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树下,榜前人群不时发出唏嘘声,恭贺声。
天气仿佛瞬间热燥起来。
苏弗与燕思雨挽手走到旁边,褚嘉平便在她们靠近时拱手作揖,君子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都是多年深入骨髓的教养。
燕思雨特意寻了借口去车上,叫他们有说话的机会。
有人从后撞了下苏弗,褚嘉平伸手,虚扶她后腰一把,她抓着他的衣襟才没趴到他胸膛。
待站定,两人不约而同快速松开手。
“对不住...”
“多谢。”
几乎同时开口,说完,便都笑了。
杏花一点点飘落到苏弗发间,轻薄的斗篷上,她侧朝前方,不知与褚嘉平说了什么,便见对面那人不时点头。
燕珏眉眼郁冷,喜不喜欢苏弗他不清楚,但他看着苏弗跟褚九在一起眉开眼笑,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没有委屈自己,成全旁人的胸襟。
褚家出了位探花郎,阖家大摆宴席,宴请京中名流学士,达官贵人。
李氏便趁机带苏弗同去,也算在褚家长辈面前露了脸,褚家四房也都见过苏弗,对她的知书达理,娴静端庄很是满意,又听在卫平侯府教家学的褚东阳老爷子说起,道苏弗学东西很快且扎实,由此可见秉性极佳。
褚嘉平在男宾席,途中由长辈传唤到了女眷席中,却是单独的曲水流觞房,里面坐的是本家四房嬢嬢婶婶,再就是卫平侯夫人和她身边的苏弗。
他恭恭敬敬行过礼,便被安排坐在苏弗对面。
上头说家事,偶尔也会提到官场中人。
他们两人彼此看了眼,知道是特意留相处机会。
褚嘉平取来薄瓷海棠碗,盛了一碗鱼汤递过去,抬头说道:“弗妹妹,这是开春鲫鱼,用它来炖浓汤,乳白鲜美,你尝尝。”
鲫鱼多刺,便都是来喝汤的。
苏弗道谢,就着汤勺喝了一口,柔声道:“味道的确很好,滑而不腻,入口香甜。”
褚嘉平笑:“我母亲做的鲫鱼汤是一绝,你若喜欢,回头我同她学来做给你喝。”
“倒显得我嘴馋。”苏弗打趣。
褚嘉平跟着弯起眉眼:“女孩儿便该要娇气些,什么馋不馋的,人食五谷杂粮,舌辨甘甜苦涩,自然也爱挑好吃的入嘴。”
苏弗暗道:褚嘉平竟与燕珏说的不同,此人虽文质彬彬,但没有迂腐古板的气质,反而很会说玩笑话。
她心里稍安,见他腰间的荷包旧损,便主动开口:“下回见面,我送郎君一个荷包,可好?”
她说的很小声,仍怕旁人听见,说完脸颊便微红火热。
褚嘉平跟着一呆,忙点头:“那便多谢弗妹妹了。”
当日夜里,苏弗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爬起来找出针线,只点了一盏灯,倚着软枕绣花样,听到脚步声,以为曹嬷嬷起夜,便也没有抬头。
直到那扇门被从外推开,伴着丝丝缕缕的凉风,她打了个寒噤,嘟囔道:“嬷嬷,外头是不是下雨了?”
半晌,却没听到回应。
苏弗顺势瞟了眼,这一眼不打紧,吓得她魂都没了。
便见燕珏双手叠在腰后,懒洋洋地靠在门板上,屋内光线暗,他那双桃花眼像是蓄了一团火,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手一抖,针扎进肉里。
苏弗刚要叫,忽然意识到不妥,便用力咽了咽嗓子。
“五哥,你喝酒了?”
