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章 溺婴

云树的话很煞风景!卓清妍刚才还无处安放的目光,狠狠在云树脸上剜了一眼。

云树面露委屈与无辜。

余宏眼看着卓清妍从最初面带凶相,转为少女的无限娇羞。他看懂了,看懂了依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这也让卓清妍有些郁闷,见余宏不说话,云树也被她剜的不敢再说话,只好换了带着笑意的语气和表情,向云树道:“这位是?”

虽然卓清妍经常对云树没好气,可是,云树还是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姐姐的。是以,卓清妍给她个笑脸,她也开始灿烂,笑道:“这是我师兄,余宏。”

卓清妍闻言,又开始有些恨恨,就这么多?接着说啊?笨蛋云树!不问你就不知道多说点?只得又开口道:“你们这是?”

“我师兄刚来,我带他在村中转转,认识一下路。”

“原来是树儿的师兄,我是卓清妍。”卓清妍尽可能大方的面露微笑道。

余宏冷着脸,点了下头,依旧一言不发。云树已经替他介绍过了,他觉得自己不必再说什么了。

卓清妍有些尴尬。

云树也感觉到,冷场了,努力暖场道:“清妍姐姐刚才说,村中人都在发愁,是为了什么?”

卓清妍并不想余宏记得她刚才对云树的讥讽,换了笑颜道:“多日未雨,耕种艰难,村人都很发愁。”

“我这些日没有出门,也不懂稼蔷之事,所以言辞不妥之处,清妍姐姐多包涵。”云树“诚恳”道。

可是在卓清妍眼中,云树这个小坏蛋,是存心拆她的台,在心里又给云树记上一笔。

“清妍姐姐这是要去田间帮忙吗?”云树道。

卓清妍想皱眉,又努力掩饰道:“啊?我,我是要去帮忙。”家中不事农耕,谈什么帮忙?她纯粹是走过来想挤兑云树一番的,却意外遇见余宏,便敛了所有锋芒。

“那清妍姐姐先去忙吧。我带师兄去别处转转。”

卓清妍看了余宏一眼,余宏已经将目光投向别处,并未理会她,她只好顺着云树的话走开去。

卓清妍步态款款。卓清妍很小的时候,舞女出身的谢莞娘一直在教女儿舞蹈。如今,卓清妍的少女身形,已经优美无匹。又加上,她刻意想在余宏面前留下最好的一面,行走之间更是曼妙。

余宏看了一眼卓清妍的背影,便收回了目光,打量着云树的神态与眼神。

云树无所觉道:“清妍姐姐好漂亮!”

“你故意的?”余宏冷声道。这个云树,小小年纪,也是够刁钻的。

“嗯?”竟然被识破了!云树缩缩脑袋道,“我看宏哥哥不太想说话,就替你哄走了清妍姐姐。”

“你不喜欢这个叫清妍的?”

“也不是。我本是很喜欢漂亮的清妍姐姐的,可是我初来时,不小心与她生了龃龉,尽管解释过了,姐姐依然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她今日对我这般好说话,”云树看看余宏笑道,“全是看在宏哥哥的面子上。”

“小小年纪,你都看出来什么了?”余宏禁不住好奇,多了一语。

云树垂眸笑而不语。说她也曾遇见过一个人,乱掉心跳?说她也曾看紫韵与云帆面红耳赤的样子,并从中做了红娘?

余宏打量着她。弯弯的眉眼、唇角,有着与小孩子不相宜的旖旎情思。抬头看自己时,却瞬间变成了古灵精怪,带点玩味的小挑衅。“你猜?”

余宏呆了一下。不理会她声音里的期待,冷冷吐出两个字,“不猜。”竟然开始琢磨这个小丫头的想法,自己在做什么?余宏暗暗摇摇脑袋,转身走了。

云树忙跟上去,“宏哥哥是生气了吗?宏哥哥若是喜欢,下次遇到清妍姐姐,我自动走开就是了。”

余宏皱了下眉头,“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原来是我领会错了!宏哥哥总是不爱说话,我也很难猜到宏哥哥的心思。”

“猜不到,还自作主张?”一向不爱多说话的余宏,禁不住又说了一句。

“我就说,宏哥哥生气了。都在怪我了。”云树追上来咋呼道。

“我没有。”余宏又皱眉。

“宏哥哥总是说假话,我不信。”

余宏闻言,心头不由起了一丛小火,顿住脚,带着薄怒道:“我什么时候说假话了?”

话一出口,他也愣住,为什么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些?为什么一向冷静的自己会生出怒火?一定是这个小孩子太聒噪了!太粘人了!太烦人了!

