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四章 他的样子(一)

赵拓正在堂前愤懑的踩地板,一个声音道:“来了?”

赵拓看看进京以来面色清朗了些的完颜沧月,跺脚进去。

完颜沧月让小丫头上了茶。

“怎么样?”

“都是些软蛋。那日来赴宴撞上国主,回去就稀了,不敢动弹。竟然还劳烦王爷亲自陪他们……”赵拓愤懑道。

“那不正好?”完颜沧月不以为意。

“你……”

赵拓盯着完颜沧月,觉得他的心性又一次被那祸水带偏了。

知道这锅俨然被赵拓甩到眉儿身上,完颜沧月也不卖关子了。

“那把椅子父王才没坐多久,自然不希望人惦记。我来往的都是些废物,那真正有些能耐的,被谁结交了去?父王不会琢磨吗?”

赵拓了然,刚靠到椅背上想笑,一个问题又窜出来。“王上怎么会那个时间来看您,会不会太巧?”

完颜沧月知道他的意思,他自然不会给眉儿拉仇恨,说他那个父王可能是尾随她来的。

“自是留心了吧。”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反正我手上无兵无权。只好看热闹了。”开疆拓土要用他的时候,那兵权自然也就回到了他手上。他娶个毫无背景的女子,他那个父王对他也就多些放心,所以喝多的时候答应的那么爽快。

赵拓犹豫了一下。“您真的要娶那个,云树?”

完颜沧月看了赵拓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我希望你和眉儿,不要像仇人一样……”

“知道那是你的心头肉,我不会把她如何的。”赵拓无奈的妥协道。

与完颜沧月自幼相识,这些年相互扶持走到今天,还是了解他的。完颜沧月在云树的问题上一再食言,可见,那祸水对他的意义。赵拓也没再说什么,空气一时有些安静。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王爷就惦记上他的小师妹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看开了的赵拓清清嗓子,大度道:“那要不要我去道个歉,言个和?”

云树差点死在他手上,明言他赵拓是她的仇人。那既然以后都是要围着完颜沧月转,还是及早将这仇恨化去的好。

完颜沧月闻言,忍不住面上一喜。

“你愿意?”

“王爷在这个问题上死心眼,我不愿意有用吗?”赵拓深深的无奈道。

完颜沧月面色含喜,拍拍赵拓的肩,“好兄弟!”

赵拓撇着嘴道:“那我去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完颜沧月吃了一惊,以为赵拓真要负荆请罪。

“哄小姑娘……呸呸,”赵拓拍拍自己的嘴巴,“向云姑娘道歉,总得有些诚意,是吧?话说,那位云姑娘喜欢什么?”

完颜沧月忽然心有些怯,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了解云树以前的喜好,想了一圈道:“眉儿近来颇有些孩子心性。”

赵拓发自内心想对王爷翻白眼了。那“祸水”在尧关城出街一趟,怀里抱的都是孩子的玩意儿,他才发现她孩子心性啊?当初在尧关城外,那个赵琰对“祸水”像是也有些意思。不过,王爷连人家喜好都摸不清楚,却能将人留住。那“祸水”对王爷确也有几分真心吧?可也不太对。“祸水”的相好刚没几个月,她这么快就转了心思?从了王爷?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王爷,不是我多事,是怕您感情用事,蒙了眼睛。有个问题……”赵拓拧着眉头道。

完颜沧月心中一警。“什么问题?”

“云树,真的是心甘情愿嫁给您?”

完颜沧月微微变了脸色,依然坚定道:“是的。”

王爷是心念天下的领头人。朝中风云叠起,哪怕是王爷的私事,他这个“臂膀”也是要上心的。他没再当面揭完颜沧月的短,而是决定暗暗留心。

送走赵拓,完颜沧月想着云树该醒了,便去了后院。

明知道云树白天多睡着,哪怕醒着,对他也是冷冷淡淡,他还是想看到她。至于云树的这个病,若无大碍,他倒也不想立即就给她医好了。她若好了,是不是就不会再有晚间的温柔俏皮?

