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一十章 刮目相看

卓渊打断云树的话,带了些“哄”的语气道:“我们不会为难一个孩子,会把他送回你身边的。我保证……”顿了顿,又道,“宋均他真的还活着。你不适宜待在这里,我让人送你南下,你会见到宋均的。”

卓渊骗她喝酒,给她下药,云树对他的话深表怀疑。“你要把我送给赵琰?!”

云树口中的“送”字梗的卓渊一时没法回她的话。

“你知道,赵琰不会放过我的。你非要这么对我吗?”云树无力的声音带着气痛。

片刻的思考后,卓渊找到了自己的立场。“你要送我出海,不就是怕有一天,我会对上你的宏哥哥吗?”

这下云树哑了喉舌。她确实是这样的目的。

宏哥哥潜伏于尧关数年,又带兵破了尧关。卓敬亭虽不是死在他手上,也是因尧关被破而死。仇怨就这么结下了!

她不想这两个人终有一天对上了,她想两个都好好的,赵国与真国都不安生,所以她想送卓渊出海。她会安排好人与财物,让他一路都得到很好的照顾,可她终究是有私心的。

云树的反应,让卓渊真的有些心痛,进而燃起怒火。

“你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说我们是兄弟?可在你心里,我终究比不上他!即便他离你而去,你也愿意委身于后宅,与他厮混,却要送我出海去死!云爷的厚待,真让人心寒!”

云树努力抓住卓渊的肩来强调自己的态度。“我从没想让你死!出海虽有风险,但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你若不想出海,便不去。我也不会逼迫你。”

卓渊追根究底,同时还扯出比较对象。“你我阵营不同。为了你的目的,你真的不会逼迫我吗?我这个朋友,真的比得过完颜沧月吗?”

云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声音却散淡下去。

“这么多年来,我努力想让我身边的人都好,可到头来,只结下一堆仇怨,剩下一堆的不如意。我这样的人,果然什么都不配拥有。”

她回避问题,便是做了选择。

“是啊,你不配!”

云树心中这样自怨自艾许多年了,她是第一次听到“你不配”这样的话。喔,原来她是真的不配啊!她心目中最好的朋友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义父说她配!她不信。宏哥哥说她配!她不信。卓渊说她不配!她对这个朋友忽然生出十分的珍惜。

“真的非要把我送给赵琰吗?以前你都是护着我的啊……”

之前,小纨绔卓渊总是想着法儿的同云树玩闹,还想要占便宜,虽然每次都落空,但他却从不许别人欺负云树,当初对廖庭越便是如此。

“他是我的君王。”

“那我呢?”

云树一直说卓渊是朋友!是兄弟!但卓渊一直都未接话。她想知道卓渊究竟是怎么想的。

卓渊愣了愣,“手下败将!”

一个败了会哭的手下败将,一个他最需要的手下败将。

卓渊感受到了指间的湿意,抬指抹抹云树的眼角,更多的眼泪溢满他的指缝。卓渊的心脏在震颤:一惯坚强的云树竟然也会哭!他不由回想刚才哪句话把她惹哭的?

出了这密道,云树就将由别人接手。卓渊想让这个柔弱的,会哭的云树多陪他一会儿。连一惯坚强的云树都会哭,那他的软弱,也是情有可原的,父亲不会怪他了。是的。这感觉,让他想多停留一刻。

卓渊在黑咕隆咚的密道坐下了,云树被抱着坐在他腿上。

昏暗的光影中,卓渊一遍遍抚过云树的眼角,让她的眼泪一次次打湿他的手指。

“你要是能说服我,我就送你回去。”他想哄出更多云树的眼泪。“我心里,仍是向着你的……”

卓渊病态的想看云树的软弱,来安抚自己的软弱。密道内暗无天日,阴森潮湿,像是通往幽怖的地府,只是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往,只有两个无助的可怜鬼相互依偎。

迷药困住了云树的力量,她对命运的无力感又多几分。

她懂得卓渊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千秋厅中,她对卓渊的猜测并没有错,只是对历经磨难后,卓渊的成长不够了解。

而她,也是真的想哭。因为在这里,谁也看不到她,她也不用硬撑起坚强去安抚谁,不用去给谁做榜样,不用去给谁压阵脚,不用去取悦谁,也不用去吓唬谁……她只是无力的想哭,为她无所依托,一折再折,不知道该怨谁的命运……

