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到了。”云帆跳下马车,为云姝打着帘子。
焕梨绷着脸跳下马车,云姝随后,却接过云帆手中的帘子。
严世真走出马车,见到亲自为他打帘子的云姝,又是一怔:这小丫头真是,啧啧,刘备的那帮兄弟就是被这样一步步收服的。
严世真跳下车子,抬头看到骨力遒劲的“云宅”二字,一笔一划,还是那么熟悉,只是云宅下的白色挽花让他心下一凉,愣在那里,思绪万千。
“帆哥哥,你先带严大夫进去看茶。”云姝跳下马车,对云帆道。
严世真回过神来,“不用了,还是先看病人吧。”
“如此,辛苦先生了。”云姝行了一礼。
云帆帮严世真提着行医箱,恭谨道:“严大夫请随我来。”
看严世真走进大门,云姝回身对车夫张元安抚道:“路上的事你不必担心,我自会会处理,你先把车赶下去吧。”
张元对眼前的小姐刮目而视。前段时间还在老爷夫人面前任性撒娇,摔了跤,便哭哭啼啼的小姐,和今天判若两人,处事之周全,倒叫人心生敬畏。
当下也不敢耽搁,道了声:“是。”把车赶了下去。
云姝转身,严声道:“焕梨!”
焕梨一懵,自己又没做错什么事,小姐这是怎么了。
云姝努力用严厉的声音对焕梨训戒道:“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家中变故频出,母亲重病在床,我是家中的主事。在家中,或者我们私下玩闹是可以的,可是出门拜访,代表的是云家。严先生是请来为母亲看病的,我们怎样恭谨都不为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你要记住,不可再像今天这样胡乱闹脾气,否则你以后就待在家中,不要再随我出门了。”
焕梨想要辩解,可是自己确实失礼了,便蔫了下去。
云姝拉起焕梨的手,道:“走吧,去看看严先生有没有好方子。”
焕梨乖顺的跟着云姝进去。
游廊上黑色的挽花还在垂挂着,正厅的灵堂还没有撤下。
云姝每天都在灵堂和李湘雨的卧房两头跑,白日在堂前祈求父亲能保佑母亲早点好起来,晚间张一张小床榻在窗下,尽心照顾母亲,践行自己对父亲的承诺。小小年纪的懂事坚强,桂妈妈看了也觉心疼。
严世真停步,望着灵堂对云帆道:“我可不可以,先为你家老爷上柱香?”
云帆闻言忍不住红了眼睛,老爷以往那些朋友都不怎么上门吊唁,反倒是这个游方郎中还想着为老爷上香,世态人情总是那么让人出乎意料。
严世真见他低头犹疑,又道:“很快的,不耽误为你家夫人看诊。”
云帆解释道:“先生误会了,我想老爷会感到安慰的。先生这边请。”引严世真进了灵堂。
严世真从案前抽出香引燃,立到灵前。红了眼眶,喉头哽道:“云贤弟,我来晚了。”
从灵堂出来,云帆见他眼睛红红,不由惊讶。
严世真觉出自己失态,解释道:“香熏了眼睛。走吧。”
云姝已经赶过来,见这大夫竟然为父亲上香,颇为惊讶,但那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自己也不好深问。上前依孝子之礼道:“谢谢先生!”
严世真扶起她,“走吧,去看看你母亲。”
病床上的李湘雨已经没有往日的美丽颜色,气色十分糟糕,整个人枯瘦下去,只有偶尔清醒过来张开的眼眸中,还有那么一些坚持。她放不下,放不下无依无靠的小女儿。
云姝先进去看病床上的李湘雨。见她醒着,温言道:“母亲,今日觉着怎么样?可好一些?”
李湘雨合了下眼睛,努力勾起唇角,“好些了。你今日去了哪里?可还读书?”
云姝鼻子一酸,这时候母亲还惦记着让自己读书,强忍着眼泪,笑道:“眉儿为母亲请来一个神医,有好多人都被他医好了,相信经他诊治,母亲也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好啊,桂枝扶我起来。”李湘雨不忍云姝伤心,对桂枝道。
“桂妈妈快来帮忙。”云姝急道。
二人扶李湘雨坐好,背后垫了一条棉被,以免她坐的吃力。
严世真走进里间,看到李湘雨的第一眼,吓了一跳。她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李湘雨并没有认出他。
严世真在小桌上打开行医箱,拿出脉枕为李湘雨诊脉。诊脉时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问了患病的经过,病情的表现,又问了饮食、睡眠等问题,半晌,收了脉枕,又叫把之前大夫开的方子拿来。
思忖片刻道:“之前的药都停了。我先开个方子,即刻拿去煎了,我等在这里,看一下用药后的效果。”提笔写好药方交给桂枝,“快去抓药煎熬吧。另外备一些清粥小菜,用药之前,先用些饭食。”
桂枝拿着药方等李湘雨示下。
李湘雨这会子功夫,提神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大夫,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些面善。
发现李湘雨的打量,严世真对她一笑,道:“夫人放心,我并不是哄骗你女儿的骗子。”
李湘雨客气一笑,道:“先生说笑了。小女平日不怎么出门,她哪懂请医看诊的事,之前那几个大夫都是管家费了心思请来的坐堂大夫。不知,先生是从何处而来?”
