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书中梦靥(五)

“妙芙……这样当真没问题吗?皇上下过令严禁探望。”微微摇晃的马车内,姜泠看着对面的少女担忧出声。

林妙芙便笑道:“放心吧,没事的,若是旁人自然行不通,但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有姑母帮忙。”

姜泠便不再多言了,两人一路顺利地进了宫,因着白天行事不便,她们计划的是等入了夜再行动。

去容德宫的路上,突然不知从哪蹦出一只猫儿扑到了林妙芙脚边,她一身华美的衣裙瞬间就沾上了泥灰印子,少女当即惊叫出声。

随侍的绣玉连忙扶住她,一边踹了那猫儿一脚,咒骂道:“哪来的不长眼的猫,不想活了吗!”

姜泠却是觉得这猫瞧着似乎有些眼熟,正想着,小道上就跌跌撞撞跑出来了个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看见外面站着的几人顿时就瑟缩了下,眼睫轻颤着,脚步不自觉后退,仿佛受惊的小动物一般。

“阿暖?”姜泠不禁脱口而出。

林妙芙这才正眼看了她一下,却很是轻蔑:“原来是十七公主。”

十七公主,赵暖。

众所周知,皇帝有个哑巴公主,不仅从不说话,脑子似乎也有些问题,总而言之,就是皇室的耻辱。但好在皇帝也没狠心到要对一个孩子还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只是皇帝儿女众多,也没工夫管她就是了。

“公主,那是你的猫吗?”林妙芙顺着小姑娘躲闪的眼神看过去,一眼就明白了过来,便示意绣玉将猫抓住,一边哼笑,“公主呀,你的猫弄脏了本小姐的衣裳,你说,该怎么办?”

赵暖闻言,整个人都抖了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摇头,像是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林妙芙愈加觉得有趣,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故作提醒:“公主,闯了祸可是要道歉的,难道没人教你?”

“妙芙。”姜泠终于忍不住出声,语气无奈,“算了,阿暖又不明白的。”

“什么不明白,分明就是蠢……”

姜泠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你何必同她计较呢,好了,还是先快去换衣裳吧。”

林妙芙这才不耐地白了眼面前站着的小姑娘,低声骂了句:“真是晦气。”

姜泠眉心微蹙,明鹊从绣玉手中接过猫儿,待两人走远了,才走到赵暖身旁蹲下,笑着道:“公主,你的猫。”

小姑娘连忙接过来,抱在怀中,笑得很是开心。

姜泠叹息着摸了摸她的头,“阿暖,你以后一定要小心,这样的事情不能够再发生,明白吗?不然不只是这个小家伙,你自己也可能会有危险。”

她尽量用简单的语言解释着,不料对方不仅没注意听,还突然拉住她的手开始无声地叫喊起来,姜泠和明鹊看得都是一愣,对视一眼,才轻声问:“阿暖,你是想说什么?”

赵暖什么也说不了,着急得直跺脚,又拉着姜泠的手开始用指尖在她掌心写写画画,但两人看了半天也没能看明白她究竟想表达什么,只勉强认出几个不、水、和太字,还不知对不对。

“阿暖。”姜泠最后无奈,安抚地牵住她的手,握了握,“我现在呢,必须要去你祖母那了,这样吧,等过一会儿我再来找你,好吗?”

小姑娘就拼命摇头,死死拽住她的胳膊不让人离开,姜泠眸中划过不忍,但到底还是开口:“明鹊,先送公主回去吧。”

“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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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德宫。

已经换好衣裳的林妙芙坐在太后身旁,见姜泠终于过来,便笑着招呼她坐下,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会儿,就听太后开口:“对了,本宫这还让厨房备着新鲜的银耳羹呢,素安。”

她看了眼侯在身旁的人,对方应声离开,再回来时手中就已多了个托盘,放着三碗浓稠清透的银耳羹。

素安一一端给了几人,太后笑道:“这东西滋阴养颜,女子食用甚好,味道也极是不错,你们尝尝看。”

林妙芙连连点头:“是呀泠儿,姑母这好东西就是多,你快尝尝。”

姜泠便轻轻搅动手中银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然后笑着点头:“味道的确不错。”

几人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闻言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嘴角微微勾了勾。

太后:“那便好,多吃些,若是不够厨房还有。”

林妙芙简直差点笑出声来,连忙低头吃了几口银耳羹,滑润清甜瞬间充满整个口腔,她心情顿时愈加好了。

而厨房这边,不远处树丛后的小道上,双手紧紧攥着裙摆的小姑娘正微微喘着气,又是惊恐又是庆幸,还好,还好赶上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刚要离开,肩膀就突然被一只手从身后按住,少女抬眼,惊恐的双眸里倒映出太监阴冷残忍的笑意。

他缓缓抬手,亮出一只耳坠:“公主……这是您的吧?”

