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乌尔里希·保利的房子坐落在赫维森路的最末端,房子后面是草地和田野,再往下走就是大片的森林了,“太阳之前的豪森农庄”就在这片森林后面,农庄里还有一个高尔夫球场。现在,显露在博登施泰因和皮娅面前的,是一座掩映在一棵巨大核桃树和三棵大云杉中的房子,房子上爬满常春藤,安着花窗玻璃。皮娅按了一下安装在一个老旧栅栏上的门铃,房子后面传出了此起彼伏的狗叫声。门前的小道杂草丛生,一直蔓延到屋门口。看样子,这条路很少有人走。
“没人在。我们绕到后面去吧。”博登施泰因当机立断地说。
走到后院门口,博登施泰因推了推门,竟然是开着的。一进院子,只见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植物。地上摆着许多大大的花盆,还吊着大大小小的矮牵牛和天竺葵。靠墙的隔板上,摆放着无数的盆栽,旁边则放着一些园艺工具和几袋花泥。再往里走,是一个巨大的花园,花园里有一个水池,还有很多个温室花房。正当二人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一群狗从屋角跑了过来,着实把博登施泰因吓了一大跳。只见为首的是一只眼睛淡蓝的狗,好像是爱斯基摩犬和牧羊犬的后代,跟在后面的是一只罗德西亚脊背犬和两只稍小的杂种狗。这四只狗看上去都丑陋无比,见到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两位不速之客,却一个劲儿地摇尾巴,似乎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看来这些狗不看家啊!”皮娅笑道,任凭它们不停地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狗狗们,你们的主人不在家吗?”皮娅素来跟动物十分亲近。
“小心!那只灰色的狗看上去很危险。”博登施泰因提醒助手。
“呵呵,没事!”皮娅怜爱地挠了挠大狗的耳后,“你会很乖的,对吧?我真想立刻把你带回家。”
“千万别用我的车!”博登施泰因马上开玩笑地接了一句。这时,他发现一扇开着的门。他走上两级台阶,原来里面是厨房。显然,这里才是真正的出入通道,台阶上摆着很多鞋子,一些空花盆,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人吗?”博登施泰因冲着屋子里喊道。皮娅没有理会自己的头儿,径直朝屋里走去。环顾四周,她发现地板上满是狗的脚印,工作台上散落着没洗的碗碟,椅子上还有两个购物袋,似乎还没来得及打开。皮娅推开客厅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靠墙的书架上,所有的书都被翻了出来,散落一地,沙发被打翻了,墙上的画被扯了下来,阳台上通往花园的玻璃门大敞着。
“我通知物证部。”看到眼前的场景,博登施泰因马上掏出手机。皮娅则拿出乳胶手套戴上了,继续四处查看着。她走进客厅旁边的一个房间,这里似乎是保利的书房,和客厅一样,这里也像被洗劫了一般凌乱不堪。书架和文件柜里所有的东西都散落在地上,实木写字台的抽屉被人抽了出来,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房间的墙上挂着一些已经泛黄的海报,有抗议核电站的,抗议法兰克福机场西十八号跑道的,还有反对核废料运输的,还有一张绿色和平组织的宣传画和其他一些类似的东西。一台纯平显示器被摔得七零八碎躺在屋角,还有喷墨打印机以及一个损坏严重的笔记本电脑。
为了不破坏现场,皮娅小心翼翼地往外走,边走边喊道:“头儿,快来看,这明显不是一般的入室抢劫,这……”
突然,她被吓了一跳,原来,博登施泰因就站在她面前。
“不用叫这么大声,”博登施泰因坏笑道,“我的耳朵好使着呢!”
“您怎么能这么随便吓人呢!”皮娅正要发作,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顺着铃声,两人来到二楼。入室者似乎没有上过楼,屋子里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浴室里所有的灯都亮着,淋浴间的地上有一块毛巾,毛巾旁边丢着一条牛仔裤、一件衬衣和一条穿过的内裤。很显然,这是一个陌生男人的私密空间。每次碰到这样的场景,皮娅心里都会有些不自在,但是没有办法,这是工作需要。这座房子的女主人在哪里呢?皮娅心里暗暗想着。卧室里的衣柜门开着,几件衣服随意地扔在床上。电话铃声终于停了。
“看样子,保利应该是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发现死者的时候,他身上只穿着内衣。”皮娅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博登施泰因点了点头。
“电话在这儿呢!”博登施泰因发现,一个西门子便携式电话在床上的一堆衬衣和裤子中间,接听键的背光正不停地闪动,博登施泰因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
“您有三十条新信息。”电话里传出信息提醒,“第一条信息接收于六月十三日十五点三十二分。”
“乌里,我知道你在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我已经受够了!我已经尽全力和你达成调解,是你自己冥顽不化。你听好了,不管你找不找律师,我一定会争取回我的权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今天晚上八点半我会回来找你,如果你仍不在家,或者再跟我玩以前那套,那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电话被粗暴地挂掉了。接着的四个电话没有报号码,也没有用答录机。下午五点左右,明显有一个电话接听,因为对方在答录机里刚说了句“喂”就断掉了。晚上八点十三分左右,又有一个男人在答录机里留了言。
“我是卡斯滕·博克,”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我已经听说了你在公众场合所说的那些不知廉耻的话。这是赤裸裸的诽谤和中伤!我已经采取了法律手段,我要求你立刻在报纸上作出书面道歉并澄清事实真相!”
