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认识我的人们事后彼此聊起来,都认为我对狄更斯的死反应近乎冷漠。
比方说,尽管我跟狄更斯渐行渐远已经是公开秘密,前些日子我还是建议我的出版商威廉·丁铎尔,让他把《夫妇》的彩色广告单夹在当时正在连载的7月号《艾德温·祖德疑案》里。我甚至在信中的附言告诉丁铎尔:“狄更斯的发行量很大,很有影响力……如果需要说项,我可以出点力。”
6月7日,也就是狄更斯倒下的前一天,丁铎尔回信告诉我他不赞成这么做。
到了6月9日,我又写信给他(10日才寄出):
你的看法很对。顺道一提,他走了。昨天我完成了《夫妇》,累得倒头就睡,被人叫醒后就听到狄更斯死掉的消息。
在火车站广告的点子妙极了。
另外有一次,我弟弟拿一幅约翰·米莱斯6月10日画的炭笔速写给我看。我们这个时代有个传统(亲爱的读者,我猜你们的时代依然如此),当伟大的人物辞世,他的家人会赶紧找人记录遗容,狄更斯的家人找的是画家米莱斯和雕塑家托马斯·伍尔纳。无论米莱斯的画(我弟弟拿给我看)或伍尔纳制作的死者面容(我弟弟描述给我听)都淡化了狄更斯脸上因烦恼与病痛留下的深刻皱纹,让他变得年轻。在米莱斯作画时,狄更斯的下巴不得不绑着绷带或毛巾,免得嘴巴张开来。
“他看起来是不是平静又庄严?”查理说,“是不是像睡着了,好像只是小睡片刻,马上会醒过来,以他典型的动作弹跳起来,然后开始写作?”
“他看起来死了,”我说,“跟柱子一样死透了。”
一如我的预期,狄更斯尸僵还没开始缓解,举国上下,不,几乎全球,已经齐声呐喊,高呼要让狄更斯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伦敦《泰晤士报》长期与狄更斯作对,反对狄更斯公开提出的任何政治或改革诉求,尤其无比傲慢地对他近期出版的作品只字不提,这回却以横贯全页的社论大声疾呼:
政治家、科学家、慈善家和知名捐款人都会过世,但没有人能像狄更斯一样让世人怅然若失……事实上,并非每个时代都能出现这样的人物,必须要有智力与道德两项特质的非凡搭配……世人才愿意认同某人是他们无懈可击、永垂不朽的典范。这正是过去三分之一个世纪以来,狄更斯先生在英国与美国大众心目中占有的地位……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是英国文学大师专属的长眠处所,而那些神圣尸骸埋藏其中,或姓名登录在墙面上的人之中,只有极少人比查尔斯·狄更斯更配拥有此项殊荣,其中更少人能在岁月流逝之后继续享有同等荣耀,而狄更斯先生的伟大只会在你我心中滋长。
读到这些东西,我是多么悲叹!如果查尔斯·狄更斯能读到他昔日的媒体宿敌竟在虚伪社论里如此卑躬屈膝,只怕会笑得前仰后合。
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牧师团长并没有对这波声浪相应置之不理,他派人送信给狄更斯遗族,告诉他们他——牧师团团长——随时“准备好与家属商讨安葬事宜”。
可是乔吉娜、凯蒂、查理和其他家人(亨利从剑桥赶了回来,可惜来不及见他父亲最后一面)早先已经得知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外的小墓园太过拥挤,停止对外开放。狄更斯自己曾经提起过,他希望死后长眠科巴姆或肖恩的教堂,但那两个地方的墓园也都额满关闭了。当时正巧罗切斯特大教堂牧师团长来信,提议让狄更斯安葬在大教堂里,还说那里的圣玛丽礼拜堂墓园已经准备好一处坟地,狄更斯家人暂时接受了大教堂的善意安排,之后才又接获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信函。
哦,亲爱的读者,如果狄更斯的尸骨永远埋葬在罗切斯特大教堂,距离我打算弃置他遗骨的那面地窖碎石墙只有区区几米,那会是多么有趣的反讽。我仍然持有德多石帮我复制的钥匙,我还有德多石给我的那根铁锹(更正确的说法是,以三百英镑外加每年一百英镑年金卖给我),用来把那块岩石推回石墙里。
