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珏再怒,也不敢摔门而去,只是掀帘子时手上用力,扥下来几串珊瑚珠子。
贺嬷嬷捡起来,春秀和春喜便出去找师傅重新串帘。
李氏撑额,也不知该恼还是该笑,燕珏这副蛮不讲理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当时父母为自己选了青梅竹马做依靠,她犯别扭不肯,偏偏对只见了一面的卫平侯一见钟情,为此事不惜同父母吵架,折腾,最后父母依了自己,她得偿所愿。
这么多年,恩爱有时,摩擦亦有时。
闹到天雷勾地火时,她便回想当年犯倔,甚至怀疑若重来一回,自己或许会改变选择。
竹马为人和善,从不会像卫平侯那般对自己说重话,狠话,他习惯让着自己,正是因为他绵软的好脾气,李氏才没选他。
年轻时候总觉得轰轰烈烈才好,活到这把岁数,很多事情也都看明白。正如阿弗所说,平淡的生活且夫妻能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便是她最大奢求。
一个小姑娘看的如此通透老成,倒叫她有些感慨。
难怪燕珏会在她身上撞南墙,两个人性子截然不同,燕珏年轻气盛,自幼没受过什么挫折,势必不会轻易罢休。
说到底,他的倔强里有几分是喜欢,几分是不服,恐怕他自己也分不清。
“贺嬷嬷,你让管事的多找几个人盯着他,别叫五郎胡闹。”
李氏怕燕珏去芙蓉馆逼迫苏弗,故而在暗处加派人手,便是防着他脑子发热,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燕珏本想过去来着,但走到芙蓉馆门前,又调头出了府。
临近开榜日,卢恩显得很焦虑,一盏酒握在手里洒了多半,眼神也不复往日那般灵动,他长吁短叹,听得燕珏眉心紧蹙。
“你有完没完,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卢恩搁下酒盏,又重重叹了声:“你真是没心没肺,就不知道安慰我两句。”
燕珏看他一副怨妇模样,狠狠攥紧了想要打他一捶的拳头。
韩丘瑾哈哈大笑:“我倒是安慰你了,有用吗?照我说,考上考不上又如何,你卢十七最后不还得靠着家里荫封过活?到时拿银子打点疏通,兴许那状元郎都羡慕你。”
卢恩翻了个眼白:“你懂什么,昨晚上我祖父和父亲他们还问我,能考头榜几名,还头榜呢,能上榜我就谢天谢地了。”
韩丘瑾嘶了声,说道:“我记得开考前他们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说你上榜就行吗?”
“他们就是反复无常,压迫我!”卢恩一口干了。
两人瞧着旁边默不作声的燕珏,对了个眼神,一齐凑过去。
“五郎,你莫不是真的从良了?”
燕珏嗤了声,却没否认。
两人登时来了兴致,摁着燕珏的肩膀齐齐发问:“哪家姑娘,我们见过没?”
燕珏本想说出来,但看他们一脸淫/荡的模样,便又打消念头,他是疯了才叫他们知道。
明珠便该珍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他转了下手指,酒盏移到案上:“挺乖又挺倔的小姑娘,正眼都不看我那种。”
韩丘瑾张大嘴:“京城还有这样的奇女子?”
卢恩打开折扇挡在嘴边:“卢十七也惊讶不已。”
燕珏推开两人,回头认真问道:“她越不待见我,我心里越痒痒,总之我就想让她多看我几眼,可每回都弄巧成拙。”
“五郎,为兄送你一个字。”韩丘瑾煞有其事地摸着下颌。
燕珏仰头:“什么字?”
“贱!”
话音刚落,韩丘瑾抱头跳到对面,却还是没躲过燕珏的疾速,他一把抢过卢恩的扇子,正中韩丘瑾胸膛,打的他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那么多对你投怀送抱的小娘子,世家高门,楼里花魁,也没见你痴迷成这副模样,说实话,我和卢十七都觉得你被人下了蛊,脑子废了。”韩丘瑾在被打的边缘小心试探。
燕珏懒得置喙,看向卢恩,询问:“十七郎,你也同意他说的?”
卢恩慎重考虑,点头后又默默摇头:“也不全是。”
“五郎你仔细想想,从你知道红香阁的姑娘好看后,是不是没遇到过硬茬,谁都顺着你?”
燕珏还未开口,韩丘瑾替他回答:“那是自然。”
蜂蝶环绕。
卢恩又道:“你跟小娘子认识多久了?”
“也没几日。”
“那便是了!”卢恩后脊往圈椅上一靠,若有所思:“兴许你也不是喜欢,就是猛然遇到个例外,觉得新鲜。
等真的得手了,没准就厌了。”
韩丘瑾跟着附和:“我也这么想的。”
燕珏祸害的小娘子可不少,拉过手的,亲过嘴的,可他真正喜欢过谁?还真没有,倒是不少姑娘为他痛哭流涕,嚷着非君不嫁。
燕珏瞧着风流,骨子里比谁都清高。
韩丘瑾和卢恩有时都在想,燕珏日后会娶个什么模样的女子,他们想了许久,想不出来。
这天底下仿佛没人治得了燕珏。
贺嬷嬷回屋里禀报,道燕珏从红香阁回府,径直去了自己屋,没用晚膳便睡了。
“没去芙蓉馆?”
李氏诧异,依着儿子的脾气,合该过去闹一通,耍耍脾气的,而她也做了应对之策,防范未然。
贺嬷嬷摇头:“没去,五哥儿瞧着不大爽快,也没叫热水。”
“随他吧,过了这阵子便都好了。”
三月中旬,院里桃花开得正盛。
燕珏打着哈欠从月门出来,看见院里两只活蹦乱跳的大雁。
“贺嬷嬷,这哪儿来的?”
