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两件衣裳面料相同,款式则根据性格做的,四娘那件显活泼,苏弗这件则显温和。

她没穿过如此明媚的颜色,像流动的红云,罩在薄薄的轻纱下,衬出莹润透亮的肌肤,明眸愈发清澈,唇瓣更是鲜亮,如沾了露水的甜果儿,想咬一口。

燕珏攥着手里的杯盏,目光定格在她的唇瓣。

燕思雨感叹:“难怪大姐姐吃味,五妹妹天生美人胚子,别说是小郎君,便是我看了都喜欢。”

说罢便去抱苏弗的腰,她力道大,抱起人来连转了三圈。

甫一停住,脚步踉跄,身子打晃,吓得苏弗赶忙去找依傍,胡乱捉住什么,下意识攥紧。

细长且坚韧。

便听到一声斥责:“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跟个孩子似的。”

苏弗睫毛轻颤,抬眸对上燕珏不明神色的注视,才发觉自己握的不是别的,正是燕珏松竹一样修挺有力的指节。

她的心一下蹦到嗓子眼,指尖抖了下,犹如在炭火炙烤,倏地缩了回来。

燕珏倒没有说甚,只抬手虚扶了把燕思雨。

贺嬷嬷忙小步上前,打圆场:“得亏五郎扶着,不然少不了要撞个包出来。”低头给四娘整理裙裾,眼角笑出褶子,“再说,我们四娘年纪小,哪能不爱玩。”

燕思雨吐舌:“贺嬷嬷最好了。”

贺嬷嬷是李氏身边的老人,不单单是燕思雨,包括燕珏在内,还有其长兄燕煦都是由她亲手带大,与其说她是一等女使,不如说是李氏的左右手,如今年纪大了,对燕思雨简直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宠着喜着,满心满眼都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燕珏淡声道:“再不好好学规矩,回头别嫁不出去。”

“哥哥是嫉妒贺嬷嬷对我好。”

燕珏嗤她,却没再反驳。

他们一席话,让李氏陷入沉思。

苏弗相貌极美,性情温和本分,若再有侯府撑腰,想要嫁个好郎君,实则不是难事,她所担心的,无非是陶姜嘱托。

李氏撑着手臂,扶额揉了揉,脑中浮出一个人来。

招手,燕珏上前。

“五郎,你跟那褚家九郎关系如何?”

燕珏警惕地看去,不答反问:“娘问褚嘉平作甚?”

“你只答我便是,回头再与你细说。”

燕珏蹙眉,冷声冷气:“同他不熟。”

他倒也没说假话,褚嘉平出身清流门第,素日里只知埋头苦读没甚喜好,不逛青楼不喝花酒,无趣的要命,就算偶然撞见,不是在书塾就是在去书塾的路上。

“前些日子在席面上,听几位娘子说起褚九郎,道他明年参加春闱,很有可能成为天子门生。”李氏连语气都变得温和起来,“褚九郎人品端方,才学兼备,你同他走动走动,改日约着到府里坐坐。”

燕珏立时猜出李氏的心思,约着坐坐是假,为苏弗相看是真。

他笑:“我可不跟书呆子来往。”

起身便要走,被李氏踹了小腿骨,哎吆一声抬腿:“娘,轻点。”

李氏早年习武,如今养尊处优,但力道还在,这一脚踹的燕珏龇牙咧嘴,少不得青了一块。

“我说的话,你记在心里,横竖把人约到家让我瞧瞧。”李氏不想打草惊蛇,她们侯府与褚家素无往来,若贸然上门恐引起口舌,不如便借着燕珏近前了解一番,若那褚九郎果真值得费心,她再登褚家大门也不迟。

陶姜的嘱托用心良苦,她不求苏弗嫁高门,但此生只能娶苏弗一人。只此一条,便叫人煞费苦心。

京里瞧上眼的门户,大都不可能一夫一妻,而李氏说到底不愿草率嫁了苏弗,她喜欢这个孩子,便要好好为她打算。

褚家祖训严苛,嫡系庶支的郎君都得年过四十无子才能纳妾通房,且不管妾室通房育有几子,孩子只能放在正妻身边抚养。

如此看来,的确符合陶姜所愿。

燕珏瞟了眼同四娘说话的苏弗,没好气道:“知道了。”

傍晚除夕家宴,二房三房全都聚在侯府,长辈一桌,小辈一桌,因人多,便又分席而坐。

燕思雨粗中有细,怕苏弗觉得闷,便一直拉着她说话。

上回燕饮晴嫉妒苏弗而语出失态,总觉得在一众兄弟姐妹中丢了脸,耿耿于怀了好些日子,闭门谢客不说,每日窝在房中苦读死背,为的便是在今夜拔得头筹,震惊四座,用实力来博取欣赏和赞美。