太美妙了!有趣极了!那天早上我读着查理写来的信,一顿早餐吃得涕泗纵横。
可惜,唉,事情不会是那样。那太完美,不可能成真。
时值炎热的6月天,狄更斯停在家中的尸体开始腐败,福斯特(他一定很享受这份荣幸,终于等到了!)和查理·狄更斯一起前往伦敦跟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牧师团长洽商。
他们告诉牧师团长,狄更斯的遗嘱明确要求他们举办完全不公开的低调葬礼,不可能有任何公开致敬活动。牧师团长史丹利认为狄更斯的遗志应当切实遵行,但“国人的意愿”也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他们决定让狄更斯入葬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我的伤口甚至被无情地撒上盐巴——亲爱的读者,我跟狄更斯周旋二十年来总是落得如此下场——在这场不像葬礼的葬礼上分配到一个角色。6月14日那天,我前往查令十字站等候从盖德山庄开来的专车,在那里“迎接”装着查尔斯·狄更斯尸骸的棺木。遵照狄更斯的遗愿,那口棺木被送上没有任何装饰的光秃秃灵车,拉车的马也没有佩戴黑色羽毛。尽管这辆马车和相关人员行礼如仪,但马车本身看上去几乎只是普通的运货马车。
同样为了遵照狄更斯的遗嘱,只有三架马车获准跟随灵车前往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第一架马车里是狄更斯留在英国的四名子女:查理、亨利、玛丽与凯蒂。
第二架马车里有乔吉娜、狄更斯的妹妹雷蒂缇亚(大半生都被遗忘)、他儿子查理的妻子、约翰·福斯特(他无疑希望自己坐在第一辆马车里,最好能跟他的师父一起躺在棺材里)。
第三架马车里是狄更斯的律师费德列克·欧佛利、他永远忠实(尽管口风不紧)的医生毕尔德、我弟弟查理和我。
我们这支小小送葬队来到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入口时,圣史帝芬教堂的钟刚敲响九点半。这场葬礼消息没有走漏,算是狄更斯的意志对抗媒体惯例的小小胜利。沿路街道上几乎没有人排队守候。当天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暂停对外开放。
我们的马车辘辘驶进庭院时,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所有大钟同时敲响。在几个年轻人协助下,我们这些老朋友扛着棺木进入西侧回廊,沿着中殿往前走,再进入南侧袖廊到达诗人角。
哦,亲爱的读者,那天我们把那口朴素的橡木箱子放在诗人角的时候,其他抬棺人与送葬者若能听得见我的心声,不知做何反应。我不得不好奇,过去是否曾经有人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里思索过那样的污言秽语与创意十足的咒骂?当然,某些葬在那里的诗人肯定有能力办得到,前提是他们的脑子还在运作,而非化为尘土。
有人说了几句话:我记不得说的人是谁,内容又是什么。没有人讴歌,没有唱诗班。有个看不见的风琴手演奏《死亡进行曲》,其他人转身鱼贯走出去。我最后一个离开,独自在原地伫立片刻。大风琴的低音撼动我壮硕肌肉里的骨骼,有趣的是,我想到狄更斯的骨骸想必也在棺材里震动。
“我知道你宁可你身上那些骨头隐姓埋名地掉入罗切斯特大教堂里德多石最喜欢的老东西的地窖里。”,我低头看着狄更斯的朴素棺木,在心里对我的朋友兼敌手这么说。那棺木的优质英国橡木上只有“查尔斯·狄更斯”这几个字。
还是太隆重,我心想。我终于转身离开,跟其他人一起走到室外的阳光下。过分隆重,而这还只是开始。
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高耸的石造拱顶下方十分凉爽,光线也明暗合宜。到了外面,灿烂的阳光相较之下似乎有点儿残酷。
