皮鞋步调轻缓稳重。
他姿态矜贵,在此一瞬,抬伞上看。
对视刹那,是季青临先露出笑意。
庭院内草木皆修整板正,每月末都会有专门的花草匠来维护景观,晚冬夜里寒风刺骨冰凉,特设的暖棚里灯光如昼,用来赏外风横肆品茶最好。
季青临浑身夹杂寒风凛冽,风衣微敛。
“晚上好啊。”
暖气覆盖整座医馆,裴蔓生着修身金粉旗袍而来,显得她身材凹凸有致,看着纤细的手臂稳当端着紫金高盅,全景外露暖棚内瞬间布满药膳肉香。
季青临并未多想,笑道:“整天都在忙碌,晚上才吃上明和堂的药膳,真是不好意思。”
裴蔓生放下紫金高盅,粉面含笑:“好事多磨嘛,季先生既然下了长期养生的本,往后时间就多着。”
随后落座,她似乎永远这么积极,眼眸亮亮地看着他:“尝尝?”
季青临点头,裴蔓生揭开紫金盖,色香味俱全的四物汤展露眼前,炖至软烂的排骨熟红,药材被裴蔓生包在一起,汤底清澈,一闻并无药材苦涩,只有来自食物最本真的清香。
裴蔓生十指纤白圆润,为季青临舀汤布菜时,举止矜持得体,举动干净,是家教极好的家庭能养出来的习惯。
寒风暖光下,季青临微微眯眼审视。
“其实按照我的计划,应该断食三天,修复常年受损的身体。”她语调轻慢:“但您行程莫测,我也不敢轻易开始。”
“今后大概不会了。”或许是气氛和缓,季青临也放轻语气,接过裴蔓生递来的青斑瓷碗,见她指尖细白,只抵碗边沿,不逾矩一分一毫。
男人不由低笑,轻抿汤汁。
“不会了?”裴蔓生依旧专注地看着他:“是因为……烦心的事解决了吗?”
裴蔓生也听过圈中好友聊过八卦,传出京西高门家庭关系错综复杂,所以哪怕家财万贯也极其低调,昨日之事,裴蔓生一直怀疑与他相干。
此刻试探,她自以为不动声色。
但季青临端碗的手顿,眼神略微锋利,看向了她。
裴蔓生心重一跳,连忙垂眸掩情绪,低声转移话题道:“其实,养生不止养好身体。”
“在中医理念里,人们终其一生追求的深层欲望,大部分在实现过程中都极其耗精神气血,越偏执越耗损严重。绝大多数功成名就者,都要花费大量时间修复内心,在与自我相处、和解、共存。”
裴蔓生语调永远不疾不徐,此话也说的平和,如溪水潺潺缓慢流入心间,真挚非常,完全就是位忧心的中医,说起那话也只是关心病人。
“喜怒伤心肝,悲思伤肺脾。情绪往往越积越多,宜疏不宜堵,失眠一事久久未能康复……您平日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季青临闻此,轻捏青斑瓷碗的指被上隐隐透露出淡青色血管,夜色暖光下显得莹润白皙。
他那惨败的面色要不知是把话听进去了,还是女人悉心煮的药膳确有奇效。
“烦心的事都在京西,现在江洲自然放松些。至于失眠……”他笑着说:“挺小的时候就病理性失眠了,裴大夫。”
倘若别人来瞧他这副尊容,哪怕气质疏冷矜念,但笑意浮现。本身就是极好的相貌,又是富贵人家出身,顶多猜个体弱多病,哪里猜得到压力层面?
所以季青临确实好奇了,姿态弛缓,语气也认真几分:“我对裴大夫,似乎从未施压?”
裴蔓生微怔,没想到他还会反问自己,也不敢随意揣测,那样不礼貌。斟酌片刻后道:“感觉吧,不过您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嗯,还要多谢裴大夫,”他不掩饰,笑着靠向后座。
谢什么?裴蔓生云里雾里。
季青临散漫轻笑,抬眸望进她一双剪秋碧波里,眼神毫不避讳,直白锋利道:“汤凉了。”
他十指纤长,单手稳稳当当地握住大半个碗递给裴蔓生,倘若想要接过,就必然要触碰到他的手。
裴蔓生应当避开,但触到季青临锋利强势到近乎审视的目光,她定了心神,只是微颤轻垂一瞬,便磊落大方接过瓷碗。
她指尖轻碰季青临微凉手背,男人轻笑,从容收回手掌不再刁难,道:“谢……您的医术很好。”
裴蔓生很难理解季青临的夸奖点落在哪,但此刻此刻,屋外传来敲门声。
周绪进来汇报些紧急工作,略带为难之色看向裴蔓生。
季青临却微微抬手,让他直说。
“季总,今年苏商会日期已敲定,这是宾客名单初版,还请您过目首肯——”
裴蔓生听后,原本平静的瞳眸稍稍明亮,转头看向季青临,却直截了当地撞进他那双漆冷黑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