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忘记了内藤幸一。
在鹿泽庄发生着一系列天翻地覆般的变化时,内藤挣断绳索站在大厅的角落里。他嘴里的唾液垂着一条粘乎乎的线,眼光混浊,松弛的嘴唇张开着。从他的精神看得出来,完全丧失了理性。内藤用眼睛扫视了一遍大厅,把目光停住他不远处坐着的君枝太太。
涸沼凉介抬起了身子。
但是内藤抢在头里,扑到岛崎君枝身上。惨叫声划破了大厅。内藤把君枝掀倒在地上,扒开她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他咬下去的地方立时涌出了殷红的鲜血。
“你这大混蛋……”阿铁吼着扑了上去,抓住内藤的衣领子把他拉起来,在他那血淋淋的脸上狠狠揍了一拳,内藤腾地一声倒在地上。
君枝的左肩部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岛崎安雄拖起神志昏迷的妻子,不由老泪纵横。他请几个女大学生帮忙来到浴池,脱下妻子的上衣用清水擦洗着伤口。在这里只有这唯一的抢救方法。也许根本不起作用。内藤已是濒于死亡的狂犬病人,用不了两天就会全面发作,呼吸困难,痉挛,害怕见水,他的生命可以说已经完了。
狂犬病以中枢神经附近被咬发病率最高,发病也快。虽说以前没有发现由病人咬伤以后发病的先例,但可以推测,象内藤幸一这种临近死亡期的病人,再加上咬在靠近神经中枢的肩部,无疑是在所难免了。
岛崎给妻子清洗着伤口,看着她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止不住的伤心泪刷刷地流淌,看来妻子是要离我而去了,不,也许我们将同时离开人间。
把妻子送回房间,岛崎托几位女大学生帮忙看护,自己则回到大厅。
松本重治正在慷慨激昂。
“好了,我们来表决!”松本大声疾呼,“应该杀了内藤幸一!让他这么干,只会多添几个人负伤。按岛崎教授的诊断,再过两三天他肯定会死。杀了他,或许是件慈善事呢。”
松本正在一个人一个人地征求意见。
“我不能同意。”岛崎首先发表了意见。
“为什么?”
“这是我奉行的主义。”岛崎认为没有那个必要,“杀了他或许真是慈悲,但是借慈悲名义来杀人,那将会失去人的品质。”
“我也反对。”涸沼凉介也表示了意见。他知道杀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表示反对意见的人只有岛崎和涸沼两人,其他人都消极地表示了赞成的意思。
“请杀了他吧!”内藤节子凄楚的叫声,决定了内藤幸一的死。
涸沼沉默不语,把手枪搁到桌子上。松本伸手取过枪来,交给身边的阿铁说:“你去干!”
“喂,这可不行呀,检察官哪,你还是自己干吧!”
阿铁躲开身子,表情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是吧。”松本举着手枪看了一眼所有的人,“你们这些人心里想杀他,却不愿玷污自己的手,事事与我作对。我知道你们是在逼我!告诉你们,我最讨厌这种卑劣的品行!”
松本两手举枪瞄准倒在地上的内藤幸一扣动了扳机。
内藤幸一死了。
中江真澄看着眼前发生的事,直想呕吐。子弹穿透胸膛的那一刹那,内藤猛地支起了身子,倒下去的时候已经断了气。发黄的灯光下,内藤还是睁着那对昏浊的失去光泽的双眼,似乎在倾诉着人生的不幸。
真澄悄悄离开大厅,摸到厕所去。
厕所在浴池附近,里耐吊着一只煤油提灯。她弯腰吐了起来;吐的时候,眼前又浮出了内藤幸一的眼睛。“你们杀了他吧!”内藤节子凄楚的叫声在她脑里回荡。节子把自己的身体给了斋藤,也许是一种保身的本能愿望,到了关键时刻可能会帮自己一把吧。当时,她的丈夫已陷入必死的境地,死神包围了鹿泽庄。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女人只好以身相许。
自己对涸沼不是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吗?只要涸沼愿意,她随时都可以把身子给他,不会犹豫的。不过,真澄虽说也是为了保身,但对涸沼还不仅仅在此。
“这是女人的软弱吗?”她问着自己。
真澄离开厕所,刚出门就感到黑暗中站着一个男人。
“不要出声,你要敢闹,就杀了你!”是阿铁。
“我不出声。”
“我实在是太想要你了,真的,想抱着你,呵,你要理解。我不会对你乱来的,不过你要不从的话,就怨不得我了。”阿铁把一件什么很尖的东西顶到了真澄的胸前。
“……”
“我说的,你听不听?”
