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
赵琰咬咬牙,答应了。
“那你好好准备。我若失望,你是要付出代价的!”云树原本疲累的眸子里满是威胁之意。
那一刻,赵琰嫉妒了。他想起了这么多年一直想要那样赤裸裸的!强悍的!维护!
是晚,宋均在灯下教两个儿子读书,等着云树忙完。
“阿修……”
宋均僵在当场,手中的书攥得紧紧的,半天未回身。
“阿修,是我……”赵琰迈进门槛。
云昭仰首见父亲面色大变,知道这人不受父亲喜欢!跳下凳子,学着云树的样子将一只小肉胳膊小肉手背于身后,虎着小脸喝道:“你站住!”
赵琰一愣。只见小不点云昭顶着阿修的脸,用云树惯用的语气,奶凶奶凶的训道:“你这人,好不知礼!未曾得到允许,怎就擅自进来了?”
见赵琰犹在出神,云昭又喝道:“你是谁?”
赵琰想,云昭要是知道他凶的是一国之君,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气势?又自哂,照云树那个脾性,云昭估计也不怕他,况且他现在都快要沦为亡国之君了……
这时宋均打断了云昭的气势,“昭儿过来。”
云昭闻言乖溜溜的扑到宋均身上,宋均抬手将他抚于怀中。云昭的小嗓子立刻变得奶甜奶甜的,“父亲,怎么了?”
宋均抚抚云昭的小脑袋,权当回答了。他半垂着眸子,声音冷淡道:“阿修早死了。”
赵琰在静默的氛围中踌躇好一会儿,打的草稿全说不出来了,最后终于憋出一句“对不起~”
宋均抬眸看向赵琰,这一眼似乎穿越十多年的风尘……
赵琰抓住机会,深深一揖。
宋均不由睁大了眼睛。
赵琰直起身,对上宋均的目光,片刻之后,撤回目光,扶着门框,幽幽走了。
一间阴暗的屋子内,卓渊胡子啦擦一身丧气,盘腿坐在床角,盯着门窗的缝隙漏进来的月光。屋子并不小,打开门窗盛纳满室月光,也会颇为亮堂,但在他清醒过来的几天后,云树都没有来见他,他就让人把门窗都关上。半个月前,他身子好些了就开始这样寂寥的坐着。
“吱呀”一声,小门被推开了。一个削瘦的身影逆着月光立于门前。卓渊感觉到那熟悉的灼灼明眸越过晦暗的光影望向他。那一瞬卓渊热辣辣的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并不受控的滚滚而来——这些天,他以为云树彻底放弃了他,再也不会来见他了。
身后的军汉小心翼翼的进来点灯,暖融融的灯光驱散满室的阴暗,云树迎着卓渊的目光,抬步迈进去,
当热泪滚出眼眶,卓渊终于看清云树满眼挥不去的疲累,那如洪流一般滚涌来的感情似被冰冻了。他并手并脚挪下床,赤脚立在了瘦得几乎变了样子的云树跟前,满眼不可置信!仅仅过了一月,她询问他时的容颜,恍若昙花轻现!“昙花”这个词从脑子里冒出来,将卓渊吓得不轻,只因昙花易逝!
“你怎么了?病了吗?”
云树轻轻摇头。“只是累了而已。”示意卓渊坐回床上。军汉殷勤的搬来座椅,放在床边。云树轻悠悠的坐下。
“我不信!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一瞬卓渊格外敏锐,眼泪不觉又来。
“国事不易理。现在有些理解当年你父亲日理万机,顾不上教导于你了。”云树淡淡玩笑。
“你是大夫,怎么不好好给自己调养身子?”
云树从袖中抽出一块雪色素帕递给他,示意他擦擦脸,“在调呢。我来,是有些事想跟你说。”语气一如既往的亲近,仿佛她们之间从未有隔阂。
卓渊接过帕子,紧紧攥于指间。“你说,我听着。”
“我要走了。”
卓渊愣住。
“你一直是想继承你父亲的志向。这几次,是我让你为难了。拿到皇宫内的信息,并不是通过你,让你受牵累了。我会处理好。你以后仍可以在赵琰手下做事。如果,我说如果不想在他手下做事了,也可以离开。我已与赵琰谈妥。”
“这些不重要!你这样怎么会是累的?你……”
“听我说~”云树语调有些“任性”“撒娇”的意味,卓渊闭了嘴。
“我这些年,亲缘浅薄,朋友也极少。确有几个曾待我不错的哥哥,我待他们都认真又小心,唯独待你有些没心没肺,还不时欺负你。因为我莫名的知道,你不会同我计较,甚至不用我哄,过些日子你自己就好啦,又会来找我玩。真好啊!有你这样的哥哥真的很好啊!”云树由衷的感叹道。
“你别说了!”云树的话有些像遗言,卓渊眼中尽是不安。“别吓我!”