他面颊通红,双眸发亮,微微一笑更是格外俊秾,只是不知喝了多少酒,整个屋子很快全是酒气。
苏弗想下地,他却走到床前,理所当然地坐在床沿,挡了她的去路。
“喝了一点,不打紧。”
“你醉了。”
“没有。”
苏弗心急,喝醉酒有情可原,若没喝醉却走错房,那便是别有企图了。
“我帮你倒盏茶水。”她试探着询问,将燕珏没有拒绝,便想从床尾爬下去。
她爬的很小心,生怕碰到他,迈过绸被,双手摸到雕花床沿,她暗暗松了口气,刚要抬脚落地,只觉脚踝一紧,膝盖摩擦着绸被,人被扯到怀里。
她挣扎着想要起来,肩膀却被燕珏握住,牢牢箍在膝上。
他低头,眸中泛着零星微光,唇启着,呵出浓烈的酒气。
苏弗心跳的厉害,仰面望向他的同时,双手揪住他的袖子。
“你到底安得什么心思..”
“我没有。”苏弗见他逼近,挣扎着推他。
燕珏纹丝不动,轻笑一声把大掌贴在她后颈,指肚摩挲过细软的肌肤,引得苏弗连连战/栗,一种令人羞耻的感觉袭来,她并拢了双腿,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古怪的声音。
“千方百计勾我,招我,嗯?”
他眨了眨眼,余光瞥到苏弗摸向发间的手,她拔出发簪,浑身抖得厉害,面颊绯红如火,眼眶又起雾了。
他不爱看她哭,但仿佛她总在自己面前示弱。
苏弗拔簪子,不是为了扎他,她根本不敢伤他。
尽管害怕,她脑子却很清楚,伤了燕珏,同夫人无法交代,那便只能伤害自己。
攥着簪子的手哆哆嗦嗦,便要抵到颈项时,忽听燕珏兀自笑起来。
“红音,爷没醉。”
含糊不清的话音落下,他的脑袋咣当垂在她肩膀。
苏弗被他压倒在床上,手里的簪子随之坠地,碎成两段。
费了好大力气才脱身,苏弗赤着脚站在床边,心里乱成了麻团,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庆幸燕珏喝醉了,而不是故意来房中轻薄。
可眼下该怎么办,总不能让他睡在此处。
她捂着狂跳的心,走到桌边,摸过冷茶,又思忖茶盏太小,索性提起茶壶折返回去。
望着燕珏酣睡的脸,心一横,当头浇了下去。
燕珏跳起来,面露凶色,还未开口,便见苏弗一脸郑重其事。
“五哥,我帮你醒了下酒。”
谁家醒酒泼冷茶,也真是别具匠心。
燕珏一面摸索颈子里的水渍,一面抱怨:“给我条帕子。”
苏弗没动,“五哥身上是不是有帕子,我记得你一直都带。”
燕珏装模作样摸了摸:“好像掉在红香阁了。”
见她犹豫,不禁恼了:“你连块帕子都不给?”
苏弗只好找了块没用过的新帕,递过去后,燕珏里外擦了几番,头发身上全湿了,凉飕飕的冷。
“五哥,你回自己院里换身衣裳吧,省的着凉。”
语气真挚热切,仿佛在为燕珏打算,而非刻意驱赶。
燕珏乜了眼,没好气地往门口走去。
外头点了灯,曹嬷嬷和香薇打着哈欠起来关窗户,又听见屋里窸窸窣窣的响动,便来叩门。
“姑娘,你没睡?”
燕珏就站在门板后,拉开门,三人就得打照面。
苏弗情急之下,拉着他来到窗牖前,“五哥,麻烦您走这儿吧。”
燕珏眉头皱的更紧了。
但见苏弗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难免心软,便单手撑着窗台,纵身跃了出去。
门打开,曹嬷嬷打了个喷嚏:“姑娘,你这屋怎么有酒气?”