——啊!

……

夜色终于降临,林妙芙带着姜泠往东宫的方向而去,那边太后已经打点妥当,不会叫皇帝知晓。

姜泠穿着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两人脚步很快,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无比清晰,仿佛要跳出胸膛。

“太子哥哥?”

一路无事,两人总算到达东宫,林妙芙率先在空荡的大殿里出声,便见对面的床幔微微动了动,好半晌,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影。

姜泠瞬间红了眼眶,“太子殿下。”

眼前的太子赵乾满脸颓唐,头发散乱,嘴边暗青色的胡茬密布,俨然已是一副阶下囚的模样。

对方笑了笑,似是也无颜在这种情况下面对昔日旧友,“……泠儿,妙芙,你们……怎么来了?”

“太子哥哥!”林妙芙一下子跑上前,抱住他哭了起来,“我们很担心你,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皇后娘娘,她,她真的诅咒了皇上和璟王哥哥吗?”

“我不知道。”赵乾苦笑,“事发突然,母后身边的嬷嬷亲口揭发,虽然母后并未承认,但人证物证俱在,父皇已是认定了母后有罪了,我,我也不知真相究竟是什么……”

姜泠眉心一蹙:“娘娘她并未承认?”

“是……”

“那或许,”姜泠眉头紧锁,“皇后娘娘真的是被冤枉的,以我对娘娘的了解,她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殿下。”她急急抬眼,“也许我们……”

“泠儿。”林妙芙抽抽噎噎地打断,“不管,皇后娘娘是不是真的做了那些事,皇上已经相信了,圣意,难违。”

“可……”

“妙芙说的对。”赵乾忽然出声,凄然一笑,“父皇不会再相信我和母后了,不会了。”

姜泠一时无言,在她的记忆里,王皇后和太子都是正直简单的人,她始终难以接受皇后真会以邪术害人,害的还是她的夫君,也不愿见他们真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结局。

最后,林妙芙红着眼说时间已经到了,该走了,两人便一同起身。

姜泠回头,目光里写满不忍与歉意,赵乾看懂了,但只是笑着摆摆手:“你们能来看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夜,竟就是此生的最后一面。

东宫里,林妙芙半路又寻了借口折返回去,本已准备睡下的人瞧见她,顿时惊道:“妙芙……”

“嘘。”对方笑着眨了眨眼,“太子哥哥,泠儿不方便,已经回璟王府了,我是特地来告知你我们的计划的。”

“……你们的计划?”

“对呀。”她将人拉到内室,压低嗓音,“不想你难过,我们方才没告诉你,其实……皇上已经下了秘旨,要将皇后娘娘处死在冷宫。”

随着话音落下,赵乾身子一晃,林妙芙满意地笑了笑,接着道:“太子哥哥,皇上已是下了狠心了,下一个,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就是你。”

“人总不能永远活在恐惧中,所以,我们的想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赵乾:“……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反。”林妙芙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下开口,“太子哥哥,你要知道,你本就是储君,坐上那个位置是理所应当的,如今为救皇后娘娘提前又有何不可呢?况且,这样一来,既能保全你的母后,又可以保住自己的皇位,还有什么不好呢?”

“不好,当然不好……”赵乾连连摇头,眼神不住地闪躲,“那是我的父皇,我岂能反他,而且,而且,谋反是死罪……”

林妙芙轻笑:“成王败寇,等太子哥哥成功了自然就无人敢置喙。”

“我不可能成功……”

“谁说不可能?”

“太子哥哥。”林妙芙拉住他的手,“我们会帮你,你以为,这样聪明的办法是谁想出来的?泠儿已经拜托过璟王殿下了,他会替你准备好一切……现在,只要你点头,成功,就近在咫尺。”

赵乾瞪大了双眼,双唇控制不住地颤动着,林妙芙轻轻抱住他,“太子哥哥,我们都想帮你,只待你一声令下,带兵入宫,便是黄袍加身……到时候,皇后娘娘就是太后,您再尊皇上为太上皇,任何人都不用死,不用受伤,这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少女轻轻笑着,是呀,任何人都不用死,因为只要你去死——

就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