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章 庙堂之高

余宏想看看自己背上的伤如何了,是否能够开始练习功力了,可这疤痕让他分神。虽然身为男子,他并不重视自己的皮相如何,可是为以后的事计,还是不得不注意。

拿起桌上,云树拿给他的消疤痕的药膏,对着镜子,自己艰难的涂抹起来。

严世真配完药,交给应娘,让她给李家送去。伸了个懒腰,便来到云树的门前,拍了拍门,“眉儿?”

“义父有事吗?”云树隔着门道。

“你有事,需要义父帮忙吗?”严世真试探道。

“没有。”云树果断道。

云树并没有觉得如何,严世真却看到她异常的行动。以往敲门,她必欢喜迎出来,而不是这样隔着门说了好几句,还带着拒绝的语气。

“那我进去了。”

“好。”

严世真推开门,发现云树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几个大书箱全被打开,桌上、凳子上、地上到处都是书。云树擎着蜡烛,趴在一个书箱前翻阅着什么。

“眉儿,你在干嘛?”

“找书啊。”

“找什么书,把屋子摆成这个样子?”严世真打量着满屋子纷乱的书摞,可是每摞书码的都很整齐,可是摆放的角度都完美的避开了让人下脚的空间。

云树回过头,拿蜡烛照照,笑起来,“书太多了,不好找,一时没注意,不想竟把屋子弄得这么乱。”

“找到了吗?”

“找到了。”

“我看看,你找的什么书。”严世真挪出几个下脚的地方,跨到云树身边。

书箱的角上架着几本书,严世真拿起来,凑近云树手中的蜡烛。“《氾胜之书》、《四民月令》,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齐民要术》。”云树将书递给严世真。“我来时想着会种一些东西,便把藏书阁的农书拿了几本过来。但是忘了塞哪个书摞了,翻了半天才找到。”

“这些可是珍本,你云家百年藏书,汇聚几代人的心血,珍贵的不行,就被你这样乱放?你是个读书人吗?”

“义父教训的是,眉儿惭愧。找书找的太急了。”云树呲牙道。

“你是准备种什么东西?”

“种庄稼。”云树将身边书放回书箱,将手中的烛台放到矮凳上。

“真是个书呆子,种庄稼也往书中找方法。”

云树挠挠头,“我也没办法,海伯说月季好活,随便插一枝就能活,可是我插的那几枝都死掉了,我也很郁闷。”

“怎么忽然想种庄稼了?”

云树盯着跳动的火苗。

“我深深的体会到,义父为什么讨厌我这样的富人了。我也有些迷茫该如何自处。我想到了小皇帝,他富有天下,他是如何自处的?李家今天的事,我觉得,我和小皇帝都要担一部分责任。我没有居庙堂之高,我是在江湖的深处,江河湖海就在我身边。我觉得,我有必要为他们,做一些事。”

严世真见她把“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给解成这样,虽然不符合标准答案,也算是心思独特了。

“你想怎么做?”

云树愁道:“其实我还没想明白。佃户们以种地为生,却养不活家人。我在想是我云家的租税收多了?还是田地亩产太低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严世真拍拍头,“是义父疏忽了。你师父不仅弓马骑射了得,治军治民均是好手!”

云树闻言,兴奋的睁大了眼睛,“师父可真是救星!”拔腿就往外跑。

严世真有些失落的收拾着满地的书。“真是有了师父,忘了义父。”

云树听到义父的小怨言,又折回身,趴到严世真背上撒娇,“师父有师父的好,义父有义父的好,都是不可替代的。眉儿怎么会因为有了师父,就忘了义父呢?”

严世真把她从背上揪下来,“哎呀,真希望你越长越小,等你变成小奶娃娃的时候,义父就可以整日抱着你,哄着你,谁也抢不走了。”

云树抱着严世真的脖子,嘻嘻笑起来,“义父才是个需要人哄的孩子。放心,眉儿会好好哄义父的,让义父把毕生绝学全教给我,我就能更好的照顾义父了。”

严世真被哄得开怀大笑,拍拍云树的背,“好了,好了,去吧。义父帮你把这一屋子的书收拾好。”

云树忽然想到一件事,松开严世真的脖子,认真道:“这些日子,眉儿能感受的到,义父是把眉儿当成小女儿来照顾。眉儿非常愿意做义父的小棉袄,可是义父有没有想过,娶妻,生一个血缘至亲的女儿?”怕严世真误解,忙又解释道,“不是妄加揣测义父对眉儿的关爱,眉儿真心希望照顾好义父,让义父的生活充实、幸福。”

