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树在整个伤员区几乎走了个遍,都没有发现李维翰。
那些痛呼声、呻吟声、残肢、污血,她很想停下步子去帮军医,可是她要先看到李维翰没事才放心!若那最先冲出赵国大军的人真是他……他身上本就有伤,这一番打斗,凶多吉少,云树有些着急了。
“云树~”
云树猛然回头,十步之外的人,一身血迹斑斑驳驳的铠甲,就连脸庞上也染着血迹。“维翰哥哥?”云树忙赶过去。
“你在找我吗?”李维翰对她深深一笑,染血的脸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妖艳之美。
云树忙收起脸上的焦急与欣喜,尽量用淡然的微笑回应他。“你还好吗?”
“你是在找我,对不对?”李维翰面上的欢喜掩不住,还执意要问个明白。
云树说没有,眼看着李维翰眼中光彩因她这句话暗淡了下去。“你没事吧?”
“我没事。”又低头看看身上的斑驳血迹,解释道:“别人的血。”他手臂上的伤虽然再次崩开,但已经被处理好了。
云树看看他,点头。“没事就好。谢谢维翰哥哥。”
“我并没有做什么。不用谢我。”
云树笑了一下,回身便加入到军医的行列,为伤员处理伤处。
李维翰愣愣的看她转身,看她为了避开他而忙碌的样子。他不应该再靠近她,却控制不住的向她走去。
这是一个与李维翰一样带伤上阵的士兵,昨日包裹过的伤处,如今被血染透,又沾了土,脏污不堪。云树正需剪刀将裹伤布剪开,刚回身,一把剪刀的握手就递到了她面前。云树抬眼看递剪刀的人,又一个淡笑。“谢谢。”
剪完纱布,药酒又递过来。云树也没拒绝,在李维翰的协助下,飞速的处理完伤处,又往下一个士兵身边走去见李维翰跟她过去,才道:“维翰哥哥去忙吧,这里我来就好。”
“我身上带伤,没办法去追击真国人,被安排来照护伤员,这就是我的事。”李维翰并不愿意走,还把亲自救治伤员的任务给担了起来,听到他说这话,云树明锐的感觉到,原本躺在地上,在呻吟的兵士面上都有些激动了。这是他与兵士建立情感关系的机会,云树也不能赶他走。
就这样两人协作,忙碌的救治伤员,从白天忙到深夜。救人如救火,又不能将时间推后,实在累的不行了,李维翰让她回去吃着东西,休息一下再过来。
云树想起宋均的伤,便点头回去了。
宋均的营帐黑着灯,也没人守着。云树进去点了灯,轻手轻脚来到宋均的铺前。他在睡着,白皙的脸颊两朵绯红,额上隐隐的汗迹。云树看看营帐,里面并不热,起身拿来帕子给他擦擦汗,却觉他气息有些过热,抚上他的面颊才发现他在发烧。云树的心一惊,忙将帕子湿了冷水,覆在他的额上,给他按脉后,轻轻唤醒他。
“修仪?修仪?”
宋均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她,眼睛红起来,“姝儿~”
云树抚着他热烫的脸。“我在。我在。”
“姝儿,你把我丢在这里,就不管我了。你不爱我了吗?”宋均红着眼睛委屈道。
云树俯身轻轻抱了抱他。“都是我不好。修仪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起热的?”
“我不知道。好痛,好难受。”眼眶内盈亮起来,颤动着波澜。病中的宋均撒娇撒的恰到好处,云树心疼的不行,安抚了他一会儿,要出去给他煎药。宋均不让她走。
“我让人给你煎药,很快就回来。”宋均抓住她的手不放。云树觉得奇怪,抚着他热烫的面颊。“怎么了?修仪有话要跟我说吗?”
“不要离开我,姝儿。”
“不离开。我让人把药煎上就回来。”
“不要吃药,我要你。”宋均委屈道。
疲累的云树忽然觉得孩子一般撒娇,渴望她安抚的宋均有些好笑,却也让她的心柔软的不行。
云树含着盈盈笑意,抱抱他,在他火热的唇上吻了吻。宋均却不顾身上的伤,抱着她不放,还想要更多。
云树任由他抱着,吻了一会儿,在他的鼻尖蹭了蹭。“你一身的伤,起热不是小事。我先把药煎上,立即就回来,好吗?”
“今晚不要走好吗?”