“夫人不记得我了?多年之前我们见过的。”严世真见她依然没有想起来,忍不住提醒道。
“多年之前?”李湘雨盯着眼前的这个人的样貌,开始在脑中搜索。她的生活轨迹极为简单,母家、夫家、以及唯一的一次随云进同外出一段时间,所见的这个年龄段的男子有限。
“您是,我家老爷昔日的同窗?”李湘雨脑中灵光乍现。
严世真点头笑道,“夫人好记性。”
李湘雨恍然,费力一笑,“多年不见,严兄也鬓染风霜了。”严兄是她随云进同对严世真的称呼。
“这些年东奔西走,纵然身为大夫,也免不了风霜侵染啊。”严世真按按自己的鬓发道。
桂枝见是旧识,便轻轻出去,捧了茶水进来。
李湘雨示意严世真用茶,对桂枝道:“快去把药煎上,严先生开的药一定是最好的。再为严先生备下洗尘宴。”
“不必如此麻烦,还要观察你用药后的效果。”严世真推辞道。
“当年一别,我们十余年未见,而今好容易相见,我自当替进同尽一尽地主之谊,为严兄接风。我想,这也是进同的心意,严兄不要推辞。”李湘雨话及先夫,不由眼圈微红。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对立在旁边满眼好奇的打量着严世真的云姝招手笑道,“这是小女云姝,小名叫眉儿。眉儿,快过来,这位是你父亲读书时关系最好的同窗,快叫严伯父。”
“严伯父好。”云姝上前施施然一礼。有母亲在,她就在旁边做一个乖巧的小女儿。
严世真看看云姝,笑道:“弟妹教女有方,眉儿言行颇有大家风范。我倒好生羡慕。”
李湘雨也笑道:“我身体不好,这些年,身边只有一个眉儿。眉儿有些聪明劲儿,进同极宠爱她,请了师傅给她讲学,如今倒也读了几年书,勉强识些礼。”对云姝道,“你去厨房帮帮桂妈妈,为你严伯父张罗一下接风宴。”
接风宴自然轮不到云姝动手,李湘雨想着严世真可能会有事情询问,她不想云姝听了再伤心,所以打发了她出去。
“是。”云姝带着焕梨乖顺的退下去。
严世真看她八岁的小小身影,向外面走去,腰板挺的直直的。回过头再看李湘雨早已汪了满眶的眼泪。
他正要安慰两句,李湘雨掩面拭泪道:“让您见笑了。”
“无妨,无妨。”这些年他打交道最多的都是那些病人,因为没有旧时交情的牵连,他安慰起病人来,也没有过多的顾虑。而今,只觉得一句话说不好,就是在孤儿寡母伤口上撒盐。因此,一时间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李湘雨努力笑道:“严兄这些年每有书信来,进同总能欢喜好几天。邀您前来小叙,您总是忙到抽不开身,想来这些年医术必有大进境。”
严世真道:“医学浩瀚若海,我天资有限,虽潜心研究,也只希望勤能补拙而已。”
“严兄谦虚了。刚才眉儿向我介绍您,说您已有神医之名。”
“虚名而已。”严世真岔开话题道:“我也是近日才游历到京城,本想在天桥下为那些穷苦之人看诊后,再登门拜访。我对于朝堂之事并不关注,直到眉儿今日去天桥下请我来看诊,我才知道云贤弟出事了。眉儿年幼,这些事我不好询问,弟妹能否将详情告诉我。”
这件事,这些天一直压在李湘雨的心头,没有一个可诉说的人。桂枝贴心,但她明白不了这些,眉儿年幼,负担不了这些,她苦苦支撑这些日子,竟是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诉说的人。如今听到严世真的询问,大颗眼泪簌簌滚落。
李湘雨将事情讲给严世真。哽咽道:“我对不起进同。我没能救回他,也没能保住他最后的血脉,为云家留下男丁,延续香火,让他成为家族的罪人。我也对不起眉儿,她小小年纪已经不得不开始操持家事。想到有一日我也不在了,便只有她一个人了。我即便是去了那边,也没有脸去见进同。”说着早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