故友可以前往瞻仰尚未封闭的坟墓。那天稍后,我喝了许多药用鸦片酊并施打一剂吗啡,又跟波希一起回到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这时候狄更斯棺木尾端的石板已经摆上玫瑰花圈,头部的位置则有一大团绿得不像话的蕨类植物。
几天后,《笨拙》杂志吼出叫人倒尽胃口的挽歌:
他含笑九泉,在那古老教堂,
跻身伟人之列,就此长眠。
英国少数名人之间,秀出班行,
足以安息君王身侧,君王亦然。
然而,我和波希走进向晚的阴影与6月的花园芳香里时心想,这才只是开始。
牧师团长史丹利授意几天内坟墓暂不封闭。即使在第一天,晚报已经大肆宣扬。他们处理这则消息的神态像极了亲爱的苏丹生前冲向任何穿制服的人的模样:啮咬、撕扯、咀嚼、再啮咬。
六点过后几分钟(距离狄更斯啜泣、流下一滴泪,而后认命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几乎整整五天),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关门。我跟波希走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有上千名没能获准入内的民众庄严肃穆地排队等候。
接下来两天坟墓仍然开放,接下来两天那长得没有人找得到末端的队伍继续延伸。数以千计的泪滴与花朵落在坟墓上。即使坟墓终于封闭,一块刻有狄更斯姓名的巨大石板滑到坟墓上就位,接下来好几个月,哀悼者仍然持续涌进来,鲜花持续出现,泪水持续滴落。他的墓碑很快就被一大堆香气四溢的缤纷花朵淹没。之后多年都是如此。
而这还只是开始。
6月14日那个傍晚,我跟波希一起走出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波希哭得十分惨烈,就像狄更斯的小孙女米绮蒂看见她的“敬爱的”在台上用奇怪的声音说话叫嚷时发出的一样。我向他道别,在附近花园的高大树篱后方找到一处隐秘的无人处所,使劲咬住指关节直到鲜血迸流,我强忍住尖叫的冲动。
那还只是开始。
6月14日那天晚上,我在空荡荡的家里来回踱步。
6月9日乔治和贝西休假二十四小时后返回,我马上开除他们,没有告知解雇理由,也没有给他们推荐函。我还没雇到替代人选。隔天——星期三,距离我跟狄更斯约好天黑后在法斯塔夫旅店外面碰头那天正好一星期——凯莉会回家,但她只会短暂停留,之后会去乔瑟夫·克罗家每月一次地例行性探望她母亲。
这段时间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春季里窗户高高敞开,窗外飘进来的声音只有偶尔路过的深夜车辆和微风拂过枝头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偶尔会有刮擦与搔抓声,像枯枝或棘刺刷过厚实木板,或可怜的埃格妮丝仅剩的残骸扒抓着仆人用梯封死的出入口。
我听到狄更斯死讯的头两天,风湿性疼痛减轻的程度十分惊人,更惊人且令我振奋的是,我脑袋里没有任何东西移来动去。我开始相信,六天前那个晚上狄更森、巴利斯·菲尔德和祖德本人在狄更斯的天竺葵花丛里将我迷昏后,祖德移除了我脑子里的甲虫。
可是那天我抬着棺木进入诗人角,事后又跟波希一起去时,我眼睛后方再度出现那股压力、疼痛和甲虫奔跑的感觉,就连甲虫在我脑子里钻洞的声音也回来了。
我喝了正常剂量的鸦片酊,又自行注射三剂安全的吗啡,依然无法成眠。尽管天气温暖,窗户敞开,我还是在我书房壁炉升起熊熊炉火。
找点东西来读……找点东西来读!
我在高耸的书柜前走来走去,偶尔抓下一本早先预定要开始读或要读完的书,站在壁炉旁柜子上的蜡烛附近,或我书桌上的灯旁边读个一两页,之后又将那本书塞回原处。
那天晚上,以及之后的日日夜夜,看见书架上出现书本取出后的空缺,我就会想起德多石的地窖里那块我没有移开的石头。这些被拿走或尚未写成的书本空缺里,究竟藏着多少尸骸、头骨或骷髅?