云树收回满腔追忆,轻声道:“我要回济阳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原来是怕见不到他!“怎么会见不到?我会回去看你的!”卓渊信誓旦旦。
“好~”云树的眼眶也热了起来。
云树离开后,关于十美珍宝斋表面倒卖珍宝,实际还倒卖皇城内闻、秘事,实为真国探子的消息在临安城传开。官府登门时,十美珍宝斋已人去楼空,炭盆里未燃尽的信纸更坐实了这一传闻。这些都是后话了。
夜深了,宋均拥住怀中昏昏欲睡的人。“姝儿,你让他来的吗?”
云树神智回笼,又往宋均怀中贴了贴。“那是他应做的。”
“他不重要。”赵琰的道歉并不能填补了他这些年为了压制本心而衍生的疯狂。
云树微微仰首,“修仪……觉得……什么重要?”只要他想要,她一定努力替他实现!
“最重要的是你!”宋均深深吻住她的额头,“一直是你啊!傻瓜!”
云树有些犯怔,她尽可能将一切都安排好,连这份感情也几乎被她物化了——她想要尽她所能补偿他!在她离开之前,为他们安排好所有的事!
“不要管这些事了,你瘦得让人心疼。一别多年,却仿佛过了一世。接下来的每时每刻,我都想都陪在你身边。”
“好~”
且不说云树调翰勒疆赶赴江北救灾,让他深切感知处于底层的百姓并不仅仅是曾经的他!也不说云河持令奔赴长江南岸被赵琰接管数年的那些云家商铺,调集所有银钱,换成粮药,送往江北救灾;也不说战后、灾后各方能臣干将投入到各国的建设大业中去;只说济阳城中的一方云宅。
深秋时节,金桂飘香,秋菊灿烂,青蟹正肥。水洗中两只傲娇的大青蟹张鳌舞爪,吐着泡泡横着行!几瓣轻黄色菊瓣被这四只大剪刀剪得一塌糊涂!若是哪只螃蟹眼神不好,两个撞上了,就雄赳赳气昂昂的举鳌打一架!
云树披着紫色披风上面绣着深深浅浅的紫菊,她一手扯着披风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一只细手握着细细的笔管,噙着笑意,兴致盎然的勾勒一场场螃蟹间的战事,桌上丢了两三张,地上还飘着两张。
满头霜发的严世真看见桂树下的云树,远远就嗔怪起来:“起风了!快进屋去!”话未说完就拎着个精巧食盒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扯起兜帽给云树戴上,目光触到云树鬓边的两缕白发,心头极不是滋味。然后话也不说,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抓着云树的腕子,直接将人拖进屋里。
云树笑嘻嘻的配合着。
严世真板着脸将食盒中的药端出来。“喝了!”
云树乖巧的接过去,温热适宜,豪迈的一口干了。
严世真将一碟子蜜枣递过去,脾气不好道:“你干嘛不让昭儿学医了?”
云树含着蜜枣道:“他多练练身子骨,强身健体,不也很好吗?”
“好什么好?一点也不好!”
云树逗道:“义父生气了?”
“我才不生气,我要生气,早气死了!”
云树晃着严世真的手臂,“义父~”又装腔作势道:“青天白日的,谁惹义父生气了嘛?云爷一定给义父做主!”
严世真冷哼着,开始收拾药碗。
“哎呀,义父!”云树按住严世真的小食盒。“我是哪里做错了?您干嘛生气啊?”
“哪里都做错了!错了很多!错了很多年!都是我的错!!”严世真说着禁不住掉下老泪来。
人人都道他是神医!可这回他也拿眉儿的身子没有办法了!她上次南下,两年间日理万机、殚精竭虑的操心,把自己的身子掏空了,多少珍贵药材填进去都调补不回来了!她才刚过而立之年,却已白了头发!要不是靠药撑着……而今保住的也只是外面这层躯壳,他甚至不能多保她几年岁月!!这一身医术,这追索一生,还自以为略有所成的医术有什么用?他怎么跟她父亲交代?
云树十分明白老义父的心路历程。“生我者父亲,护我者义父!不需要跟我父亲交代什么,您已经竭尽全力给了我最好的陪伴。现在有义父,有修仪,有昭儿,有知远在我身边,我已经满足了。”
严世真很没有形象的“呜呜”哭起来。
云树拍着义父的肩,“我就是怕昭儿以后也像您这样痛哭,才不想他学医!”当年她医不好雨眠时的痛彻心扉,不想昭儿也经受。
“你个小没良心……”严世真的话戛然而止。云树要是一点良心都没有该多好,她就不会把自己耗到油尽灯枯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