云树被他吓一跳。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凶过她,汪着大眼睛,咬唇道:“遇狼的那晚,在丹房,在我家,宏哥哥伤的那么严重,却总是对我说没事,没事。痛晕过去,仍然说没事。生我的气了,却仍说没有。”明明是因为看到余宏受伤是觉得心痛,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的时候却多了委屈。

余宏觉得无语,看着云树微微泛红的眼睛,莫名心软,却不知道怎么安抚这个小师妹,想了一圈,错开了话题道:“是我不好,不该凶你。”

“不,宏哥哥是师兄,凶我没有错,但是不该骗我。”云树倔强道。

“没有骗你。”余宏含糊道。声音没那么冷了,带点生硬的柔软。

“还说没有?”云树见余宏没了脾气,反而开始不依不饶,耍起小脾气了。

余宏不知道该怎么说,揉揉额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是在计较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看到宏哥哥伤的那么严重,我很难受。”这话在心中憋了好些天,而今说出来,竟然莫名的开始噙不住眼泪。

余宏有些乱了阵脚。“我又没凶你,你哭什么?”

“我不知道。”云树眼泪更汹涌。

“好了,别哭了,我不是好了吗?你这样被师父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摸摸衣袖,也没有装帕子,只得用衣袖生硬的帮云树擦眼泪。

一擦之下,心境立变,神色瞬间变得严肃冷酷。他想起小的时候,用衣袖为一个女人擦眼泪,那个让他恨不能,爱不能,渴望靠近,却不得不远离的女人。

“别哭了!”

余宏突然冰冷至极的声音,让云树禁不住一个哆嗦,哆嗦过后,还打了个嗝嘚。睁着一双含了泪水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仁儿混杂着惊恐、不解与迷蒙,樱红的小嘴半张着,那样子极是可爱。可是她不知道,余宏也没心情去欣赏。

“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余宏的声音恢复往常的冰冷。而这句话,像是解释,又像是安抚,却又像,都不是,只是极力要挥去什么。

云树飞速擦干眼泪,小心翼翼牵了下余宏的衣袖。“是我错了。宏哥哥,我们回去吧。”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在想明白之前就已经付诸行动,而且很长时间之后,也未必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一路,两人都不再说话,想着各自的心事。

本是想引师兄多说些话,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吵起来了?莫名其妙的不依不饶?莫名其妙的就大哭起来?心痛,痛的是自己,还是师兄?师兄为什么缓下来的语气,忽然就冻死人?师兄想到了什么?是自己刺激了师兄?师兄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忘了,自家中巨变,她也常说“没事”这两个字的。她们对苦痛的感知,那么相像,所以听到余宏说“没事”,会心痛,会委屈。那是缺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后,对伤痛固执的遮掩,因为有的人无可替代,缺失了,心便无所依。

余宏也在想:一向冷静的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多话?一向懂事的小丫头,为什么忽然变得不依不饶?自己又为什么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起来?为什么莫名的会心软?为什么又想起那个人?逃了那么远,依然逃不掉记忆。

一个熟悉的声音急急道:“出门一趟,你们两个怎么变得垂头丧气?”

两人一抬头,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前。严世真挎着医药箱,从院子里出来,旁边是一脸焦急的李大。

云树掩饰住低落情绪。“义父,出了什么事?”

“正好,眉儿,跟我来。”严世真也来不及细细询问这两人究竟怎么了,牵起云树的手就急走起来,李大忙跟上。

忙乱中,云树依然回头看了余宏一眼,似乎是想看他还好不好,却没来得及望进他的眸子里,便被拎远了。

余宏立在原地望着三人离开,良久才回过神来,不知是何情绪的向院内走去。

回过神的云树,这才想起询问出了什么事。“怎么了,义父?”

“你大哥哥的母亲病了,你要学医,就在旁边好好学着。”

云树忙点头,却没人顾得上看她。

在李大家的院中,云树看到惊人的一幕。

正屋的门边,满是血迹,门外的地上,一个游着血丝的水盆中,趴着,像是趴着一个瘦小婴儿。面朝水盆,背朝天,一动不动,长长的肠子一样的东西,拖在盆边上,还在地上拖了一截,占满尘土,更显可怖。

瞥到这一幕,云树瞬间从头冷到脚,控制不住打了个激灵,抖动幅度之大,要不是严世真牵着她,她便要跌过去。

严世真察觉了她的惊恐,但是顾不上安抚她,只说了一句,“作为一个大夫,要临危镇定!这是最基本的。”便带她进了里间,松开抓着云树的手,自己扑到床前。

云树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屋舍的昏暗,陷入半盲状态,可是鼻子告诉她,这里有熟悉的血腥味混杂在难以言说的污浊空气中。让她几欲作呕,又拼命忍住。

在她熟悉了周围的黑暗后,看到义父和一个男人躬身在一个破旧的床榻前。床上一个枯瘦的女人,大热天,躺在一床辨不出色彩的棉被上,如外面的那个小婴儿一样,一动不动,再细细看去,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