云树出人意料的没在床上酣睡,她瘦薄的身子披着他的披风,坐在榻上,专心致志的剥桔子。一个个橙暖的橘子被剥干净白色的丝络,整齐的堆在盘子里,碟子的旁边是一堆散碎的橘皮。

云树像堆宝塔一样,将剥好的橘子放在塔尖,还要再剥时,发现一大盘子的橘子被她剥完。对着橘盘愣了一会儿,抓起最上面的那只橘子又开始剥,直至橘子变成一瓣瓣,露出粒粒紧密挤在一起的果肉。

完颜沧月没有进去,就在外面目不转睛的看她专心致志的剥橘子。云树将一盘橘子又剥了一遍后,又有些发呆,没人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但满心不愉确实真的。

完颜沧月刚要抬步进去,云树抓起盘中的橘子,握于掌心。橘子汁,顺着她的指缝滴到桌上,流到腕子上,染到衣袖上、衣摆上,她毫不在意,就那样一遍遍将那一堆橘子压榨了个遍。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她的衣袖,衣衫——被橘汁被湿了一大片,云树终于从榻上起身。

“备水,我要沐浴。”云树声音冷沉。

“是。”

小丫头恭敬的应下,回身去备水,出了屋子正撞上完颜沧月,心下一骇。“王爷?”

完颜沧月没看她,只挥挥手,让她去。

小丫头退下。

正在洗手的云树扬起冷淡的眸子,扫到门外的人,又收回视线,继续洗手。

完颜沧月眼看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依然抬脚进了屋子。待进了屋子,竟意外的看到云树对他淡淡一笑。“来了。”而后抬起手捂上鼻唇,微微眯上了眼睛。

“怎么了?”完颜沧月以为是自己身上的味道让她不舒服,不觉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

云树睁开眼睛,唇角微弯,将手抬到他的鼻下,“味道不错。”

一股清爽微甜的橘香填满鼻腔。

“眉儿~”完颜沧月握住她细瘦微凉的染了水珠的手。

“嗯?”云树依旧淡笑着看他。

“怎么了?”完颜沧月望着云树的眼睛,眸色深深,满是化不开的情意。

云树收回手,垂了眸,转身往后屋走。

“眉儿~”

完颜沧月复又挽住她的手。

云树挣开他的手,并没有回头,声音低低道:“衣服脏了,我去换换……”

完颜沧月立在屏风前,丝毫注意不到窗外物换星移,岁月流沧。

去岁,二月的风还是凉的,眉儿待他也是冰凉的态度,每日只想着怎么离开他。如今,她正在里间,一声声惨烈的痛呼。身边的小丫头们进进出出,一片忙碌,一盆盆热水送进去,换出一盆盆血水。完颜沧月只觉一颗心在火上煎烤,这些日子以来,求之不得的痛楚变成只想替她痛,推开阻拦他的丫头与太医想要进去挽住她的手。

“眉儿!”

却被几个大夫堵住路说,产房血腥之地,他不适宜进。完颜沧月在战场上历经生生死死,哪管这些,推开众人还要进去。门前的声音吵闹起来。内室却传来云树嘶厉的声音,“不许进来!”

云树痛的声音都在颤抖,完颜沧月的神经被揪扯,“眉儿,我不进,不进,我就在这里,你不要怕。”

云树没有回答。

完颜沧月在门前急急踱步,满心焦躁让他只想一脚把门踹开进去见云树,却拼命压抑。不知道过了多久,完颜沧月只觉得胸腔内的一颗心被他自己扯的都要碎掉了,云树那揪扯心肺的声音,被一声嘹亮婴儿啼哭声替代。

丫头欢喜的报说是个男孩儿,恭喜王爷!

完颜沧月顾不上其中的尴尬,他也答应眉儿,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待,他焦急的问云树可还好。待里面传出母子平安的话,他只觉腿有那么一瞬的软的站不住。战场上,生死之间,他都没过这般不堪一击的时候。

当稳婆将孩子清洗、包裹好要抱给他看的时候,云树却大叫着不许抱出去,要抱给她。完颜沧月并不想先看这个孩子,他只想进去看看眉儿怎么样了。在稳婆的眼中,虽然这女子受宠,但这王爷添长子,这孩子当然要先抱给王爷看,不知道怎么的屋里的丫头惊嚷起来。完颜沧月再也顾不了许多,推门进去,还没忘将门重新掩好。

“眉儿?眉儿?你怎么了?”

云树一日夜的痛楚,刚生产完,身子虚弱的站不住,却要去抱那个孩子。从稳婆将孩子的脐带剪断,抱起来,尽管疲惫已极,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一瞬。这会儿她被几个丫头半扶着,劝说云树回去躺好,扶她回去,她却挣着要抱孩子。稳婆被她的样子吓住,反而抱着孩子不敢上前。

完颜沧月抢上去抱起她,回头对稳婆喝道:“把孩子抱过来!”

稳婆不明白王爷和他的女人怎么都这么不寻常,被完颜沧月的暴喝吓得腿一软,差点摔了,被眼疾手快的丫头扶住,顺便将小婴儿抱过来,送到云树怀里。

当那个皱巴巴的哭的正起劲儿的小婴儿回到云树怀里,只一眼,云树的眼泪滚涌而出,继而和那小婴儿一样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