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嬷嬷给烛火罩上灯纱,抬眼瞥见姑娘在发呆。
她端坐在桌前,清澈的眼眸泛着点点光晕,柔润恬淡,唇像饱满的樱桃,此时却紧紧抿着,宽大的袖口擦过桌面,两只手交叠着将那帕子一圈圈的搅缠。
“姑娘?”曹嬷嬷唤她。
苏弗嗯了声,眼神却还盯着烛光愣神。
她在想燕珏,想的头疼心焦。
燕珏乃侯府嫡子,不管眼下多荒唐无状,日后仍是可以娶高门甚至尚公主的,她该与他保持距离,最好能不见则不见,否则依着他风流的秉性,保不齐自己就成了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胆敢觊觎她儿子,她又岂会为自己挑好亲事。
且苏弗根本就没想攀附燕珏,一来攀不上,二来着实不喜他的做派。
但,令苏弗为难的是,她还不能开罪燕珏。
也就是说,即使他纠缠不清,自己也不能让他下不来台,得尊着敬着,断不能因为厌恶而顶撞反驳。
寄人篱下,有求于人,哪里由得了自己随心所欲。
她叹了声,托腮蹙眉。
便只求夫人能快些找到相看之人,也省却无尽烦恼。
如今最紧要的便是离他远点,再远点,其实若非刻意,凭着侯府的敞阔布局,两人便是随意走动都不会碰到一块儿。
她想的专注,曹嬷嬷便趁此空隙与香薇问了路上之事。
香薇小声道:“我觉得五郎君像是喜欢咱们姑娘。”
曹嬷嬷神色立时严肃:“你年纪小,不知其中厉害,但这样的话千万别再说了,叫人耻笑。”
香薇噤声。
曹嬷嬷是服侍夫人直到过世的,见得场面多,自然也知道男子的喜欢分很多种,见色起意的多,结局无非露水姻缘,男子提了裤子翻脸,女子则要为之付出惨痛代价。
姑娘的美貌承继了夫人,在江宁府时,打小便有不少小郎君巴巴跟在她身后,送糖的送花的,争着抢着想露头的,不尽其数。如今这位燕五郎,约莫也是看中姑娘的美色,想轻薄,仗着身份试探。
曹嬷嬷咬着后槽牙想,是得好生提防这位郎君。
苏弗翻了几页谜语大全,便放到一旁,找来针线花绷。
她见夫人和四娘都喜佩香,便想着亲手绣两个香囊送给她们,侯府绫罗绸缎珍宝字画应有尽有,寻常东西必入不了她们的眼,幸自己女红尚好,便权当一份心意。
临近年关,府里来往的人不少,管事的已经开始张罗布置,便是丫鬟小厮也都换上喜庆的衣裳,灯笼彩绸随处可见,今儿她还看见有人贴窗纸,有福字也有剪出来的各式对联。
一时兴起,便又翻出剪子红纸,拿笔描摹花样,剪了一对小兔子。
跪立在楹窗前,小心翼翼贴在窗纸上。
再有几日便是兔年,她呆坐了会儿,转头从小柜中摸出棉布缝制的兔子,雪白的小兔,因为年岁太久边缘起了线,颜色也不如当初那般鲜亮,灰扑扑的瞪着一双眼睛。
这还是十二年前母亲为她缝的。
她很想母亲,想的时候便抱抱这兔子,想象母亲是如何一针一线绣好,又是如何在除夕夜拿给她做贺礼的。
越是热闹的时候,苏弗便越想念她。
年底事多,转眼便到除夕。
清早用过膳食,燕思雨便来找她,两个小娘子颠颠跑去暖阁,偎在榻上画九九消寒图。
燕思雨伏在旁边,用手点着算日子。
“从冬至到今日已有三十二日,也就是要画三朵梅花,五个花瓣。”
苏弗点了点头,提笔勾勒出最后一朵墨色梅花。
“我画的不大好,尤其是枝干,只能凑合用了。”
燕思雨笑:“你是没见我的蟹爪爬。”
抬手取来颜料毛笔,沾着淡粉色开始涂色,统共九朵梅花,她数着花瓣一片片涂,需得补涂到今日,往后便依着气候来画。
丫鬟捧来瓜果,燕思雨就着苏弗的手吃了颗蜜桔瓣,听到帘子响,两人齐齐抬头。
燕珏从红香阁回来,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还是出门那套圆领靛蓝襕袍,腰间束着流苏坠子,并一对荷包香囊。
绣着鸳鸯戏水的花样,甫一进门,他便一把摘下来扔到榻上,接着便往榻上一歪,左臂摁着衾被,右手去拿案上的画。
“谁画的?”
他无非想要搭讪,四娘没这份闲情雅致,便必然是苏弗的手笔。
但苏弗没开口,四娘回他:“五妹妹画的消寒图,我们涂着玩。”
伸手拿回来,边涂边问:“哥,你今儿怎么天没黑就回来了?”
燕珏瞪她一眼,四娘背对他,也没看见。
苏弗看的真切,虽没直视,但他身形高大,躺在那儿随便什么动作便看的一清二楚,更何况他瞪四娘时,还踢掉了鞋子。
见他要上榻,苏弗后脊的寒毛立了起来,当即悄悄往里挪。
偏被他瞧的端正,眉心一蹙,苏弗忙低头。
“我画好了。”
燕思雨松了口气,有两片花瓣还是描出了边框,但无伤大雅,她扭头,冲身边的燕珏问:“二哥三哥他们都去正堂帮忙,哥你怎么不去?”