“你不怕义父有了女儿后,分了心,不能再这么照顾你了?”严世真一本正经道。

云树没想到这个问题,愣了愣,掩住眸中的些许失落,“只要义父能更幸福,眉儿就为义父开心。”

“傻眉儿,义父逗你的。义父不想要别的女儿,因为不会有比眉儿更好的女儿了!义父还是好好守住眉儿,免得有人跟我抢着做眉儿的义父。”严世真护宝般的抱住云树。

云树被严世真的话逗得大笑,“义父又说玩笑话,哪有人会抢着做眉儿的义父?”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不久之后,严世真的这句戏言,竟然一语成真。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小小的院子藏不住笑声,辛坦之被吸引过来,待看到满屋子的书,整个兴奋起来。“我这些日子闷得不行,竟然不知道眉儿屋中有这么多藏书!”

“我看你每天帮我研究那会爆炸的物事,很是充实,哪里闷了?”

“早知道有这一屋子的书可以看,我才不在后院陪你瞎胡闹。”

“你等我研究出来了,你就后悔你今天说的话吧!”

“到时候再说呗!”

云树看义父与师父两个大人孩子般的斗嘴,忍不住笑起来。

“喏,你师父自投罗网了,有问题快问吧。”严世真怂恿道。

“哦?眉儿有什么问题?”辛坦之停下手中翻阅的书。

“义父说师父治军、治民均是好手。眉儿想请教师父,如何将我云家的千亩良田的产粮提高?让众佃户的生活变好?若能同时也使我云家更加富足,便更好了!”

“啧,贪心。眉儿作为一个地主,竟然操着县太爷的心?贪心。”辛坦之摇着头,似嗔怪,似赞赏。

“贪心不好吗?正好给你这个师父大展身手的机会!”严世真为云树辩白道。

“既然你都说我是治军治民的好手了,今日就给眉儿露一手。”辛坦之冲严世真挑挑眉,又对云树道,“眉儿,把你师兄叫过来,一起开课。”

“是,师父。”云树一溜烟儿跑出去。

待云树把余宏叫过来,辛坦之把刚搜罗来的几本兵书交给余宏。“好好研读,不明白的地方再问。”

余宏接过书,“是,师父。”

“借花献佛用的不错啊?”对辛坦之的偏心,严世真忍不住讽道。

辛坦之被严世真损,厚起脸皮对云树道:“物尽其用,对吧,眉儿?”

“师父说的是,物尽其用是极好的。这些书,是眉儿的祖辈费了不少心血搜集来的,要是别人,我断不会外借。师父和师兄不是外人,想看什么书,尽管拿去看。”一句话慷慨大度,既说明了这些书的来之不易与重要性,又表明态度,最重要的是,师父与义父态度俱重视。

辛坦之不由重新审视这个小徒儿,心道:要说与人打交道,宏儿要是能像眉儿这般,就让人放心了。

“果然是师父的好徒儿,世真、宏儿,你们好好向眉儿学学。”

严世真皱眉,“快开课吧,我都听你教导了,快讲点有用的。”

辛坦之扫了三人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借势。”

“怎么个借势法?”

“今上在推行的改革,就是一个大势。改革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实现国富民安,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借势而上,不仅可以得到政策上的支持,如果做得好的话,眉儿以后在清河县也可以有一定的政治支持。”

“师父,眉儿不明白。”

“眉儿,你家中的田地是如何分布的?”

云树想了想,“除了济阳城外的四百亩,其余都在清河县境内,这白树村是其中之一。”

辛坦之循序引导,“师父在南番平乱时,最不喜当地的武装集团抱团对抗官军。即便降伏了他们,这种武装也必须打散,否则在变动之下,又会转变为对抗官军的力量。而当师父调任安远县治民时,又很喜欢当地的大户支持我所推行的政措。若当地的地主愿意支持我,我也会给予他们一定优待。眉儿可懂得,如何借势了?”

“嗯,嗯。”云树点着头,脑袋飞速的转动起来。“作为治下之民,体察上意,逢迎上意,更能得长久。是不是师父?”

“嗯?意思也没错,只是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

严世真忍笑,就连余宏也微微勾起唇角。

“师父,我有一个疑问。”

“你说。”

“我与义父、师兄今日去李家看诊。李家父子辛勤开垦的荒地,却又要被被征税,担负不起赋税的李久山,几次溺死亲生女儿。是这场改革不当,还是我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