一贯如此,她从来都是人群中的瞩目所在,上回实在昏了头,平白说出那等醋味十足的话,叫人暗地耻笑。

故而飞花令开始后,她便频频答对,搜肠刮肚把所学诗句轻巧显露,果真引来阵阵掌声。

燕珏右手搭在椅背,下颌枕在上头,目光不时略过苏弗。

飞花令都快结束了,她还没接一句诗。

自始至终,她像个花瓶一样坐在那儿,不急不躁,耐心等着,甚至在燕饮晴对上诗时,跟着拍手欢笑。

燕珏蹙眉,怀疑她在江宁没读多少书。

自然是燕饮晴拿走飞花令彩头,一支双头红宝石雕石榴发簪。

好容易捱到猜谜,燕珏松了口气,毕竟今夜的谜语都在那本书上,只要苏弗翻看过,多少都能答出几题。

然而,眼见着四娘都答对了五题,苏弗还是弯着眉眼笑盈盈看着,送上来的题目还冥思苦想,思索半天后竟答出个错的来。

燕珏给她数了,总共答对四题,比四娘还少一题。

他气急败坏,三两步走到跟前,一把扯下灯上谜题,看了眼,这是书里第一页的题目,苏弗一定能答对。

“这题会不会?”

燕饮晴没拿到题,心里不大痛快,然自己领先旁人好大一截,便不好再去计较。

燕珏这一举动,引得大家纷纷看向苏弗。

她硬着头皮接过谜题,过了少顷抬眼,迷茫道:“蝴蝶?”

燕饮晴掩唇,轻声道:“五妹妹,该是蜻蜓才对。”

经她解释,苏弗恍然大悟,跟着点头:“大姐姐好聪明,是我想岔了。”

一阵笑声里,燕珏的脸很是难看。

苏弗权当没看到,转头又跟着燕思雨继续溜达,这样的场合,本就不是自己出风头的时候,况且也没必要争强好胜。

她刚要走,便听见一声嘲笑:“敢情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真花瓶。”

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在场人听得清清楚楚。

燕珏讥讽的谁,一目了然。

苏弗低眉,指甲掐着手心,没有还嘴。

看她没有表情的模样,燕珏心里更恼,像是一记铁拳打在棉花上,软趴趴的没有任何回应。

哪怕她骂回来,他都不至于如此憋闷暴躁。

他厌恶极了,厌恶她毫不介意的神情,木头一样。

主屋饮酒,并未听到他们这边动静,二叔家的燕兴燕绍,三叔家的燕皓,虽年纪比燕珏大,却都不好直说,便连哄带劝将人拉走。

周遭静下来,苏弗的脸火烧火燎,眼眶中蓄满了水雾,却还强撑着不肯掉落。

燕思雨惊诧:“我哥疯了,平常他对小娘子格外温柔,今儿怎么了,谁招他惹他了!”

燕饮晴暗道:原以为苏弗在侯府过的不错,竟没想是这般低声下气。

登时心里便舒坦许多。

燕琀和燕琴给燕思雨使了个眼色,三人正想安慰苏弗,却见她眨了眨眼睫,面色恢复如常,便都没有再说方才之事。

只是后来待在一块儿嬉闹,放爆竹烟花,她都默不作声,虽然也在笑,可眉眼中的难过显而易见。

都是脸皮薄的小姑娘,哪里承得住被人当众羞辱,便是再懂事,也才刚及笄。

今日要守夜,故而苏弗需得在此待到子时过半。

四娘和其余人去了院子,隔着一扇窗,能看到噼啪爆开的烟火。

她偷偷抹了抹眼泪,泪珠反而止不住的掉落,索性趁着没人肆意啜泣了小会儿,听到脚步声靠近,便赶忙止住。

角门推开,却不是四娘她们。

燕珏手里拎着几串爆竹,逆着光站在门口,风吹拂他的衣袍,勾出笔挺颀长的身形。

他站了会儿,看她双肩颤抖,便觉心里一阵抽抽。

“躲这儿哭什么?”