最后我拿下那本漂亮的皮革装订版《荒凉山庄》,那是我初识狄更斯时他题赠给我的。
我没有多想就选择了《荒凉山庄》,现在我相信那是因为我对这本书既赞赏又憎恨,就跟我看待狄更斯所有作品的心情一样。
狄更斯这本书尽管备受赞扬,内容却无比荒谬,关于这点看法,我无比自制地只对极少数密友透露过。其中最最荒谬的地方在于艾瑟·萨莫森偶尔出现的第一人称叙述。
亲爱的读者(我很怀疑这本毫无价值的书有幸能流传到你的年代,但我相信《月亮宝石》会,而且已经如此),你看看狄更斯选择什么样的核心隐喻来揭开全书序幕:那场雾!它来了,变成重要隐喻,而后悄悄飘走,从此不再发挥同样功能。
多么外行的手法!多么失败的主题与譬喻!
亲爱的读者,你再看看——正如狄更斯葬礼那天晚上的我,疯狂地翻着书页,像律师专注地寻找判例,好用来拯救(这时候应当说“谴责”)他的委托人——书中那些难以置信的巧合有多么可笑……而哈罗德·史基波尔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又是多么毫无说服力地冷酷。毕竟当时我们都知道史基波尔这个角色的范本正是我跟他的共同朋友利·亨特。还有……书中那个迟迟才出现的悬疑元素根本是个败笔,从各方面看来都比《月亮宝石》里的谜团逊色许多。再如……有关艾瑟罹患天花之后的容貌说法前后不一、自相矛盾(我的意思是,她外貌毁损了吗?!一会儿说有!一会儿又完全没变!根本是无能的创作者与不忠实的叙事两相凑合的成品)。然后……不过先看看这个!……劳驾你看看艾瑟·萨莫森所有的自述内容!你有什么看法?你——或者任何参与评论的诚实读者——能有什么话说!
艾瑟一开始的话语像个读书不多的单纯孩子,正是我们认知里那种教育程度偏低又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她的语句近似幼儿,比方说(我把书页翻烂了才找到这些):“我亲爱的旧娃娃!我好怕羞,很少开口说话,更从来不敢跟别人说心事……哦,我最忠实、最亲爱的娃娃,我就知道你在等我!”
亲爱的读者,如果你跟我一样,读到那些文字突然需要冲到马桶旁呕吐,不会有人怪你。
狄更斯竟然忘了艾瑟是以这种模式在思维与说话!不久后,“艾瑟”开始以纯粹的狄更斯式头韵与信手拈来的韵脚描述简单景象:“时钟嘀嘀嗒嗒、炉火噼里啪啦”,很快地,这个识字不多的女孩开始以石破天惊的流畅文辞叙述一整页、一整章。那完全是狄更斯的功力,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多么失败的作品!多么拙劣的刻画!