苏弗背对着窗牖,颇为心虚:“嬷嬷许是闻错了。”
曹嬷嬷狐疑地看着半开的楹窗,不禁心生疑虑,却没好问出口。
翌日她特意去窗外检查,果真看见几个大脚印子。
心里咯噔一下,猜测仿佛得到印证。
曹嬷嬷后脊发凉,但又很快静下心来,回想昨夜姑娘的打扮,应当没受欺负。
她知道姑娘心思深,有些事不想告诉自己,她也本想按下来不说,可终究还是没忍住,隔日便将门关牢,拉着姑娘盘问。
苏弗点头:“是燕五郎。”
曹嬷嬷跌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苏弗怕吓坏她,便又安慰说道:“嬷嬷放心,昨夜他虽醉酒,却没对我做出格的事。而且我已经同褚九郎过了文定,明面上两家也都认准的事,他便是再浪荡也不会对我怎样,毕竟当中有夫人坐镇,您别担心我。”
“可怜的姑娘,要是你娘还在,哎...”
曹嬷嬷合掌自言自语念叨一番,求了能求的各路神仙,乞求姑娘的婚事能顺顺当当赶紧完成。
也不知是神仙照应,还是燕珏醒悟,总之接下来的半月,他都再没出现。
仿佛那夜只是醉酒,并非他蓄意为之。
但苏弗不知道的是,自己将从虎口脱险,而那夜,燕珏原本是想生米煮成熟饭的。
至于为何半途而废,燕珏也说不清,或许是看到她眸中的泪花,于心不忍,亦或者他不想如此粗暴地定义两人关系,总之他下不了手。
既如此,便只能再做打算。
褚家的聘礼抬来,李氏将单子拿给苏弗,苏弗看了眼,便又交到李氏手中:“夫人,我知道您今日唤我过来作何心意,但我娘去世前告诉过我,嫁妆从她手底出,不叫您帮着添补。”
李氏大约知道陶家,当年在江宁,陶家称的上第一富户,若不然也不会以商贾身份嫁女到官宦人家。
其实苏光济算不得什么人物,彼时没有官身,而他父亲也只是个小小县令罢了。
但世道如此,商户低贱,便也没的挑选。
“据我所知,你父亲的升任离不开你母亲的周旋托付,那都是要银子的。”李氏不与她藏着掖着,索性说透,“官场上的打点往往出手豪放,你母亲嫁妆再多,留给你的也当所剩无几了。”
苏弗安静听着,眼神却很坚定。
李氏拿出匣子,给她看其中的田产地契,笑道:“添补个褚家我还心力有余,举手之劳罢了,只盼你日后嫁过去,能常回来看看我。”
“阿弗会的。”苏弗起身福了大礼,又将那匣子合上,一字一句道:“阿弗感恩夫人的大恩大德,但母亲的嘱托阿弗不敢忘,她留给阿弗的家产足够丰厚。”
怕李氏不信,苏弗将所带来的的单子呈给李氏。
李氏接过来,只一眼便震惊,这份单子不单单是足够,且还是绰绰有余的富足,可想而知当年的陶家,是何等风光巨富。
可惜了,散了嫁妆为他人做嫁衣,最终手里也只剩下这些留给女儿。
如此,李氏不再勉强。
浓云破开,日头照的院里一片亮堂。
假山中的水流淌起来,底下的莲藕漫开枝颈,荷叶尖尖,几尾小鱼怯意地游来游去。
燕思雨和苏弗坐在石头上,往水里撒鱼食。
苏弗今日才换了春衫,身段便也失了遮挡,愈发显得玲珑姣好。
燕思雨拍掉手里的残渣,支着脑袋怏怏说道:“府里又要来人。”
苏弗一愣,燕思雨叹气:“娘叫人收拾了海棠坞,还要让她住下呢。”
“你仿佛不大欢喜。”
“不是不欢喜,是很讨厌,”燕思雨咬牙切齿,“小时候她过来住了几日,就那几日,我被爹爹关了禁闭,一整月啊!”
翌日晌午,贺嬷嬷过来传话,让苏弗去正院用膳。
苏弗过去时,恰好碰到燕珏,他身边跟了个姑娘,唇红齿白,明眸善睐,长得很是明艳夺目。
苏弗看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苏弗。
那眼神很熟悉,正是燕珏在码头接她时,那种上位者对下的审视,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下更新,因为这本很不凑巧,开文就病了,病快好了,又甲流,一波三折..总之往后是日更,v后是爆更,保六争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