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办公室里只剩下皮娅和桑德尔两人。还未到中午,气温已经高得有些令人不舒服了。
“您好像和这个小伙子的关系不一般,”皮娅说出了内心的疑问,“您很喜欢他,是吗?”
“不错,我很喜欢这个小伙子。我为他感到难过。”桑德尔说。
“为什么呢?”皮娅问道。
“他很不容易的,”说起这个小伙子,园长的措辞很谨慎,“卢卡斯的爸爸是一家大银行董事会的成员,他希望卢卡斯能够子承父业,对卢卡斯要求很严。”
桑德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靠在窗台上。
“卢卡斯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不喜欢上学。十年级时,他从比朔夫—诺依曼学校辍学,然后去了一所寄宿学校,可是这次也没有坚持太久,半年以后,他爸爸又不得不把他接了出来。之后一年半的时间他都无所事事,直到他遇到保利。这个保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和卢卡斯很谈得来,他还说服了卢卡斯,让他读完高中。”
皮娅点了点头。
“卢卡斯在这里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吧?”她意味深长地问。
“为什么这么说呢?”桑德尔很吃惊。
“你们之前谈话的时候,你说他在这里没有特殊待遇。这话是什么意思?”皮娅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桑德尔大吃一惊,他没想到,皮娅竟有如此惊人的记忆力。
“卢卡斯的爸爸是我们基金会管委会的成员,他恳求我让卢卡斯在这里实习几个月。”桑德尔耸耸肩,只好说出了实情。
“一开始,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儿子和保利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不但开始有了自己的理想,而且还顺利通过了高中毕业考试。一切看起来都很不错。”
“但是?”皮娅更关心后面的话。
“但是,发展到后来,卢卡斯的爸爸开始对保利越来越不满。”桑德尔继续说道。“卢卡斯的爸爸给卢卡斯开了一个银行账户,可是,卢卡斯却一分不剩地把钱取出来给了保利,支持保利所谓的‘项目’。后来,卢卡斯的爸爸就在经济上对他进行严格控制,但是,卢卡斯接着在保利的素食餐馆里当起了服务生,也不回家了,过了一个星期,他索性放弃了爸爸希望他学的银行学。去年秋天,他因为抗议动物实验,和一群年轻人闯入一家医药公司的办公室而被捕。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卢卡斯的爸爸就禁止他和保利来往,并求助于我。”
“为什么要找您呢?”皮娅有些不解。
“我们是邻居。卢卡斯和我的二女儿是同班同学,他是我家的常客。”桑德尔说。
“所以,卢卡斯来这里实习,其实就好像是在服刑咯!”皮娅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想,卢卡斯的爸爸就是这么想的吧!”桑德尔点点头说,“他想把对儿子的责任推卸给其他人,也就是我咯!呵!”
桑德尔直起身子,打开一个柜子,在里面找了找。
“没什么喝的了,要不我去餐厅买点咖啡来吧!”
