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真香

高中英语成绩特别好的人一般分两种。

一种能把每句话主谓宾定状补拆精准解开,讲透其中的每一处语法要点,哪道题该选什么不该选什么,对在哪错在哪心里都一清二楚。

还有一种就靠两个字:语感。

杨菁只要扫一眼卷子就知道哪个学生属于哪种,因为前者做题喜欢圈圈画画,卷子上总有诸多痕迹,后者基本只有ABCD。

她手里的学生就很分明,江添、齐嘉豪包括第二梯队的学委、班长他们都是语法型,盛望则是少有的语感型。

这话杨菁在课上提过,她其实更希望A班的学生能着重锻炼一下语感,语感好的前提下再搭配语法,做题速度能提升一截,但这帮倒霉孩子大多不以为意。

因为众所周知,A班学生做题速度出了名地快。哪个班的学生都要被他们撵着打,又何必费劲提速。

有几个吹牛不要脸的甚至还自诩过“独孤求败”,今天这帮“求败”们有一半杵在走廊上。

教室门窗紧锁,杨菁已经开始讲课了,被轰出来的学生纷纷把试卷铺在墙上补作业。

明理楼出了名的采光好,骄阳似火,全照在他们背上。没几分钟,好几个男生都开始疯狂抹汗。

“辣椒妹妹,有纸巾么?借我擦擦。”高天扬越过两个人,跟一个女生借纸巾。

女生脸皮没他们厚,把纸巾递过来的时候问了一句:“菁姐有说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么?”

“没说,估计什么时候补完什么时候进去吧。”

“那行,未来可期。”有个男生仗着菁姐听不到,边写边吹:“别的不说,论刷卷子的速度谁能比我快?没有人!”

高天扬听不下去了:“诶,你转头看看谁站在你旁边。你站在那个位置说这话不虚么?”

男生扭头一看,旁边是江添面无表情的侧脸。

“添哥对不起。”他一秒没犹豫,怂完又转过来对高天扬说:“添哥算人么?不算。所以刚刚那话也没错。”

盛望刚做完一页,借着挪卷子的间隙朝那边看了一眼。

江添站在最那头,因为个子高的缘故在人群中显得极为出挑,并没有被遮挡严实。他兀自做着题,旁边人侃翻天了他也没抬过眼皮。

这是因为高冷呢……还是因为心情不爽?

盛望叼着笔帽,有点心虚。

他瞄着那边走了一会儿神,就见江添把第一张卷子翻到了反面,那个瞬间他薄薄的眼皮似乎抬了一下。

盛望立刻收回视线,抓着笔在括号里填了个C。

填完他扫了一眼题目,又瘫着脸把C划掉改成了B。

旁边的高天扬没发现这些小动作,他正歪着头往教室里瞄,感慨道:“今天添哥盛哥都不在,就是老齐称霸王了。”

菁姐的课一如既往竖桩子,并没有因为少了十几个人就放过其他的。只有齐嘉豪每次站起来都能安然坐下。

“说到老齐,你们还记得他刚来咱班的时候么?”那个吹自己刷题快的男生说。

“哦对,你不提我都忘了。他5班上来的是吧?”另一个人应道。

“我记得呢,高一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他冲进咱们班的,之后就没下去过。”高天扬说着忽然笑起来,“诶!说到做题速度,老齐当初笑死我了。他刚来的时候跟我同排,那天不是随堂测验么。我做一面题,他做半面,我做完了,他还在第二页磨叽。最后什么成绩我忘了,反正下课的时候他手都是抖的,问我你是A班做题最快的吗?我说不是,我倒数。他都快哭了。”

几个男生笑成一团说:“他能练到现在这个速度也是牛逼。”

“是,现在轮到我们追他了。”高天扬说,“你见过他刷英语练习卷么?那叫一个快!菁姐不是说了么,她这个难度的练习卷,150道题,咱们能两小时内做完,高考时间就绰绰有余。老齐那个畜生一个半小时就能刷完,我给他计过时。”

“你是有多闲?”

“我还给添哥计过。”高天扬仗着自己是发小,又仗着江添离他远,说话肆无忌惮:“添哥那次比老齐还快5分钟,也是个牲口!”

“日,这难度10分钟将近20题?”

“是。”

“我想辍学。”

“我也想,我在前面天天受刺激。就这速度放眼全年级,还找得出第三个么?!”高天扬放完厥词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满分的新朋友。

“哦不对,还有盛哥呢,盛哥做题应该也挺快的。”他说着伸头一看,就见盛望已经在做第二张卷子了。

高天扬愣了一下,默默看了看自己的卷子——第一张前半面。

再看看旁边的人,不是第一张前半面的尾巴,就是后半面的开头。

他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从他们开始补作业到现在20分钟,盛望做到58题了……

“我……”高天扬目瞪口呆,“操?”

“骂我干嘛?”盛望说。

就这说话的功夫,他乌漆的眼珠移动着看完一道题,在括号里写了个D。

高天扬:“???”

盛望行云流水不带停顿地做了三道题,终于纳闷地转过头。

高天扬字正腔圆又毫无起伏地说:“爸爸,您这答案是背的吧?”

