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人的压迫感陡然袭来,苏弗仰头对上他明亮的桃花眼,那眼睛炽热直接,犹如一团闪耀的光,令她下意识便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捞住后腰,她忙伸出双手隔在两人中间,脚尖垫起,几乎要撞到他的下颌。
她屏住呼吸,在逼仄的角落里,寸步难行。
“五哥,你别这样。”她艰难开口,用力推他胸口,他却纹丝不动,硬的如山如峦。
“苏弗,除了这句话,你还会说什么。”
他面不改色,声音有隐隐怒火。
苏弗看着他的眼睛,忘了避开,便见他忽然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腰将人抱到半空,苏弗吓得险些叫出声来,虚扶着他的肩膀小声央求:“五哥,我还有别的话说,真的,你放我下来我就告诉你。”
燕珏自然不肯。
“你是不是想去见褚九,嗯?”他厉了声调,双臂似藤蔓般裹住苏弗。
苏弗摇头:“五哥,我不知道褚家来人,我是因为你,我...”
她脸滚烫,被他抱着,姿势本就奇怪,偏他力气极大,腰被扣住,两人之间便没有一丝缝隙,隔着薄薄的衣料,仿佛能感受到他小腹的紧绷和坚实。
燕珏难以置信:“你知道我被打,所以是来看我的?”
“是我连累你了,五哥。”
燕珏扯了扯唇,什么都没说,把她放了下来。
苏弗咬着唇,悄悄理好衣裳,然后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她抬起眼睫,将白瓷瓶递到燕珏跟前。
“这是我从江宁带的伤药,你每日涂两回,约莫三四日就能好转。”
燕珏好整以暇地打量她,见她小脸通红,绯色如云,那股郁结滞堵之气霎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轻快,欢喜,像一缕缕春风从心底溢出,令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我有伤药。”虽这么说,却还是爽快地接下,塞进胸口衣襟里。
苏弗又福了一礼,道:“昨日多谢五哥搭救之恩,苏弗无以为报,愿为五哥抄写佛经祈福延寿。”
燕珏笑:“我不信这个。”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就那么直直扫过苏弗的脸,她尴尬地低下头,不知所措。
“不过你为我抄经,我很喜欢。”
苏弗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忙又福了一礼道:“五哥,那我回院里了。”
她拎起裙角,脚步飞快,像是逃命的小兔。
燕珏后脊靠向院墙,看她头也不回地急奔,不禁翘起唇角。
“小傻子。”
府内传言自然是做给睿王看的。
虽说燕珏挨打是为了苏弗,但此事只限于李氏与四娘知道。
外人都以为是燕珏对安平袖手旁观,这才挨了打,于情面上,对睿王算是有个交代。
晨起时,睿王已经拿到侯府四个小厮口供,并有侯府女婢被安平丫鬟指使调离的证据,明面上这件事算是歇了,等回王府他如何处置,那便都是睿王府的家事了。
燕珏嘶了声捂住后臀,方才当着苏弗的面,他装作没事人一样,是怕她看了害怕。如今人刚走,那种皮肉肿胀撕裂的痛感噌的窜开,令他咬紧牙关也摁不住满头冷汗。
他娘是真的狠,也是真的绝情。
此计安了睿王心,又将他与苏弗的流言平息。
燕珏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坚决,她既喜欢苏弗,弄来当自己儿媳不好吗?
暖阁,落地宽屏后有道人影闻声站起。
“阿弗妹妹?”
“褚九,是我。”燕珏负手而来,见褚嘉平探身往外逡巡,不由笑道,“别等了,她没来。”
褚嘉平眉目清隽,闻言微微一怔。
燕珏已然在其对面落座,“我有话跟你说。”
“你们过来,想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褚嘉平没有否认。
燕珏讨厌他这副自命不凡的酸腐模样,从他因学问在京城名噪一时,他就看褚九不顺眼。
“既然听到了流言,那今日过来是为何事?”
褚嘉平很是诧异燕珏同他聊这些琐事,长辈在前厅说话,而他留在暖阁,也是为了单独见见苏弗,看她落水后有无生病,可还扛得住。
褚嘉平特意去找过大夫,开了治疗寒症的方子,又怕她在侯府煎熬不便,早早着人煎煮了三服,如今就在眼前的食盒中,温温便能喝。
“我不明白五郎的意思。”他蹙眉,声音温和儒雅,不疾不徐。
燕珏斜斜靠着圈椅,冷笑:“苏弗落水,是我抱她回住处的,一路上可有不少人亲眼看见。”
褚嘉平面色如常,淡声回道:“阿弗落水,幸得五郎仗义相救,九郎在此替阿弗谢过燕五郎。”
“那倒不必,一来你替不了她,二来她已经亲自谢过了。”他故意将话说成一知半解的样子。
褚嘉平看他手里把玩的白瓷瓶,心里已然明白过来。
“你不介意?”
“我为何要介意?”褚嘉平反问,语气几乎听不出变化。
燕珏摩挲着下颌,看他清秀的眉眼间,那副读书人惯有的文质彬彬,礼貌却带有细微的攻击性。
“春日的裙衫,全湿透了,我抱着她走了一路,你抱过她吗?”燕珏捻着拇指,故意刺激褚嘉平一般,将那手指又挪到鼻间轻嗅,“你怕是连她的手都没牵过吧。”
褚嘉平果然脸色大变。
燕珏见状,起身从圈椅站直,慢条斯理掸了掸衣袍,踱步往门口走去。
目的已然达成,接下来便是退亲。
只要褚九主动提出悔婚,苏弗没了指望,必定失魂落魄,届时自己趁虚而入,只消对她更好,她定然心软答应。
如是想着,脚步愈发轻快。
“燕五郎!”
