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琰乃天命之子,也是天资卓越,自少年时登基为帝,一直兢兢业业。赵琰呕心沥血的程度与前些日子的云树不遑多让,每当他有些成绩,就会被迎头打击,这么些年都是这样!
他有善于改革的李宰辅,赵国中兴眼看有望,却被狼子野心的真国一再打断。
他有善谋善守的卓知府,眼看要一点点夺回北方被祖宗们一点点放弃的失地,真国一个大将横空出世,还研究出了生如天雷的东西炸毁他坚不可逾的尧关。
他练出的精锐新军,被绕道而来的真国大军以鱼死网破的打法,硬碰硬杀了个七七八八。
好不容易有了长江天险,护得一方平安,没得几年功夫,云树竟然一边以拔高的战斗力在长江岸打的火热,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再以奇兵杀到了他门前!
这半天的功夫,赵琰忽然苍老了许多,两边的鬓发不可思议的白了。
刚才赵琰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再抬起沉重的眼皮,宫墙还在往身后飞滑,背他的是心腹侍卫。这是又要往哪里逃?逃到哪里去?这天下明明都是他的!他却一再出逃,躲避强兵,“卷土重来安可知?”他觉得重新来过,也不是一个拥有希望的选择……那么多的亡国之君,都是因为大厦将倾,难以力挽狂澜吗?
云树会留下钱潮门让他逃吗?她不会的!赵琰真的觉得累,让侍卫放他下来。
侍卫吃惊极了,以为听错了,“圣上?”
“放朕下来!”
侍卫只好听命。
赵琰整整衣袖,仿佛背负万山,重得他脊背微驼,回身看着向他奔来的众人,哭哭啼啼的叫“圣上”、“父皇”,他是他们头顶的天啊!
十余岁的大皇子赵英扶着憔悴的皇后,小小的脸上明明是慌乱的,看到皇帝看他,竭力恢复皇子的从容气度,唤了声,“父皇”,静待吩咐。他身边跟着老二虽然只比老大小了一岁,因自幼身子偏弱,被皇后宠溺了些,此时脸颊还挂着眼泪,其余诸子之惊恐更不必说。
历经上次出逃,钱潮门外等着他的是什么,赵琰很清楚——挣出钱潮门,也出不了临安城——钱潮门看似生路,实则死路。这次宫城是被突袭,他全无准备,幼子、弱妃,这般毫无准备的出逃,夭亡在半路的可能更大,唯今只有一线的希望。
翰勒疆正杀得眼红血热时,宫门正殿麟次而开,众人都愣住!!
内监的尖嗓子微抖着依次传来:
“圣上有请云帅进殿~”
“圣上有请云帅进殿~”
“圣上有请云帅进殿~”
宋均话也说不明白,没有一个清楚的人能替他说说病情缘由。鼓楼下,云树松了手,宋均大呼小叫的又跑开。
云树在后面哄着劝着,两人正踩着血迹绕着鼓楼转,却听到内监尖细的嗓音传来。云树没兴趣进殿同赵琰谈什么,是以,她仍然专心致志的追宋均。捉住宋均的腕子,随手给了他一块雕着繁绕云纹的羊脂玉佩,让他把玩着,不再忙着跑,待他平静下来,自己则屏息探脉,又忍住满腔激荡的感情,细看他的脸。
云树小心翼翼抬手抚住宋均的脸,宋均歪着脖子对她傻笑。云树冲他吐舌头,扮鬼脸,宋均挤挤鼻子,忽然张大嘴巴,吐出舌头,扮了个更大的鬼脸给她。云树笑得还不如哭得好看。
宋均面色如醉,隐隐有青色,脉象细涩,舌苔淡润,是外伤淤阻脑部的症状。
云树的手向上,试探的抚上宋均的头。宋均咋咋呼呼叫痛,又瘸着腿跑开。云树追上他,将他堵在墙角,跑不掉的宋均歪着脖子看她,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她,求饶似的叫“不,不要碰,痛……”
云树心疼道:“头痛,是吗?”
“痛,头~”
“腿也痛吗?”云树看出他跑起来腿不利索。
“腿?”宋均低头看自己的腿,抬手戳了下大腿,“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怎么了?给我看看?”云树说着,不容他反抗,就将他放倒,掀起他的裤腿。只见他的细瘦的腿上并没有伤,而是有些水肿,用手指按有下凹,且难恢复。云树按下指头,抬眼探寻看宋均,宋均傻笑,又瘪嘴,“麻~麻~”说着还眼泪汪汪。
“好了,好了,不碰了,别哭……”云树抬手温柔的为宋均抹去眼泪,顺势手又换了一种方式抚上他的头皮,这回宋均不叫痛了,歪着嘴直呼“麻~”,云树松了手,他手脚并用,翻身起来就跑。
宋均一碰就可怜兮兮叫痛,再碰就满脸眼泪喊麻,被身上的伤病折磨的不像人样,云树满怀缱绻与思念想要拥住他,却心疼得无处下手。
翰勒疆见鼓院外云家诸人默然而立,知云树并未有理会的意思,各级大门又都打开,简直天赐良机,振臂一挥又杀上来。洞开的大门让赵琰残余的禁卫军失了底气,在翰勒疆的击杀下,收缩队形,一退再退,直退到文德殿前。
一身黄袍的赵琰步出了文德殿,身边紧跟着几个内监侍卫,殿外的禁卫军已经被杀得溃不成军——云树不感兴趣,他也必须要同她谈。
“朕有话同你们云帅说。她若不来,必会后悔!”