“我听你的。”中江真澄明白要反抗还是可能的,就是自己嚷起来,他也不会动手杀人。阿铁既有凶暴的一面,又有狡猾的一面,如果他杀了我,或是把我弄伤了,他自己将马上丢失生命,这点他自己也清楚。
可是中江真澄不想拒绝他。她的脑子里猛地掠过一种听天由命的想法,死神就在眼前,拒绝了也毫无意义。
“小声点,到这边来,就是放被褥的房间。刚才他们把内藤那家伙拖进去了;斋藤大哥也躺在里边,那里谁都不会去的。”
阿铁抓住了真澄的手。她默默地跟着他朝被服间走去。
一进被服间,真澄就被阿铁掀倒地上。阿铁先是摸着把两具尸体移到墙角,然后再把真澄放平躺好。
真澄突然想起了离婚的丈夫。
真澄的丈夫中江慎二曾是银行职员,是个文静的男子,今年三十,比她大三岁,毕业于一流大学。他们结婚两年,慎二只是抽点烟,滴酒不沾。他以前在银行做外勤工作,自己认为不适应外勤,但却是必须经过的程序。上司曾对他保证,将提拔他到很高的地位。
他们住在杉并区父母替他们买下的公寓里。
八月上旬的一天,慎二从银行一回来就钻进了浴池。真澄小心翼翼地朝浴池看了看,只见慎二洗着一件满是肥皂泡的东西。她想可能又在洗裤头吧?刚结婚时他也是自己洗。于是她走过去要帮他洗,他拒绝了,而且拒绝时的神情非常怪异。
真澄一下生气了,怀疑他是不是做出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女人。她气头上一把抓过裤头,只见上面沾满了大量的血。
真澄紧追不舍。慎二眼看瞒不过去了,承认说是和正来月经的情妇搞沾上的。
两人大吵了一架。
第二天早晨,慎二上班以后,真澄拿起当天的早报浏览,一则新闻报道记载着:一名七岁的少女在高园寺被诱进犯人的汽车奸污了,发现后即被送进了医院。
真澄轻松地哼着歌谣动手打扫房间,蓦然间想到了丈夫。高园寺是慎二外勤管辖地段,莫非是他?——她不敢去想了,依然哼着歌排解心中的烦躁不安。可是,没过一会儿,她的身体僵直了,觉得浑身沉重,大脑的思维似乎静止、麻木了,最后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呆呆地不知看着什么地方。
强奸少女——这几个粗重的文字不时在她眼前翻腾,反复出现。仔细想想,慎二昨夜的回答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的性格内向,一向不善社交,在外面能勾搭上相好的情妇就令人惊讶了,居然还会与正来月经的情妇通奸,这就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是那样,按情理来说,那女人也会做出相应的应付办法呀。
难道真的是他?——真澄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
当天夜里,真澄对下班回来的慎二说:警察到家里来过了。慎二一听立刻变了脸色。看到他那惊恐不安的表情,真澄彻底绝望了。
慎二一听警察二字,紧张得茶饭不思,对真澄一个劲儿地刨根问底,盘问警察到底问了些什么。真澄故意把报纸上刊出的强奸少女的报道渲染了一番。慎二沉默着垂下了头。
“你会向警察自首的吧!”毒澄冷不防把这句话扔给了慎二。
真澄在心底希望,他会突然卟哧一声笑起来,或是对自己解释一番,他是为了别的什么工作上的事,才惧怕警察的突然造访,然而慎二没有这么做,他猛地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爬过来抱着真澄,央告原谅他,并要求真澄不要为此事抛弃他。
这件事对真澄来说,不啻晴天霹雳。
七天前,他们商妥了离婚事宜。当初的媒人答应替他们办理正式离婚手续。真澄的行李也由媒人代理搬出。她对一切都感到心灰意冷,不愿意在所有手续办完之前继续在东京,于是独自踏上了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