亲爱的读者,在狄更斯葬礼这天晚上,或者更可能已经第二天了,因为几小时前我没听见也没注意到噼里啪啦炉火声之外那嘀嘀嗒嗒的时钟敲响午夜十二点,我疯狂地翻阅已经破损的书页,想找出更多弹药,以便在这场小规模论战(即使不是真正的战事)中说服你(也许还有疲惫的我),长期以来没有人发现刚入土的狄更斯何其平庸。然后我看到了以下这个段落。不,不是一个段落,事实上只是一小片段……不,只是段落里的一个片段里的一小部分,就是那种狄更斯经常一时性起写下,写的时候欠缺审慎思考,事后也没有校订的东西。
艾瑟前往狄欧港附近那个小镇的旅店探望理察。理察是她手帕交的未来夫婿,这个年轻人把灾难、痛苦、执迷与自寻的苦恼全都满怀期待地挂在身上,就像11月枯树上栖息着的一大群乌鸦(或美国人所称的红头美洲鹫)。那些东西满怀期待地挂着,等待无情时刻降临,正如它们不可避免地总会降临在我身上一样。
站在艾瑟背后,狄更斯允许我们瞥了一眼港口风光。那里有很多船只,当雾气往上升,更多船乍然显现,像变魔术一般。就像荷马在《伊利亚特》里的手法一样,狄更斯简短介绍了陆续出场的船舶,包括一艘刚从印度返回、雄伟高贵的印度商船。而后作者见到了这一幕——也让我们见到这一幕——“当阳光穿透云层,在暗淡大海里照出无数银色水池。”
暗淡大海里的银色水池。
大海里面的水池。
亲爱的读者,我个人偏好的运动兼兴趣就是雇些船员驾驶快艇驰骋在近海。(我就是在一次搭快艇出游时遇见马莎的。)大海上的阳光我看过几千次了,也在我的小说和短篇故事里描述过几十次,也许几百次。我用过“蔚蓝”和“湛蓝”和“晶莹”和“跃动”和“灰暗”和“白浪”和“不祥”和“险恶”,甚至“群青”。
而且我见过阳光“在暗淡大海里照出银色水池”的现象几十次或几百次,却从来没想过要运用在我的小说里,不管有没有搭配狄更斯挑选来描述这种景象那些快速、确定又有点儿模糊的齿音。
然后,狄更斯甚至没有停下来喘口气(甚至没有拿笔去蘸墨水),紧接着又让港口的薄雾往上飘到艾瑟肩膀的高度,写道:“这些船明亮了,又进入阴影,而后变化……”就在那个时候,我受甲虫驱策的烦乱视线掠过这简短句子里的这几个字,当下就醒悟到,就算我活到一百岁,就算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保有创作能力,我也永远不可能像他那样思考、那样写作。
那本书本身就是风格,那风格就是作者,那个作者就是——已故的——查尔斯·狄更斯。
我把那本昂贵、作者题字、摩洛哥山羊皮装订、金箔包边的《荒凉山庄》扔进嘀嗒、咔嚓、啪啦、咯咯响的他妈的火堆里。
之后我上楼回到卧房,扯掉身上的衣裳。我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直到今天我仍然敢发誓,我除了在衣服(连内衣都逃不过)上闻到坟前鲜花那叫人无法忍受的甜香,也嗅到堆在一旁、准备掩埋——填满最后虚空——那口等待着的(等待我们大家)橡木棺材的坟土那更为甜腻的气息。
全身赤裸、纵声狂笑、大吼大叫(我忘了我喊了什么或为什么笑),我摸索出那把钥匙,再摸索着打开那些不可或缺的锁,取出黑彻利的手枪。
手枪比平时更沉重,那些子弹正如我再三反复对你描述过的,仍然在它们的窝里。
我用拇指将愉悦的击锤往后拨,再把枪口的铁环抵住我汗湿的太阳穴。这时我想起来,软腭:通往大脑最柔软的途径。
我准备将那根长长的金属阳具塞进我嘴里,却办不到。我没有放松击锤,直接将那没用的劳什子扔进衣柜里。枪没有走火。
接着,在沐浴或穿上睡衣睡袍之前,我坐在卧房里的小写字桌旁,靠近当初另一个威尔基誊写黑暗国度诸神梦境时常坐的那张椅子,写了一封简短却非常明确的信,放到一旁等待隔天亲自,而非邮寄送达。之后我总算去沐浴、上床、入睡,管它什么甲虫不甲虫。
我没锁前门、开窗揖盗:假使真有任何盗贼胆敢侵入祖德老爷亲自驾临过的屋子行抢的话。楼下的蜡烛、煤油灯和壁炉里的火都还在燃烧。我烧完《荒凉山庄》以后,甚至没有把防火板放回原位。
1870年6月14日那天晚上,不管我还知道些什么,我毫不怀疑地相信我注定不会被烧死在失火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