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书中梦靥(六)

嘉盛五十三年,临近除夕夜,京中发生了件大事。

太子赵乾不知从何处召集了人马,一路攻入皇宫,直逼晟安殿。

彼时正在殿中一边听大臣回禀政务,一边享受着妃嫔轻柔按摩的皇帝,突闻此消息,惊得险些从龙椅上摔了下来。

“逆子!逆子!”

皇帝又怒又怕,气得浑身颤抖,当即重重拍案吩咐人立刻着手应对。

只是不想,本以为总归是场恶战,却未料竟是高估了太子,他所带的人根本不足以抵抗宫内守军,不消片刻便纷纷丢盔弃甲,更是在侍卫的一番威逼利诱之下很快认罪,伏地直呼皆是太子所逼。

火光中一身盔甲的赵乾不可置信,手中长剑砰然落地,终于渐渐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却为时已晚。

人群之后,身着明黄龙袍的帝王慢慢眯眼,缓缓抬起手,最后毫不犹豫冷冷挥下。

锋利的箭矢瞬间射出,带着强劲的力道破空而来,转眼间便狠狠没入了年轻太子平滑的眉心。

刀光剑影中,赵乾只觉得眉心一痛,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他来不及看清任何人,杀他的人,救他的人……都看不清了。

……

姜泠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是皇帝颁下诏书——太子谋反,意图篡位,已就地诛杀。废其太子封号,相关人等全部下狱。

手中瓷盏瞬间打翻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落手背,白皙的皮肤当即就泛起了大片绯红。

赵璟皱眉拉过她,一边示意下人去拿药膏,一边无奈叹道:“事已至此,我们也无能为力了,你莫要太难过。”

姜泠恍若未闻,手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赵乾……死了?怎么会?

“……阿璟。”她艰难开口,“殿下他,当真谋反了?”

对方静静看着她,仿佛不忍心说出答案一般,“泠儿,你这又是何必。”

不,不,她慢慢摇头,可赵乾明明就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他那么君子端方,那么正直守礼,孝顺长辈,爱护弟妹,他怎么会谋反,怎么会……死?

“泠儿。”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赵璟温和出声,从下人手中接过药膏,一边轻轻替她涂抹着,一边道:“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了解到的赵乾,未必就是真正的赵乾,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人总是会进行伪装,如何能当真。”

他抚过女子的发顶:“泠儿,你太过简单,我这位皇兄生于宫廷,见惯了尔虞我诈,岂会真如白纸般干净?权力的诱惑是巨大的,他从前不争,是因为他本来就有,可如今地位受到了威胁,他还能如从前一般淡然吗?”

好半晌,姜泠竟是无言以对,眼睫不停地颤动着,昭示出她内心的慌乱,赵璟勾唇一笑,将人揽入怀中:“我知你担忧,但放心吧,我不会做出有违心中道义之事,我虽要皇位,却也会堂堂正正地去争。”

闻言,姜泠不安的心终于稍稍平静下来,闭眼抱住他的腰身,只是心底却仍不可自抑地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悲伤。

赵乾最终未能以太子的规格下葬,曾经也算万众瞩目的一代储君,到头来竟只落得个万人唾骂的结局,并很快湮没于历史的风烟中。

半月后,废后王氏也于冷宫病逝,据传,她弥留之际只留下四个字——不得善终。

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咒骂负心薄幸的帝王。

总归,属于这对母子的时代,便算是彻底远去了。

**

一月后。

“父皇,您找儿臣?”

晟安殿内,高大疏朗的年轻公子立于阶前,一身矜贵。

上首的人便抬抬手让他坐下,说话间咳嗽不止,伺候的太监连忙替他拍了拍背,又端上一盏温热茶水,眉眼间写满焦急。外人不知……皇帝最近的身子,已是每况愈下了。

赵璟看着,不动声色地出声:“父皇保重龙体,莫要太过操劳。”

皇帝眼也未抬,并不回应,只同往常一样吩咐下去朝中各项事务,约莫半个时辰后,政事终于谈罢,他看着一旁端坐的人,忽然道了句:“太后说的不错,所有儿子中,你的确是最像朕的。”

话音落,一石激起千层浪。

宫人垂首低眉,赵璟只是微笑:“父皇和祖母谬赞了,儿臣不敢。”

皇帝摆摆手,“朕记得,你成婚也快有两年了吧,泠儿那孩子还不见动静?”

提起这件事,赵璟也不自觉皱了皱眉,心底的疑惑却是半点未表露出来,“回父皇,是……不过泠儿年纪尚小,儿臣不急。”

皇帝闻言笑着调侃了几句,末了,慢慢正了脸色,道:“总归你也长大了,许多事便自己看着办,只一点,任何时候,民心不可失,你的王妃是你自己选的,那是忠臣之后。”

“轻易,怠慢不得。”

“是。”赵璟眼神微暗,深深地拜了下去,“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

嘉盛五十四年三月,帝四子赵璟得皇帝诏,着赐封皇太子,正位东宫,代行监国。

同年五月,帝驾崩于绥南行宫,终年五十四岁。

**

“夫人!您在看什么呢,该走啦!”

小姑娘欢快的声音把姜泠的思绪拉回,她无声看着眼前已无比熟悉的璟王府,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有她的气息,但如今,到底是都要成为过去了。

那日赵璟对她说:“泠儿,皇位是冰冷的,万人之上无边孤寂,你陪着我好不好?我只想你能一直陪着我。”

只此一句,便叫她再念不了心中曾期盼了十余年的自由,甘愿放弃所有的向往,收敛羽翼,只为深宫中所爱之人能免受孤寂。

旭日东升,暖和的阳光落满脸庞,姜泠缓缓笑了,转身走向马车,明鹊替她提起裙摆,“夫人可是舍不得了?放心吧,王爷最是知晓您的喜好,宫中的住处都是按府里的来布置呢!”

崔嬷嬷就戳戳她的额头笑道:“臭丫头,等丧期过了,新帝登基,到时候可得记得改口,这若是再喊错,夫人也保不了你。”

明鹊:“知道啦!”

姜泠轻笑,朝马车外最后望了一眼已经闭合的璟王府,轻声开了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