博登施泰因和皮娅交换了一下眼神。周二晚上深夜,又有两个没有号码的来电。周三晚上,又有一个男人打了电话。
“喂,乌里,是我,塔里克。老兄,你真得买个手机了!我回老家了。那个报告我们已经搞定,已经上传到网上了。有空你可以去看看。回见!”
答录机上其他的电话都是保利的女朋友埃丝特打来的。起先,还是关切的询问,几次过后,她的语气变得担心起来,到最后,这位女朋友显然失去了耐心,终于大发雷霆。博登施泰因和皮娅正研究着电话的时候,楼下驶来一辆出租车,在门口停了下来。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激烈的狗叫声。
保利的女友埃丝特·施密特刚进院子,四只狗就欢快地叫着扑了上去,又是摇尾巴又是舔她的手。埃丝特手上拎着一个行李袋,背上背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径直朝厨房门口走去。埃丝特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四十来岁,苍白的脸上长满雀斑,黄中带红的头发被松松地扎成了一个马尾。
“天哪!怎么回事?我这才三天不在家……”埃丝特·施密特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弄懵了。
“请不要惊慌。”早已守候在门口的博登施泰因说。埃丝特·施密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家里的不速之客,吓得倒退了一步,手中的行李啪地掉在地上。
“你是谁?来我家干吗?”埃丝特睁大眼睛,紧张地问道。
“我叫博登施泰因,这位是我同事基希霍夫夫人。我们是霍夫海姆刑警。”博登施泰因赶紧掏出工作证亮明身份。
“刑警?”女人露出困惑的表情。
“您就是埃丝特·施密特小姐吗?”博登施泰因问。
“是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埃丝特·施密特迫不及待地从门口挤进屋,看到如战场一般的客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转身将肩上的笔记本电脑拿下来,有些失神地随手将它放在了油乎乎的厨房操作台上。皮娅打量着埃丝特·施密特:她穿着一件印有图案的短袖束腰上衣,亚麻布裙子皱巴巴的,赤脚穿着皮质凉鞋,十个脏兮兮的脚趾头露在外面,她看上去有些窘迫。
“很抱歉,我们有个十分不好的消息要通知您。今天早上,我们发现了您男朋友的尸体。”博登施泰因郑重地说。
博登施泰因的话似乎过了很久才传到埃丝特耳中,过了好大一会儿,埃丝特才反应过来。
“您说什么?乌里死了?我的天哪!”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博登施泰因,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他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具体死因我们还在调查。请问您最后一次和保利先生通话是什么时候?”博登施泰因问。埃丝特把双臂抱在了胸前。
“是在星期二晚上,”埃丝特的声音听起来低而平板,“我周一去了西班牙的阿里坎特,参加一个素食主义者的会议。”
“具体时间大约是在几点?”博登施泰因需要更多的细节。
“很晚,大约十点了。他本来打算准备关于公路的传单,但是我打电话前,他的前妻又来找他了。”埃丝特说。
她显得很痛苦,但是没有掉眼泪。
“需要我们帮您打电话通知谁吗?”面对一个突然失去男友的女人,皮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谢,不用,”埃丝特抬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我自己可以处理。我什么时候可以打扫这里?”
“要等工作人员侦查过现场之后。希望您也仔细看一看,家里有没有少什么东西。这对我们破案非常有帮助。”博登施泰因礼貌地说。
“为什么?”埃丝特非常不解。
“也许,现场的情形和您男友的死根本就没有关系,”博登施泰因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们猜测,您的男友是在周二晚上被害的。此后一整天,这屋子的门就一直开着。”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狗叫声和陆续关车门的声音。原来是物证部的人赶到了。
“好的!我理解。”埃丝特用泛红的眼睛看着博登施泰因,耸了耸肩。“如果有,我会通知您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还想知道,最近您的男友和什么人有过节。”博登施泰因边说着边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埃丝特。她扫了一眼,然后抬起头。
“这不是一场意外,对吧?”她突然问。
“不是,很可能不是。”博登施泰因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