这似曾相识的话,让云树的心更软。“不走。修仪身子不好,我怎么能走呢?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宋均又抱了抱他,“你快回来。”
云树应了他,才挑帘子出去。
云树抓了药,安排人熬上,回去的时候正遇上李维翰,一只手不利落的端了个托盘。
“维翰哥哥?你怎么没去歇息一下?”接过他手中的托盘帮他端着。
李维翰暖暖一笑。“眉儿累了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些宵夜。”
云树的手中的托盘有些重。“谢谢维翰哥哥。你也忙了一天了,去休息会儿吧,这些事安排人做就好了。”
“我不累。”李维翰长睫微垂,微带些羞昵之态。云树觉得这样不太好,正要劝他回去休息,李维翰又道:“我想给眉儿送宵夜,想了好多年,今晚终于送到了。”
云树想起数年前,留他喝醒酒汤当宵夜。醒酒汤还是雨眠亲手做。他一个宰辅家的贵公子,竟然想着要亲手给她送宵夜,还想了好多年……“维翰哥哥……”云树的声音里有担忧、惭愧,更有清醒的拒绝。
李维翰尴尬一笑。“就这一次,我以后都不会了,眉儿不要拒绝,好吗?”
云树觉得手上的宵夜更沉重了,沉默了一刻,点了点头。“你快回去吧。”
李维翰笑意一浓,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云树看看手中犹冒着热气的宵夜,端着进了宋均的帐篷。
宋均发着烧,并没有再次睡过去,而是面色不佳的望着云树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云树对他微微一笑。“怎么了?”
宋均不说话,死死盯住云树的动作。云树正在盛一碗粥,“修仪没好好吃晚饭吧?我……”她是让人也准备了宵夜的,手头上既然有现成的,那也就不必再等她安排的宵夜送过来。
“姝儿还记得江雨眠是为什么发病的吧?”宋均打断她的话,声音冷冰冰的,却冰刺一样刺进云树的心,她手中的碗一歪,滚热的粥泼了她一手,然后碗跌到桌上,又从桌上跌到地上,碎成好几瓣。她整个人愣愣的定在那里,好半天都保持一个姿势,宛若雕像。
直到喘不过气,憋的她醒过神,抬手在自己胸前捶了捶,才缓过来。弯下身子,僵硬的收拾东西。破碎的碗片直接丢进那窝粥里,桌上、地上的粥,她直接撕了她那忙的没来得及换,带血污、尘土、粥浆的衣衫,僵硬的抹擦干净。
她之所以撕衣衫当抹布,因为她的脚重的迈不动,心上还有一层重压,要她赶快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
她第一次现出一片狼藉的狼狈的样子,不是因为他的撕扯,宋均也吃了一惊,觉得他醋意之下的话,说的有些不管不顾了。
他爬起来向云树挪过去,“姝儿,我……”
云树对他僵硬的抽抽面皮,没能笑出来。“我弄脏了衣服,我换了衣服再过来……”
腿脚僵硬,迈出去的步子让她差点摔倒,踉跄两步稳住身子,头也不回的逃出营帐。宋均想要扶她的手僵在空气中。
云树再进来是半个时辰后,一身雪白的衣衫,眼睛微微红肿着,手中又是一份一样的宵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李维翰准备的宵夜,会与她安排的一样。可是已经很晚了,宋均需要吃些东西,没有时间再换别的。
她十分认真的盛了碗粥,唯恐碗再翻了,细白的手指紧紧扣着碗沿,上面犹留着刚才烫红的痕迹。失血过多的宋均,昏睡过去。云树小心翼翼的放下粥,才坐到宋均身边,轻轻唤他。
宋均睁开眼睛看到她,挣扎着爬起来,将她抱入怀中。“姝儿~”
“药很快就好,先吃点东西好吗?”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熬药的时候让人准备的。”
“对不起,姝儿。”
“我在这里陪修仪,放心。吃点东西好吗?”云树轻抚他的后背。她没说原谅他,也没说自己没事,只是岔开话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抚着他。
云树喂他吃东西,比以往更加温柔细致,他却觉得她远了。
江雨眠会发病,是因为误会了云树与他,神志不清的淋了半天寒雨,牵起病根。他说那话,是指云树言行不节,想让他也死。江雨眠的死亡,她当初有多愧疚,多悔恨,多害怕,他都看在眼里的,醋意大发的他,就是要捅她的痛处,让她记起前车之鉴……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一点也不想让江雨眠再影响到他与云树,可是他却拿江雨眠的事让她痛。凡事过犹不及,撒娇还好,可是提及这件事,他亲手把她又推远了。他千辛万苦找到的,挽回来的人,好不容易接受他的人,想到会失去她,他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