“不用了,谢谢!我昨晚刚喝了一整壶呢!”皮娅礼貌地谢绝了园长的好意。
“怎么?昨晚也有命案?”桑德尔好奇地问。
“噢不,不,”皮娅笑了起来,“我昨晚不睡觉是有件喜事,我家的母马生了一只小马驹。”
“噢!”桑德尔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女警官,就好像她变成了一只珍稀动物一样。桑德尔的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次笑容,这个笑容充满友好和善意。刹那间,这笑容让他阴云密布的脸上露出灿烂的阳光,他和之前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工作时和尸体打交道,下了班回家养养马。”桑德尔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皮娅,仿佛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评价她。
“没错!我和我的马,同住屋檐下。”皮娅也回以一个笑容。
“你和马住在一起?”桑德尔重复了一遍,觉得很有意思。这场谈话正朝着一个更加私密的方向发展,而且,皮娅似乎也并不反感。不过,尽管和桑德尔说话挺愉快,但现在皮娅可没有时间闲聊。
“我们再来谈谈死者的事情。您是怎么认识死者的?”皮娅把谈话再次拉上正轨。
桑德尔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
“几年前,保利成立了一个组织,反对动物园圈养动物,当然,我们的动物园也在他的反对之列。他利用互联网论坛等途径,极力宣传他那些不切实际的论调。我第一次和他见面是两年前,当时他和一群年轻人在我们动物园门口发传单,抗议圈养大象。你知道的,老师嘛,时间多的是。”
一说起死者,桑德尔显得十分轻蔑。
“过去这些年,我们动物园一直在致力改善动物的生活环境,”桑德尔似乎在解释,又像在发泄,“可是,这个叫保利的家伙完全不管,他只坚持他认为对的,那就是废除一切动物园。他永远不听其他人的意见,只是一味地煽风点火,批评谩骂。”
“他给您带来什么麻烦了吗?”皮娅问道。
“您是指什么麻烦呢?他倒是没有放走我们的动物,也没有在动物园里面贴标语。”桑德尔皱起眉头。“可是,他总是不断挑起事端,不是在网上抗议,就是在现场引起骚动,尤其是像今天这样,动物园里游客很多的时候。”
说到这里,桑德尔的手开始激动地比划起来。
“我经常试图和他讲道理,甚至还邀请他来,给他解释我们这项工作的性质和意义,可完全是白费口舌。我可以虚心接受中肯的意见和建议,但是我无法接受无理取闹,尤其是看不惯保利煽风点火,教唆不明就里的人。这一点都不理智!他就是这样固执己见,可是年轻人们却吃这一套,你刚刚也听到卢卡斯说的了,他们觉得这很酷。可我觉得,这是很危险的,生活中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非黑即白的。”
“您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皮娅问。
“上周日,”桑德尔不假思索地说,“这家伙带了一群年轻人来,又要闹事。简直快把我弄疯了。”
皮娅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场景:精力旺盛、魁梧有力的桑德尔面对瘦小而又难缠的保利,又气又恼,愤怒得简直要跳脚。
“然后呢?”
“我们的对话一开始还比较平和,可是后来,他不断歪曲我说的话,不断强词夺理,再后来,他甚至指责我太愚蠢。我气不过,将他赶了出去,并禁止他以后再来动物园。”
皮娅歪着脑袋思考着。
“可现在,他死在离动物园不到五十米的地方。”
“是啊!他死了仍不忘和我作对,不让他来,他偏要来。”桑德尔来了句黑色幽默。“至少,身体的一部分进入了动物园的范围。”
“你觉得,动物园园长会和保利的死有关系吗?”博登施泰因问。从动物园出来,皮娅将自己和桑德尔的谈话以及中间桑德尔和卢卡斯的小插曲报告给了博登施泰因。
“我觉得没有。”皮娅摇了摇头。
“那小伙子还去了尸体发现的现场,要见保利最后一面,”博登施泰因说,“他看上去很悲痛,很担心保利的女友。我感觉卢卡斯十分关心他们。”
“没错。卢卡斯在他们俩开的餐馆里打工。卢卡斯最后见到保利的时间是在周二晚上。”皮娅也表示附和。
博登施泰因远远地朝停车场按了一下钥匙开关,宝马车嘟嘟响了两声。
“你老公已经回法兰克福了,这下轮到你当司机了!”博登施泰因说。
“哎,别呀!”皮娅笑起来,“不过,您说,会不会是卢卡斯,我是说,您有没有把这小伙子和尸体……”
博登施泰因眉毛一扬。“你想到哪里去了!”
说着,他绅士地替皮娅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我已经叫奥斯特曼和法欣格回办公室了。只有本克还没联系上。”
“他买到了昨天晚上多特蒙德的球票,去看比赛了。”皮娅提醒着自己的头儿。世界杯门票售票流程不是一般的复杂,能搞到一张票,弗兰克·本克算非常走运了,不然,他这会儿就得在这儿和大伙儿一样调查这桩命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