“我没哭。”苏弗否认,声音里明显带着鼻音。

“出来玩。”

苏弗别开眼:“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只要再熬半个时辰,同夫人和其他长辈拜过年后,她便能回芙蓉馆。

燕珏二话不说,进门一把拽住她手臂:“人不大,脾气不小。”

苏弗被拽疼了,用力掰他手指,嘴里着急地喊道:“五哥,我真的不想去,你放开我吧。”

“除夕守夜,你自己个儿待在小屋里,倒显得我们侯府苛待你。”燕珏不容分说,已然将人拽到门口。

苏弗扒着门框,小声哀求:“那我等会儿再出去,求你了。”

她刚哭完,眼眶还是红的。

燕珏看着她,红扑扑的腮颊像抹了胭脂,唇咬着,可怜巴巴望着自己。

他松手,苏弗缓了口气,然下一刻,燕珏忽然往前探身,苏弗后脊直挺挺地贴到门框上,杏眼圆睁:“五哥,你别胡来。”

“怎么个胡来法?”声音淡淡的,却不似方才屋里那会儿的冰冷,有种打趣的意味。

苏弗什么都说不出来。

燕珏伸手将她脑后的兜帽扶起,双手握住绸带抵在她下颌处,手背触到她的唇,他掀起眼皮,看见苏弗慌乱的表情。

心里竟有种变/态的欢喜。

“好了,出来吧。”

弯腰拾起爆竹,往前走了几步回头:“怎么,要我拽你出来?”

苏弗脸热,忙跟着走出门去,只不敢叫人瞧着,便揪着兜帽帽沿绒毛,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

燕珏一连点了十几串,爆竹炸开噼里啪啦的动静,震得人什么都听不见。

他看到角落里的小人,纤细的身子裹在硕大的斗篷中,仰起小脸望着满空灯火通明,周遭那么吵那么乱,到处都是笑声闹声,可看着她时,燕珏的心静了下来。

她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投来目光的同时,燕珏错开视线。

李氏给每个孩子发了红包,沉甸甸的银子包裹在红纸内,苏弗也不例外。

接下里的数日,清早便有官眷登门拜年,人来人往,每每到了傍晚才歇息。

苏弗便安心待在芙蓉馆,绣好了香囊,又找出字帖临摹。

燕思雨不得空,跟着拜访了几位族中长辈,又被拉去坐席赴宴,回家已是入夜,便不好再去打扰苏弗。

眼看着快到上元节,李氏身边的贺嬷嬷前来传话,让苏弗傍晚一同用膳。

天没黑,屋外便传来嘈杂的爆竹声,此起彼伏。

香薇在前头提着罩纱灯,苏弗徐徐走在后面。

“姑娘,贺嬷嬷说有要事与你说,会不会是姑爷有了着落?”

苏弗脸一红:“别乱说话。”

香薇忙噤声。

绕过月门,香薇停在原地候着,只苏弗一人往前走。

忽听一声冷笑,她寒毛立起来。

燕珏负手从后跟上,乜她一眼说道:“小小年纪满脑子只剩嫁人了吗?”

苏弗知他听到香薇和自己的对话,便没有出声。

他更来劲儿,边走边在她耳畔讥嘲:“空顶着美貌,内里没有文章,以色侍人岂能久远?有这份闲心,不如早些想想如何提升自己,省的嫁出去被人笑话,连累了侯府名声。”

苏弗忽地顿住脚步,杏眼圆圆瞪着他。

燕珏被她看的心里发毛,嘴上仍不饶人:“怎么,不服气,觉得我说的不对?”

半晌,苏弗垂下眼睫,似叹了声:“五哥,我卑贱低微,便不能嫁人吗?我不是要嫁高门望族,不用那么多的才学傍身,人妇该会的本领母亲早已教过我,不劳五哥费心。”

燕珏针对她,无非是讨厌她借住侯府势力。

可不管他如何厌恶自己,该来的总会来,她真的需要夫人帮忙寻一门好亲事,仅此而已。

席上,燕思雨拉着苏弗的手抱怨这几日的劳累,时不时还会提起宴席中的趣事。

燕珏看着烦:“四娘,你能别聒噪了吗?”

燕思雨扭头,刚要争执,李氏摆手。

“明日上元节,五郎和四娘带阿弗出门逛逛,看看上京城的灯会。”

燕思雨立时接话:“是了,每年这时候灯会可热闹了,有鳌山灯海,金树银花,还有舞龙耍枪的,咱们一道去玩,我带着你。”

苏弗点头:“谢谢四姐姐。”

李氏单独唤燕珏到一处,压低了声音:“明儿褚九郎也去灯会,你找机会让他们两个单独见上一面。”

燕珏心烦气躁:“孤男寡女半夜约见,娘是要毁她名声?”

李氏掐他胳膊:“浑说什么!也是巧了,前几日坐席,正好与他家长辈挨着,便提了一嘴,没说透,但彼此明白。

到时你支开四娘,别叫她碍事,总归得让阿弗自己看看。”

“书呆子有甚好看的。”燕珏翻了个白眼。

“你懂什么,小姑娘家家的都喜欢褚九郎这种,现下就有不少媒婆登门提亲。等春闱高中,他更就成了香饽饽。

他和阿弗,性子倒是相似,凑在一块儿想必是桩好姻缘。”

“两块木头,什么破姻缘。”燕珏踢了脚桌腿,皱起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燕珏:木头木头,都是木头!

苏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