她哭了,如卓渊所愿,在卓渊怀里。

由无声落泪到呜呜咽咽,再到止不住的痛哭……涕泪糊在卓渊的胸前,浸透了他的衣衫,眼泪由温热逐渐变得湿凉。

卓渊的心,这会儿变得十分的柔软,浸着岁月施予的辛酸;他的手,不知何时变得更温柔了,将云树拢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也安抚着他自己的心。一如那些日子里,他希望能得到的安抚一样。云海

云树不知哭了多久,委屈、无力的眼泪流尽了,她整个人也更无力了。密道静悄悄的,光影暗淡,她无声的偎在卓渊怀里,没有乞求,没有抗争,连说服他的话都不再有,仿佛认命了一般。

卓渊念起陛下对云树的态度。

对陛下来说,赵国丢失了那半壁江山,并非云树之过,相反,她还曾为赵国出人、出财;云树之过,在于……完颜沧月虽是劲敌,但济阳失陷,赵国危机之际,陛下根本不用亲自北上去对付受重伤的完颜沧月,但陛下却去了,所做的准备,所做的事,还全是导向云树的……君王的的青睐,有时,会把人逼上悬崖……当时的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次,只要她肯听话,像取悦完颜澈那样取悦陛下……没有男人能扛得住她的美与好,完颜沧月与完颜澈那样冷心冷肺的人都扛不住,更何况陛下?

他不是要把云树送给陛下,因为,那是他收到的命令,所以,那不是“送”,而是执行命令。

在青山书院布那么大的局,将与云树有关的线索一点点透给完颜澈,让他疑心,让他带着多重试探,将云树送到这里……

争执已起,密道并非久留之地。卓渊深吸一口气,温柔的抱抱怀里的云树。

“陛下并不是真的恨你什么。你但凡服个软,讨个饶,宣城的事就不会发生。”

云树不接话,因为没什么好说的。不管宋均最后是不是被赵琰带走了,赵琰都是她的仇人!新仇旧恨都要跟他算!而卓渊一会儿说宋均还活着,让她抱着希望,一会儿劝她跟赵琰服软。这样前后矛盾的话,云树也不想去纠正他。

两个往日好友,以两个不同阵营,还各怀仇恨的身份相见。谁也无法说服谁。

卓渊也不再说话,抱起云树,重新向密道深处走去。

又走了约半个时辰,卓渊觉得云树重的不行了,他抱不动了。

云树听他喘着粗气,心脏“咚咚”狂跳。

“我又跑不了……”

卓渊听懂云树的意思,顿住身子,又深吸一口气,然后躬身放下云树,把将息的火把插到墙缝中,整个人累瘫在地上。

云树软软的依在湿冷的墙壁上,摸了摸袖子,摸出一块帕子,递给卓渊。

卓渊愣了愣。

云树抬眸看了看他满额的汗。

卓渊接过帕子,想说一个“谢”字,又觉尴尬。

先不说他这是等同于绑架了云树,还接受云树的帕子!单单之前,故意想看云树哭,让她哭了那么久,而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都不知道给她拿帕子擦擦眼泪……以前的卓纨绔可是很会照顾美人儿的!自己如今是怎么了?还能狠下心这样对云树!是脱胎换骨了吗?

卓渊抿抿唇,咽下散开的思绪,将帕子捂到了脸上,久久没拿开。

“走这一路,也没有其他人接应。这密道,是专为我修的?”云树声音低弱道。

卓渊捂着脸“嗯”了一声。

“修了多久?”

“一年。”

“一年前就知道我会来?”

卓渊又“嗯”了一声。

完颜沧月着急收工,带着聘礼回朝,在前线杀的如火如荼,赵国的军队根本就抵挡不住,接连溃败。不仅完颜澈知道,拿住云树就拿住了完颜沧月,赵琰也是这么想的。

卓渊毕竟是卓敬亭的儿子,在尧关耳濡目染这么些年,想要放长线钓一朵云,哪怕十分的费力,他还是做到了。

这源于许多个日夜,努力去回想与云树相交的点滴,结合源源不断递来的最新消息,摸索云树的脾性变化,在如今真国的地盘上,在完颜澈的心头上,煽风点火。

这密道,连带青山书院的布局,本不全是为云树而设,但前线战局催促,他不得不收网了。而这时的云树为了多重考虑,也想拿青山书院之事给自己垫垫脚。这便凑到了一起。

“卓大爷真让人刮目相看!”

如果说卓渊让她着了迷药,是因为她太宽心,那这针对她的一个长达一年的谋算,则让她由衷地佩服了!

卓渊没想到都这时候了,云树竟然还会夸他!不由从帕子后面露出一只眼睛,打量云树。

云树禁不住对他漾起了笑,笑意中竟真的含了些欣慰。

“你……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