“我没你这样的儿子。”盛望没好气地说,“你紫外线中毒啊?说话正常点。”

“不是——”高天扬很崩溃,“你怎么能题目扫一遍就出答案呢?不用分析一下吗?”

盛望想了想说:“特别复杂的句子会划一下。”

“这哪句不复杂?”

“唔。”

“唔什么唔!”高天扬一脸舍生就义的表情说,“让我死个痛快吧,你就说菁姐这150道练习题你正常多久能做完?”

“一个小时。”盛望其实没计算过,就大概估了一下,他看到这一排人逐渐变形的脸,想再多说个二十分钟。

结果刚张口,就见江添也朝他掠了一眼。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盛望话音一顿,当场开了个屏,说:“就差不多一个小时吧。”

“操!”

走廊补作业天团齐声骂道。只有江添没什么情绪,冷冷淡淡地收回目光继续做题去了。

盛望心里有只猴儿在抓耳挠腮,他忽然觉得这屏开得真没意思,挺傻x的。

教室门在众人啐骂声中打开来,杨菁探出半个身子说:“以为我听不见是吧?补作业还飙起脏话来了?”

高天扬伸头说:“没有菁姐,我们就是感慨一下盛望做题快。”说完他又迅速缩了回去。

杨菁冷笑一声,抬着下巴说:“让你们练语感不练,现在知道差距啦?”

“怎么练啊老师?”

“多听多读多说。”杨菁话赶话说到这,问道:“盛望,你以前是不是在国外呆过啊?”

“没有没有。”盛望说,“不过我爸有几个外国朋友,其中一个儿子过来留学了几年,当时一直住在我家,现在也时不时会通语音,可能有影响吧。”

“怪不得。”

杨菁咕哝完,又凶起来:“所以你看,你明明很轻松就能写完还给我交白卷,继续在外面呆着吧。呆满两节课,谁都不许进来。不给你们长点记性你们都不知道怂字怎么写!”

“已经很怂了老师。”

杨菁“呵”了一声,把门锁上了。

下课时候,明理楼顶层热闹非凡。

不仅A班的学生出来参观,楼下三层12个班,每个班都有人往上窜,对面高一楼的窗边还趴了不少。

就连办公室的老师都坐不住了,纷纷出来嘲笑他们,教数学的老吴10分钟去了两趟热水间,数学课代表都看不下去了,问说:“老师,您三伏天开水喝这么快啊?”

老吴抱着杯子慢悠悠地说:“我来旅游的。”毫不掩饰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理。

A班学生向来有点没大没小,这些老师也习惯了,只要不是上课期间,什么玩笑都能开。老吴说完还伸出手指,点了点走廊上手挽手经过的三个女生说:“喏,就这三个丫头,8班的吧?我看她们来回三四趟了。哎,你们2楼厕所坏啦?”

“嗯嗯排队呢。”三个女生说着瞎话,一溜烟跑了,跑的过程中还不忘瞄人。经过江添的时候红脸笑一气,经过盛望再红脸笑一气。

盛大少爷不是没当过旅游景点,但今天这种实在太丢人了。

他捏着卷子遮住脸,一会儿挪几步、一会儿挪几步,简直避无可避。

上课铃声终于响了,游客们潮水似的来,又潮水似的退下去。景点还得继续杵着。

盛望放下卷子透了口气,抱怨道:“附中下课这么闲的吗?”

话音落下却没人应声,他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捧场王高天扬已经跟丢了,现在站在他旁边的是江添。

他居然从教室前门一路挪到了教室后门,

阳光依然很辣,十几个人像刚出屉的包子热气腾腾,离近一点都腻得恼人。

江添鬓角也有汗,脖颈喉结在光线映照下镀了一层潮意,但他看上去依然冷冰冰的,就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饮料瓶,周身都蒙了一层水汽,却是凉的。

盛望也转了个身,把卷子铺在墙上,却没有急着去做剩下的题目。

江添的进度跟他相差不大,一节课的功夫已经做了120多道。卷子上落有不少圈圈点点的痕迹,还有他顺手标注的词组,字母潦草却好看。

盛望迟疑片刻,小声叫他:“江添?”

对方笔尖停了一下。

“你怎么会没写?”盛望问道。

江添顺手在答案旁打了个点,目光移到了下一题,眼皮都没抬一下。

完了,真不理人了。

盛望心里那只抓耳挠腮的猴儿又出来了。

正挠得起劲,耳边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他好像卷子忘记带回家了。”

盛望一愣:“忘带了?”

说话的是那位外号辣椒的女生:“我昨晚去了一趟政教处那边,回来的时候你们都走完了。我关灯锁门的时候好像看到他桌肚里有卷子,是吧江添?”