翰勒疆既被授权统筹,也不想跟他废什么话,挥刀抹掉离他最近反应不及的禁卫军的头颅,高高抛向赵琰,淋漓鲜血在空中画出血弧雨。
赵琰身侧的侍卫上前一步,接住鲜血淋漓的同僚的脑袋,额头青筋暴起,面色也不由狰狞起来。
赵琰心头一阵发寒:在这个真国将领眼中,他嗅到了属于自己的死亡气息。他不能死!他还有事情没做完!赵琰看到众血人中卓渊的身形,道:“去告诉云树,虽然她救下了宋均,但朕手上还有一个人,问她还要不要?”
卓渊吃惊极了。圣上若在这个时候骗云树——下场有多惨可想而知!可他对圣上手中的另一个人完全没有头绪。那个人会是谁?他吗?不,不至于?!
翰勒疆恶狠狠道:“嚣张!待本将军一会儿捉了你和你的儿子们,看你还有何话说?”
赵琰没有后退,殿后是他的皇子和妃嫔,他不能退。没有了强有力的盾牌,他要直面血雨腥风,与云树对上话,只有云树才会在乎他手中的人,才会愿意同他深谈。
赵琰眼见卓渊奋力拼杀想要冲出去,却被层层截杀,只得再让内监喊话给云树,没了刚才的层层传话,不知道云树能听到几分。
这时,云树紧紧握着宋均的手,逆着宣德门外的阳光跨进门来。她一身白甲,染着大团小团的血簇,宋均在她身侧蹦蹦跳跳,大呼小叫,却始终没甩掉她的手。
宋均的病情,她基本探明了,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想问问赵琰病起何因,不过她并没有阻止翰勒疆,眯起眼睛看这场由她挑起的杀戮,直到搏杀中卓渊就要被身后的一刀贯穿心肺时,她才喊停。真国士兵令行禁止,卓渊因此躲过一劫,隐隐觉得云树有意又放他一回,握刀的手有些无措。
云树扫了卓渊一眼,转眸遥望着殿前的赵琰,步到翰勒疆身边。
翰勒疆迅速调整队形,将她护在中间。
云树冷着脸向赵琰招了下手,“下来说。”
对一国之君说话,这样的语气姿态算得上是大不敬!翰勒疆刀刃上还滑落着鲜血。侍卫不放心的拦住了欲行的圣上。
赵琰屏退侍卫,踩着汉白玉台阶上滑腻的血浆,一步步走下来,步入血染的铠甲森林,众禁卫军看他的目光有殷切,也有失望。于赵琰来说,迈下的每一步,都像是拖着赵国君王的无上威仪,缓缓堕入地狱;每一步,都重愈万斤,几乎压垮他的脊梁。
赵琰被阻在翰勒疆的护卫圈之外,透过闪着血色银光的铠甲森林,云树目光冷冽的盯着他。
赵琰启唇,“好久不见,云树~”
四围一片死寂。
云树冷眼审视着她曾臣服的君主,曾经君威无限,而今鬓染薄霜,目光深邃无波,一派枯幽。
赵琰努力“平易近人”道:“云树,朕希望和你好好谈一谈和谈事宜。”
真国将帅发出极大的讽刺笑声。
云树声音冷沉反问道:“他的伤怎么来的?”
赵琰盯着云树的眸子道:“从溪中打捞出来时,他头部就有伤,昏迷了两天两夜才醒,想是在水中时,头部撞到了溪石上。”
“为什么不给他医治?”云树深知那并非医不好的伤,赵琰生生让他疯了几年,好好的人被他糟践的……
赵琰清朗的声音微微弱下去,“他善于逃跑~”
“那你现在哪来的底气要求和谈?”云树怒道。
赵琰的目光掠过云树拧起的眉眼,沉下气道:“云昭在朕手中。”
云树闻言只觉一股血气上窜,冲得她太阳穴尖锐一痛,眼前发黑。她此行没带云昭,云昭此时应该坐在海边的大石上学钓鱼。临行前告诉他,等他学会了海钓,她就回来了。大军启程时,云昭哭得撕心裂肺,在云天怀里张着小手让母亲带他一起走……这一路每每想起那一幕,云树就禁不住心脏颤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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