他踢了脚大雁,听到屋里有说话声。
贺嬷嬷忙去将大雁扶好,因它们嘴巴被布条绑住,不能啄人,便只发出憋闷的“嘎嘎”声。
“褚家带来的,做提亲用。”
燕珏一愣,随后掀了帘子进门。
便见李氏端坐在主位,下头依次坐着媒人,褚家大房媳妇也就是褚嘉平的母亲何氏。
李氏见他闯入,不禁与何氏介绍:“我家这个浪荡子不成正形,若有九郎的一分懂事,我便阿弥陀佛倍感欣慰了。”
何氏笑:“您太谦虚,五郎有五郎的好,我家九郎就是个书呆子,素日同我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倒显得我不是他亲娘一样。”
原是打圆场的话,孰料燕珏忽然插了嘴:“您可别这么说,我哪儿都比不上褚九,我...”
李氏咳了声,狠狠瞪他一眼。
燕珏自知无趣,起身作揖,转头出门。
见那两只大雁舒坦地卧在桃树下,怯意梳理羽毛,一股窝火顶到头颅,他走过去,一把拎起大雁,朝着厨房急奔。
待贺嬷嬷回来询问,才知那两只大雁已经被拔了毛,连同嫩笋香菇一并炖到锅里,香气沿着灶膛一直飘到院里。
何氏拿走苏弗的生辰八字,道将交由高僧帮忙合庚帖。
这厢人刚走,贺嬷嬷急匆匆小跑进来,说了那俩大雁的遭遇,李氏气的直拍桌子,叫人去找燕珏,才知他早就溜走,没了人影。
自打上回去褚家之后,苏弗便再未见过燕珏。
起初她有些担忧,以为燕珏会来质问责备,甚至她想好了回应的话术,客气礼貌到他不能再发脾气。可过了这么久,桃花都开了,燕珏仿佛突然从她生活中消失了一般,就算她去侯夫人院里请安,也没碰到一次。
那颗忐忑的心终于平复下来,她也开始准备礼物。
褚嘉平着媒人送来一把嵌螺钿檀木梳子,苏弗便将亲手绣的兰草绢帕回赠给他。
过了文定,接下来便是纳征,请期。
婚事进展的异常顺利,与此同时,四月杏花开,春闱榜单公示出来。
苏弗去求了侯夫人,便同燕思雨一道出门看榜。
燕思雨拉着她往立挤,先从后面几个榜单看起,圣上开科取士,今岁赴京的举子不如从前多,但能从中脱颖而出亦是过江之鲤,十分不易。
一直找到第二榜,燕思雨小声道:“褚九郎不会没中吧。”
苏弗摇头,笃定:“不会,他一定在第一榜。”
两人又去到头榜,从下往上找,越找越紧张,直到抬头看到褚嘉平的名字,苏弗松了口气。
燕思雨几乎要跳起来:“他中了探花,五妹妹,探花郎啊!”
她的动作太大,以至于从楼上往下眺望的人一眼便看到他们,桃花眼泄出一抹冷清,眉心紧蹙,抓着扶栏的手捏出动静。
韩丘瑾转头看向奔来的小厮,急问:“看到卢公子名字了吗?”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看到了看到了!”
卢恩跌坐在圈椅上,“第几榜?”
“卢公子在二榜,二榜十五名。”
韩丘瑾大喜:“得,卢十七,今儿的酒钱你来付,咱们喝最贵的秋露白!”
卢恩爽快:“不醉不归!”
他考得进士,也算对家人有个交代,若不顾他们,只由得自己,他倒情愿做个教书先生,能有口饭吃就行。
活在这样大的家族,便是想要堕落都不行。
想到这儿,他看了眼燕珏,那人正扒着扶栏,仇家一样看着榜前。
“五郎,那不是四娘?”卢恩站在他身后,韩丘瑾凑过头,咦了声,问:“四娘旁边的小娘子是谁,纤腰圆臀,美人啊!”
燕珏瞥他一眼,嗤道:“下/流!”
卢恩探着头想看清楚些,偏那小娘子背对他们,只能看见四娘聒噪的脸,一个劲挡着她说不停。
“五郎,她到底是谁啊?”
“弗妹妹。”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弗回头,看见穿月白文人衫的褚嘉平,站在人群里,朝她轻轻弯唇。
楼上看清了苏弗相貌,连连感叹。
“都说褚九要定亲了,原来是这样好看的小娘子。”
“她仿佛跟四娘相熟,五郎,你可认得她是哪家姑娘?”
燕珏不想搭理他们。
他回头仔细思考过,觉得卢恩和韩丘瑾的话不无道理,他对苏弗没准就只是图个新鲜,因为得不到而更想得到,不是喜欢,是想征服。
于是他晾了苏弗一段时日,不,更或者说是晾了自己一段时日。
原以为能消减这种躁动,眼不见心不烦,却没想方才看到褚嘉平同苏弗站在一起说话,他那压抑了许久的烦闷霎时冲破心房,朝着四肢百骸疯狂涌动。
只一个念头,不断叫嚣。
苏弗是我的。
韩丘瑾啧啧:“这书呆子有福气,能娶到这样美貌贴心的小姑娘。”
转头又戳燕珏肩膀:“回家说说四娘,她认识这么好的小娘子,怎么就没想着介绍与我。”
卢恩笑:“你那片树林子怎么办?”
“那我也甘心为她从良。”
韩丘瑾只开玩笑罢了,谁知燕珏翻脸:“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她看不看得上你。”
冷风一吹,楼上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燕狗前期狗,中期好,后期坏,末期追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