燕珏前脚刚跨出门去,听到叫声。
他回头,褚嘉平已经恢复了神情,还是那般斯文谦顺的伪君子模样。
“我与阿弗定了亲,不日她将嫁入褚家,做我褚九郎的妻子。婚前我敬她惜她,婚后我护她爱她,可牵她入手,可抱她进怀,也可吻她千百,床笫间,我们更有万种形容...”
燕珏的脸渐渐阴沉下来。
褚嘉平字字句句,如同诛心:“我与阿弗,日后会是名正言顺的夫妇。燕五郎所提及的抱,与我而言,只会是寻常生活再普通不过的举动,我与阿弗,只会更亲密,而这些理所应当的行为,是会刻入骨里,不会刻意拿来炫耀,因为那都将是日日都要重复的必然之举。”
燕珏攥紧了拳头,额边太阳穴鼓鼓直跳。
“褚九,她还没嫁过去呢!”
褚嘉平眉眼轻弯,点头:“婚期原是定在八月中旬,也只两个多月。”
“我明着告诉你,苏弗不会嫁给你。”
“是么?”褚嘉平打量他愠怒的神色,都是男人,他知道燕珏此时的表现意味着什么,他喜欢阿弗,但又不能用正经手段娶她,否则何至于过来找自己,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逼迫他去退亲。
燕珏若能娶阿弗,大可光明正大同侯夫人讲明心迹,他这般迂回,无非是因为他不能。
既不能,便不该来招惹阿弗。
“九郎拭目以待。”
...
回去途中,何氏念叨八月份的婚事,道侯府这边想为苏弗添置嫁妆,但苏弗没有答应,两人夸苏弗是好孩子,懂礼有分寸。
“到时候需得提前将你外祖父一家接到京城,还有你姑姑舅舅,省的路上耽搁,叫人说闲话。”何氏开始盘算宴请名单,忽然笑道,“侯夫人说大婚时,兴许侯爷和世子都会归京。咱们褚家最大的关系,便是卫平侯这一家了。
九郎,你中了探花,是多大的出息,娘也跟着沾光高兴。”
褚嘉平一声不吭,脑子里还在想燕珏的话。
他虽云淡风轻,看似对两人关系笃定自信,实则在听燕珏讲述后,心中已然动摇,那是个为所欲为的男人,又有高高在上的家世,想要什么,信手拈来。
他真的能与燕珏争阿弗吗?
凭他探花郎的身份?还是凭他褚家的威望?
褚嘉平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纵然他过了嘴瘾,若真到实处,他无法确认自己有几分胆量与燕珏撕破脸,硬碰硬。
他不仅是褚嘉平,还是褚九郎,是褚家的九郎。
他身上背着整个褚家的兴盛荣辱,他做所有事,都不能随心所欲,自小长辈对他教导便是要隐忍,要克制,要以大局为重。
他吸了口气,阖眸靠上车壁。
事到如今,他只盼望燕珏是一时兴起,而非势在必得。
....
燕珏褪去裤子,趴在床上敷药。
小厮将大巾洗净,擦拭了一遍,这才开始涂抹。
卫平侯和长子燕煦常在疆场,故而家中备有上好金疮药,小厮剜了一大块,对着掌心用力揉开,这才给燕珏敷上。
这都三日了,伤口初初结痂,因伤的位置特殊,细小的动作便能牵连伤口扥开,反反复复,血水溢出来。
“哥,你怎么没出去?”燕思雨撩开帘子,径直闯入。
燕珏扭头:“别进来!”
谁知扯到伤口,疼的冷汗直流。
燕思雨站定,探着脑袋好奇:“怎么了?”
燕珏挥退小厮,提上绸被遮住身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进男子房间要先敲门。”
“你是我哥!”燕思雨闻到腥味,便知他在屋里换药,想起那日的三十棍,禁不住后怕,“还没好吗?”
“早好了。”燕珏不愿叫她知道,下颌垫着双臂,依旧趴着。
燕思雨绞着帕子,“你当时说的话,是不是胡说的?”
“哪句话?”燕珏装糊涂。
燕思雨捶他:“就你说喜欢阿弗,到底是不是真的?”
燕珏扭头看向她,扯了扯嘴角道:“你觉得呢?”
“哥,阿弗很喜欢褚九郎,她是满心欢喜准备待嫁,你别闹了,好不好?”燕思雨起身去关门,声音压得很小。
“前两日韩家十一郎还说,红香阁来了两个康国女子,年轻貌美,你跟他去看看吧。”
“燕四娘,你少管我。”
“哥,阿弗是好姑娘,你不该祸害她。”燕思雨生气,背过身坐了会儿,又忍不住回头给他一捶。
燕珏嗤了声:“嫁谁都是嫁,她便不能嫁给我?!”
“她喜欢褚九郎,又不喜欢你!”
“给我滚出去!”
“滚就滚!”燕思雨腾地站起来,咬牙说道,“娘也说了,叫你别做梦,别惦记,不该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说完便赶紧跑,耳畔倏地飞来一道黑影,却是燕珏抓了茶盏狠狠掷来。
与此同时,门外小厮急急跑来,隔着门板喊道。
“郎君,姑娘,碧玺居要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双更,今天有事耽搁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