“待会儿。”
燕珏正琢磨想法子支开四娘,还没想到,便见对面的苏弗拉过四娘的手,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她要走,四娘不依。
“对了,等下我领你去看大嫂嫂,正好留在她屋里用午膳。”
还得有大半个时辰光景。
苏弗犹豫,四娘晃着她手臂央求,她便也没法子,只好答应下来。
只是对面坐着燕珏,如芒在背,她根本不敢松懈,拿笔在消寒图上写字时,墨汁都在轻轻抖动。
燕珏瞟见她的模样,不禁想笑,她出了汗,额头鼻尖湿漉漉的,便衬的皮肤更加莹腻,隔着这么远,像是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
他忽然伸腿,从案下径直穿过。
苏弗浑身僵硬,手一顿,下意识去看他。
燕珏双眸带笑,日光从楹窗洒落,在他高挺的鼻梁投下浅浅的阴影,他扬着下颌,就那么毫不避讳地盯视苏弗,像捕猎的猛兽,眼神中尽是戏谑之意。
苏弗握了握笔杆,便要低头,谁知他双腿突然动了下,脚尖几乎触到她的裙裾。
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苏弗抖了下,墨汁沿着笔尖啪嗒掉在宣纸上,瞬间晕开。
四娘惊道:“呀,坏了坏了。”
她拎起宣纸,看着那团黑乎乎的墨迹,已经蜿蜒流淌到花瓣处,整幅消寒图便都毁了。
苏弗内疚地看过去,“四姐姐,我再重画一幅吧。”
也只能如此。
燕珏剥了蜜桔,戳了戳燕思雨:“你四哥弄了几只兔子,她们都在挑。”
燕思雨眼睛一亮,立时便要下去。
苏弗见状,跟着想要起身,谁知燕珏动作更快,明面上给四娘让路,实则恰好堵住苏弗去路。
她不能推他,急的喊四娘。
四娘正在穿斗篷,闻声咧嘴笑道:“正好你画着,画完我就能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苏弗小脸绯红,快急哭了,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四娘犹豫,燕珏催促:“只出去一小会儿,她这么娇弱,别再吹病了,你快去快回。”
“五妹妹,你等我带好玩的回来!”说罢,抬脚冲出门去。
吱呀的响动后,屋内静谧无声。
炭炉噼啪,爆开火星子。
苏弗攥着笔杆,只觉有道身影朝自己靠来,她心惊胆战,连头都不敢抬起。
耳畔传来浓热的呼吸,她毛都炸起来,笔杆攥的咯吱作响。
“噗嗤”
她倏地抬起眼睫,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你就这么怕我?”燕珏说着,从她手中拔出毛笔,重新沾了墨汁端坐在案前,他袖口略宽,斜觑一眼,理所当然道:“帮我挽挽袖子。”
苏弗僵坐着,一动不动。
燕珏不耐烦:“这是被吓傻了?”便又要往她跟前挪。
苏弗咬唇低过头去。
从燕珏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她莹白的后颈,羊脂玉一样。她耳垂生的饱满细腻,今日又戴了副东珠耳铛,尤其显得肌肤似雪。
那柔荑十指纤纤,生怕碰到自己的手腕。
燕珏咽了咽喉咙,提笔描摹,他自小学画,区区消寒图一气呵成,比之方才苏弗画的更多了几分遒劲力道。
饶是苏弗不喜他,亦不得不佩服他的笔力。
“那本谜语大全都看完了?”
“嗯。”苏弗闷闷答道。
“今夜除夕,你可别丢人。”
刻薄的口吻,令苏弗面上发烫,她又嗯了声,再无旁的。
燕珏顿觉无趣。
好在四娘回的及时,一进门便朝罗汉榻跑来,将那斗篷一解,怀里的兔子探出脑袋。
“五妹妹,快下来摸摸它。”
苏弗如临大赦,等了半晌,燕珏却只让开窄窄的空隙,若要过去,少不得触碰。
她心中恼极了燕珏,偏生还要克制,怒气冲到了颅顶,又渐渐化作水雾漫进眼眶。
燕珏看见她的眼睛,愣了瞬,低嗤一声跳下榻去。
晌午,苏弗和燕思雨抱着兔子去了大嫂嫂房中,大嫂嫂出身兰陵萧氏,如今有孕在身,月份大,不常活动。
两人不好扰她,只在那用了午膳,便赶忙出门。
恰好李氏身边的贺嬷嬷寻来,一见着两人便捉了过去,才知是着人做的新衣,要让她们试试尺寸。
燕珏亦在李氏房中,本要走的,但见那两身新衣裳,便想看苏弗穿上的模样。
遂又坐下,叠起腿来剥了个桂圆。
四娘活蹦乱跳的出来,晃了一圈,大抵还是往年的老样子。
燕珏探着脖子,左等右等,抓心挠肝的痒痒。
终于听到窸窣的脚步声,他抬眼望去。
小娘子犹如画中人,衣如花朵,人若蕊心,鸦羽般的长睫微微翕动,明眸恰似春日的泉水,清灵纯澈,微开的唇好似抹了蜜脂。
再往下,单薄的肩头不失圆润,曼妙的腰身盈盈可握,束带系成蝴蝶状,行走间颤颤舞动,六破裙面绣着银线玉兰,底色是喜庆的红。
燕珏看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吃瓜群众:燕狗恋爱小弱鸡
燕珏:不服
阿弗:我真的就想离他远点