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返回竞选总部时,玛丽安已经离开,气氛也轻松了不少。电话安安静静,“斗牛犬”们悠闲地靠着办公桌,就连罗杰也出来闲聊。我走进那间空办公室去收拾我的东西,多莉停止了与别人的闲聊,朝我走了过来,一脸心照不宣的微笑。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对我的午餐约会对象一见倾心的女人,不应该是这种神情。她不是应该阴沉不语、眯着眼睛看我吗?不是恨不得我也像那个恶女巫那样渐渐缩小进而完全溶化掉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远离约会那档子事已经很久,可能也不懂那些暗示了。
“午饭吃得爽吗?”她问道。我警惕地看着她。
“爽极了,谢谢。”
“他绝对是棒极了。”我耸耸肩。
“哎呀,艾利,别装了!别跟我说你没有注意到。”
但愿我脸上没显出不快。
“我都感觉到了你俩之间的火花。”
“火花?”
“而且是大火花。你俩的眼睛都粘在了对方身上。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抬起头来——或许刚才错怪了她。
“总而言之,怎么认识的?”
我靠在墙上;一下子完全原谅了她,还觉得自己的嘴角现出了一丝傻笑。
“这个嘛……说来话长。”
她关上门,提起臀部坐在了桌上。
“我有的是时间。”
我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从露丝·弗莱希曼的那封信说起,说到本·斯库尼克,他的纸箱子,邮箱账号;也说了如何联系上了大卫,大卫的母亲在艾弗森钢铁厂上班,她如何认识了我父亲等等。但我没说我家被盗与我对大卫的生父问题的怀疑。
她不断地点头、微笑;我讲完了,她的脸色却变得严肃起来。
“那个男人叫什么来着?”
“哪个?”
“就是你黑进他电子邮箱的那个。”
“我不是黑进了他的邮箱;我有密码。”
“对。”她停顿了一下。
“那么,他叫什么?”
“本·斯库尼克。”
她眉头紧锁。
“他去世前姓辛克莱。”
“斯库尼克。辛克莱……”她的声音逐渐减弱。
“抱歉。”她起身推开桌子,把头一偏看着我。
“你说大卫的父亲是谁?”
“他名叫库尔特·魏斯。”
“战争刚结束他就死啦?”
“就在45年。是在道格拉斯公园看音乐会时遭枪击的。”
“他的母亲在艾弗森钢铁厂上班?”
我点了点头。
她走向门口。
“跟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多莉,我得赶回北边;要迟到了。”
“只要一分钟。”她开了门,走向玛丽安的办公室。
门是关着的。她握住门把手。
“你干什么呀?你不能就这样——”
“没事儿。她知道我们有时候必须进来写上她的时间安排。看——”她旋动把手,门就开了。
“罗杰晚上才锁门。”
我跟着她走了进去。她走到玛丽安的办公桌后面的一套架子面前。架子上放着书籍和几幅镶有镜框的照片。多莉取出一个镜框递给我。这是一张黑白照。照片背景像是马球场,一个男人骑在马上,穿着白衬衫、骑马裤和亮闪闪的皮靴子,一手握着马球棒。太阳在他的白发上闪着微光,好像点燃了银丝线。
“这就是玛丽安的父亲,”她说。
“保罗·艾弗森。”
活脱脱又一个大卫!
我抬起头来——多莉正看着我。
此时正值下午的交通高峰期,肯尼迪大道上的车流缓缓而行。我夹在一辆家具搬运车和黄色的校车之间,轻轻地向前挪动着沃尔沃,一边想着多莉。她看出大卫与保罗极其相像,想让我也知道。
可为什么呢?与她有什么关系呀?她也只是刚刚才遇见大卫,我们的关系也算不上是朋友。事实上,我曾经认为她是那种想通过了解他人情况而试图掌控局势的人。现在我拿不准了。
我旋开收音机,心神不安地猛戳控制板上的按钮,随即冒出阵阵噪音:乡村音乐中的鼻音,用西班牙语吼叫的男声,两个强音节拍的低音吉他;最后停在了一个全是新闻的电台。
“《芝加哥太阳时报》最新的民调显示,玛丽安·艾弗森领先其对手、南部的民主党候选人弗兰克·克莱顿8个百分点……”
玛丽安。
她见到大卫时的反应极为奇怪,现在我觉得很不正常。我可以肯定,她不会不注意到大卫和她父亲那么相像,可她对此却一言不发。这很奇怪。假如有人那么像我的父亲,我一定会非常好奇。最起码我会说几句,还会把我父亲的照片给他看。我甚至还有可能问问他的家庭情况,说不定他还是失散多年的堂兄弟呢。
可是玛丽安无动于衷。短暂的尴尬之后,她便恢复到往常的镇定自若,装作此事并未发生的样子,与她看新闻片时的举动如出一辙。我回想到新闻片中的艾弗森和莱尔。他们之间那么随意、那么亲昵、肢体几乎触碰到样子。大卫·林登无疑是保罗·艾弗森和莱尔·戈特利布的儿子,而玛丽安肯定早就心知肚明;可是,她为什么要装作若无其事呢?
我捋了一下年代。德国于45年春季投降,美军于6月份以前就陆续撤回美国。老爸说,库尔特·魏斯是7月份回来的,那时他们就恢复了被战争中断的关系。据说,莱尔和保罗·艾弗森的关系也就结束了。可他回来还没过几周就遇刺身亡。此后一个星期左右,莱尔就出现在我父亲的门口,说她怀了库尔特的孩子。
我一个急刹,险些儿撞上了前面的货车!停得恰到好处。今天,由于有了早孕测试笔,怀孕后几天就可知道,可那个时候,至少要6——8周才行。库尔特遭到暗杀以后不到两周,莱尔就声称怀孕,而他回来最多也只有几个星期。这就是说,他回来前莱尔已有身孕。
莱尔说了谎。
这事不难理解。当时,堕胎极其昂贵,而且既困难又危险。她或许觉得别无选择。保罗·艾弗森并不是那种仅仅因为情人怀有身孕就能抛下一切的人,何况那情人还是犹太女子。保罗很可能只是偷偷塞给了莱尔几卷百元大钞,叫她自己处理。不要找我,宝贝儿,我会找你的。
我插入左边的车道,与刚才那辆货车并排行驶。我热得汗流浃背,衣服都粘在了座位上,裙角拉起放在了大腿上。这时车流蜗牛般向着艾登斯大街移动,货车司机趁机向我挤眉弄眼。
还是和从前差不多——我幽幽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