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夜。空气仿佛如丝绸般柔软,弥漫着一股芬芳的气味。皮娅找到了一个停车位,一下车,发现山上聚集了无数的年轻人。人们从科尼希施泰因老城区的各条小巷中出来,一路往山上涌来。看着眼前的场景,皮娅心里别有一番滋味。一切都还是以前的样子——曲曲折折、铺着鹅卵石的街道和小巷,小小的店铺,还有那幽深的庭院和深藏的大门入口,这些,皮娅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当年,逃学的同学们为了躲避路过的老师,就会躲到这些地方。多年以后,皮娅还能记得从她上学的天主教女校到车站的那条路,以及后来她和朋友们放学或者下课后跑到卢森堡宫的凳子上坐着,一起分享女生之间小秘密的场景。那个时候,夏天时会在城堡举行为期三天的城堡节,这是科尼希施泰因三所中学所有学生最为期待的日子。在这特别的三天里,有人建立起新的友情,也有朋友反目成仇。皮娅抬起头,在金色的夜空下,城堡废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棱角分明的剪影。自从高中毕业以后,皮娅的生活重心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和科尼希施泰因的交集也越来越少了。皮娅已有很久没有去回忆学生时代的生活了。
许多人簇拥在城堡大门旁边的售票亭附近,大家都兴奋地等待着。卢卡斯斜靠在城堡的墙壁上,和大部分喜欢穿着宽松的年轻人不一样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T恤,一条洗得褪色的紧身牛仔裤。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皮娅知道他是在等她。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里蹦了出来:如果是在二十五岁,为了能和这样一位男生约会,她应该会奋不顾身吧!叫想到这里,皮娅为自己的奇特联想感到好笑起来。不大一会儿,皮娅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卢卡斯面前。
“嘿!您来了!”卢卡斯眼含赞许的笑容,上下打量着皮娅,似乎十分满意皮娅的打扮,“您看起来很酷哦!”
“谢谢!”皮娅有些受宠若惊,但同时也有些小小的得意。两人检完票,朝里面走去。
“你T恤上写的是什么?”皮娅饶有兴趣地念着卢卡斯衣服上的字,“诱拐者,嗯……”
“是赫尔曼·黑塞的一首诗,”卢卡斯认真地向皮娅解释道,“萨尔塔蒂奥·莫蒂斯给这首诗谱的曲,他们今天也会演出。后面是那首诗。”
卢卡斯转过身子,他的背面轮廓看起来也非常美。衣服上写着:
“我渴盼已久的那个吻,和我苦苦追求的那个夜,最终来到我身边碎成一地花瓣。”
“听起来很悲伤。”皮娅评论道。
“世事不也是常常如此吗?”卢卡斯若有所思地说,“人们苦苦追求并期盼的东西,最终得到后发现,其实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
“是啊!”皮娅也表示赞同,“现实往往让人失望。”
“不仅如此,”卢卡斯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表情也近乎痛苦,“在没有得到之前,那种期盼,那种喜悦,远比真正得到之后好过百倍。一旦得到,你就会发现,之前追求这一切所付出的努力根本就不值得,剩下的,只有……空虚。”
“你真是个哲学家!”皮娅看着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卢卡斯,笑了起来。卢卡斯却一动也不动,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的阴郁。
“享乐的生活已使我厌烦,”卢卡斯直直地望着皮娅的眼睛,嘴里仍念着诗句,“我要去追逐梦想、思念和孤单。噢,如何是好,占有无法让我欢欣,现实打碎了所有的梦想。”
“你说的占有是什么呢?”皮娅问,“物质,还是感情?”
卢卡斯扬起眉毛,浅浅地一笑。
“物质并不能令人快乐,”他回答道,“自从我会思考,我就已经注意到这件事了。我的父母,我朋友的父母,他们大部分人都很富有,什么都可以买得起。但是尽管如此,他们却并不幸福。”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一直幸福的,”皮娅开解道,“没有人能够例外。”
两人漫步朝一旁的城墙边走去,拥挤的人群从他们身边涌过。皮娅用手扒着粗糙的城墙,俯身向下望去,整个科尼希施泰因被笼罩在夕阳的金色光芒下,成对的燕子在温热的空气中追逐着飞虫,时而高飞,时而俯冲。城堡里,皮娅隐约听得到第一个组合已经出场,乐手们开始给乐器调音,场下一阵阵疯狂的欢呼。
“我觉得,人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期望过高,”皮娅也开始认真和卢卡斯讨论起哲学问题来,“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这太世俗了!”卢卡斯有些激动地表示反对,“我对很多东西都抱有期待,我希望能够经历世间的一切,而不是一部分!我……我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旁边走过几个年轻人,他们朝着卢卡斯露出坏坏的笑,大声吆喝着和他打招呼。
“我耽误你看演出了。”皮娅突然之间意识到,她已经完全偏离了今天来找卢卡斯的目的。
“不,不,”卢卡斯马上说,“您没有耽误我,相反,能和您这样谈话我觉得很开心。之前,我唯一能谈话的对象只有乌里。”
说到乌里,卢卡斯的脸上蒙上了一层乌云。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从他走了以后,一切都变样了格林佐格没有他,就跟其他餐馆没有任何区别了。”
卢卡斯抬头望向天空。
“您好像还有事情是要问我,对吗?”沉默半晌,他开口问。
“我们在找一位骑黄色摩托车的女孩。”皮娅终于谈到了正题。
“骑黄色摩托车的女孩?”卢卡斯专注地望着皮娅,“我认识的女孩可真是太多了。”
卢卡斯并没有故意炫耀的意思,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没关系,你可以再想一想,”皮娅说,“那辆摩托车现在应该已经坏了。”
“行。”卢卡斯点点头。
“你认识帕特里克·魏斯豪普特吗?”皮娅问,“他怪保利没有让他通过毕业考试。据说是因为保利不喜欢他。”
“胡说!帕特里克就是个懒鬼,没有通过考试只能怪他自己,”卢卡斯的脸拉了下来,显然十分生气,“乌里一直都是很有原则的即便帕特里克还有弗兰约和约纳斯的爸爸对他软硬兼施,他也一样不为所动。”
“这话是什么意思?”皮娅有些没听明白。
“乌里一直心系我们的前途,”卢卡斯耸了耸肩,并没有正面回答皮娅的问题,“他为我们每一个人考虑。真的,乌里不会故意为难帕特里克不让他毕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