盛望又转头看那根冰棍。

“嗯。”冰棍应一声,虽然还是没抬眼,但至少没装聋。

行吧,别人都理,就不理他。

盛望差点跟猴子一起挠。

旁边的辣椒又咕哝了一句:“那你今早还那么迟才到?我以为你会早起过来补呢。”

毕竟江添不是不做作业的人。

她这话说完,江添没什么反应,盛望却愣住了。

是啊,卷子忘记带,早起一点就能补上了。没人会预料到杨菁今天抽查,以江添的速度,他提前20来分钟就能做掉一张卷子,剩下的可以在杨菁评讲过程中补上,只要保证自己做的比讲的快就行。

而他为什么没能早到呢?

因为有人矫情又磨叽,愣是拖到了那个时候。盛望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之后的40分钟里,某人试图以眼神引起江添注意,失败。又试图借着别人的话头逗江添回他一句,失败。还试图把笔帽掉在江添脚边,依然失败。

敌一动没动,盛大少爷却要忙死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英语课结束、物理课开始也没有好转。

盛望回座位的时候有点蔫,蔫得高天扬差点儿以为他中暑了。

“降暑药要么?”高天扬问他。

“谢了啊,不要。”盛望干巴巴地说。

他现在更需要后悔药。

班主任何进踩着点进教室,晃着手里的一份表格说:“可能有人已经听说了,今年的市三好评选又来了。到昨晚为止呢,我们班是三个名额,今早我去政教处静坐了一小时,想办法又扩了一个名额。”

“这个对你们还是很重要的,关系到后面高校的提前招生考试资格。能争取呢还是尽量争取一下。我们班的评选方式公开透明,老规矩你们都懂的。一个名额按成绩,这是硬实力。一个名额在班委里面挑,他们辛苦一年了,也得有点甜头对吧?还有一个民主一下,全班选举。没意见吧?”

“至于新要来的这个名额,我们几个老师讨论了一下,决定给进步最大的学生,毕竟努力也是一种资本,而且是最值得肯定的资本。那这个进步怎么算呢?咱们这周末不是有一场周考嘛,再下一周是月考,也相当于正式开学的第一次大考。就看这两轮考试的表现,好吧?”

原先市三好有很多人注定拿不到,所以不太关心。但这个额外增加的名额给了太多人竞争的机会,好多学生蹭地就坐直了。

盛望听了一耳朵,短暂地转移了注意力。

很快,何进收起表格开始正式讲课,盛望的注意力又绕回起点。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记着笔记。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着算了,实在哄不好就这样吧,随缘。毕竟面子和江添总得丢一个,但他不能太丢面子,他才16,人生的路还很长。

结果还没坚持到一分钟,他就猫下去掏出了手机。

他捏了捏手指,点开江添的微信。

矜持一点。

盛望对自己说,然后给江添发了三排跪着哭的小人。

何进在讲一道重难点例题,发动大家讨论提眼。班上像是住了四十只蜜蜂,并不安静。

盛望在这片嘈杂声中听见后座嗡嗡嗡震了三下。

但聊天框里并没有蹦出回复消息,盛望眼一闭腿一蹬,开始打字。

罐装:我错了

罐装:我没断片儿

罐装:我就是觉得昨晚太丢脸了,所以不想提

后桌的震动被人半路掐断,聊天框顶上终于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盛望停下手,默不吭声等回复。

几秒后,聊天框里终于蹦出一条新消息。

江添:那你继续失忆。

罐装:不

罐装:我不能丢了脸还显得脑子不行

江添:……

聊天终于变得有来有回,虽然对方惜字如金,但放在江添身上,这字数已经很可观了。盛望顿时有点飘,他觉得氛围尚可,于是得寸进尺地又发了两句。

罐装:要不你选择性失忆一下?

罐装:我干的那些煞笔事你就别记了,假装你当时不在场,我们就记好的那些,怎么样?

发完,他隐约听见背后一声轻嗤。

行,回复都上脸了。

盛望扭头瞥了江添一眼。就见对方一手垂在桌下,看姿势估计握着手机搁在腿上。另一手居然还能分心记笔记。

他连笔写完一句话,整个身体靠在了椅背上,抬眼看着盛望。

于此同时,盛望手机连震了四下。

他纳闷地低头一看,聊天框里果然多了四条消息。

江添:行。

然后他连发了三段视频。

盛望悄悄塞上无线耳机,点开第一个。

视频里是一条并不宽敞的巷道,路灯站在拐角处,落下一片昏黄。一个穿着校服的傻逼在路灯下笔直走了几步,转过头来冲镜头问:“拍得清吗?”

我日。

盛望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椅背撞在江添桌上,发出咣当一声响,何进拧眉看过来问:“怎么了?”

盛望趁着角度方便一把撸下耳机,站起身说:“没坐稳。”

“噢。”何进点了点头,“上课不要翘着椅子在那摇,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

盛望坐下的时候,听见后面那王八蛋很低地笑了一声。

行吧。

他重新掏出手机敲了几个字。

罐装:消气了没?

江添:什么意思

罐装:你装,继续装!

江添:把手机放了上课。

盛望下意识把手机塞进包里,老老实实抬头抓笔。下一秒他又反应过来自己过于听话了,于是背手冲后面的人缓缓伸出一根中指,又被人用笔敲了回来。

好像就从这一节课开始,他跟江添真的熟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